自从接待了马步芳,再加上魏瘦鹏每星期日来给我捧场,我——仇香玉的声名又开始响亮了。
兰州快要解放了,经常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炮声。过去,逛妓院的都是国民党政客、资本家、商人。如今,这些有钱阶级朝不保夕,兰州下了戒严令,城内的商人出不去,城外的商人进不来,整天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逛妓院?因此这些天妓院成了养老院,很少有顾客光顾。
老鸨们的脸色就像寒暑表,随着生意的下降变得阴沉起来,对待妓女们的态度也就不一样了,每顿饭是稀饭汤就老咸菜。仇永植提着篮子,发给每人一个馒头,管了饿不管饱。过去,每天端几十个盘子,烟酒糖茶管够,现在盘子让茶房掌管着,我们连根烟都难得抽到一支。仇永植的老婆整天没好气,指桑骂槐,骂我们是懒猫,光吃不干。
这天,姐妹们闲得无聊,正为一个烟头争争抢抢时,忽听张拐子喊:#39;见客啦——#39;
大家忽啦一下子迎到大门口,见一个年轻的美男子,头戴礼帽,身穿西服,一副墨镜遮住了眼睛。他皮肤白嫩,身材苗条,很招人喜爱。当他的眼镜和我的目光相对时,便停住不动了,一直盯视着我。张拐子看出他的心意,忙热情招呼道:#39;四十九号屋里请哪!#39;接不到客的姑娘们只好又失望地散去。
张拐子把盘子端出来后,那客人返身关上门,摘下墨镜,我惊奇地发现:他那弯弯的眼眉像用眉笔描过的,淡红色的双眼皮像是抹过胭脂,他说话尖细,带着奶音,多像一个女人呀!
客人注视了我一会儿,微笑着说:#39;我真喜欢你这对大眼睛,长得就像我妹妹!#39;
我高兴地逗趣说:#39;好哥哥,那今晚你就和妹妹一起睡吧!#39;他点头表示同意。
我连忙帮他在门口帐房登了记,又打来一盆洗脸水,伺候他洗脸,我把他头上的礼帽一掀,顿时惊得我吐出了舌头:#39;啊,又是一个女的!#39;
我想起在宝鸡接待女记者时那副尴尬的场面,拍了好多见不得人的照片,整整折腾了我一宿,今天又来了一个这号的人物,她要干什么呢?
这个假嫖客看出了我那疑虑的目光,忙解释说:#39;香玉妹妹,你不要多心。今天我到这里来,是找我那在东北失散的妹妹的,看你的模样,非常像我当年的妹妹,所以就端了你的盘子。假若你不是我的妹妹的话,我也情愿白花几十块钱,像姐妹一样跟你唠一宿。#39;
我听了暗喜,心想:#39;管她哩,如今客人少,剜到篮子里就是菜,都是女人,更省得遭罪!#39;
夜里,我们盖着一条薄被,躺在一个枕头上,我追问起她的身世:#39;姐姐,请您告诉我,你和那个妹妹是怎样失散的呢?#39;
#39;女嫖客#39;长叹了一声,只简单地回答了几句:#39;我的老家在东北,日本入侵时,烧了我家,父母兄嫂都被烧死在烈火里。我的妹妹被人抢救出来,家里一无所有了,我们姐妹就出来逃难。我们一边讨饭一边奔波,后来在去西安的路上被乱兵冲散了!#39;
#39;姐姐,那么,现在你又干什么工作呢?#39;
#39;我,哦,我干的是一种为穷人解放的秘密工作,暂时不能告诉你!妹妹,你能把自己的身世告诉我吗?#39;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身边这位和蔼可亲的姐姐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于是,我把自己的苦难历史简要地告诉了她。
这个姐姐同情地说:#39;既然老鸨对你们这么刻毒,你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她?#39;
我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39;窗外有耳,要被人听见了,打不死也得扒层皮!#39;
假嫖客冷笑一声说:#39;你们真像一群可怜的小鸟,只知道笼子里巴掌大的事情。什么时候啦,你们还这样怕?已经解放大半个中国啦!#39;
我不解地问:#39;解放有什么好处?听从西安逃过来的老鸨说,要活埋妓女哩!#39;
那姐姐一听,气愤地说:#39;她们纯粹是造谣污蔑,故意把你们弄糊涂,不敢反抗她们!来了,首先要解放你们,为你们安排工作,教你们读书识字,当家做主人,你们就真正见了天日啦!#39;
她推心置腹,给我讲了许多革命道理,一直讲到天色发白,我那浆糊一样的头脑被她擦成了一块玻璃,变得明净透亮。
我想起在宝鸡监狱见到的那个女员,她们是那样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这个女子虽然没有挂着的牌牌,但我认为她一定也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