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遥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

这一觉竟然睡得如此之沉。外面依然是墨沉沉的天色。所幸的是雪停风止,露出了蓝得冻住的天空。

苏遥舒展着长期不动压麻的胳膊慢慢坐起来,感觉到什么东西从身前滑落迅速的伸手抓住。摸到是呢子大衣不仅微微一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东阳也来到了后座。他远远的靠坐在车厢的另一头,将自己身上的长外套脱了,当做被子盖在他们的身上。

她蜷缩在后座上,他的长腿则占据了车座下的空间。他偏头靠着椅背睡得很熟,面容沉静。

苏遥于是顿住了,不敢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吵醒他。

外面的雪虽然已经停住。透过车窗看出去,却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前车背风面的积雪深度,几乎快到半米。所有的车都涡在了雪里动弹不得。看见这样的情形苏遥的心情更加的沉重。这样的路况,高速肯定会封路,他们的后路也断了。

苏遥呆呆的坐了一会儿,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身旁徐东阳的身上。

眼睛适应了车里昏暗的光线,苏遥仔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两人意外重逢至今,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他。

他本身是一个很具有侵略气息的男人。也许是时间磨砺了他,重逢之后发现他内敛了很多。只是在偶尔的眼神中还会流露出那样的冷厉。他的模样变化不大,仅仅是成熟了。学生时代的青涩之气从他身上已经褪尽,而今是纯粹的男人气息。

苏遥的视线胶着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即使自己不想承认。她的身体却已经自发的表达着对于他的熟悉感。

可怕的熟悉感。

她熟悉他身体的气息,怀抱的温度,肌肤的触感,曾经由她承载的那些充满侵略的。

他是她第一,也是唯一的男人。这所有的一切,早在她当初不自知的时候就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骨血里。这么近的距离,她和他之间就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磁场,那不可抗拒的强大吸力紧紧地将她束缚。

这也是她要辞职的原因之一。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他。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逃避。六年前她逃开了,六年之后她又要重迈旧路。

寂静,静得耳膜隐隐发疼。因为怕吵醒他长时间在椅座上蜷着不动弹,这会儿觉得腿麻得像针扎一样。苏遥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想换个姿势,岂料这个小小的动作还是惊醒了他。

黑暗中他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向她看来。苏遥一瞬间紧张的摒住了呼吸,随即尴尬的笑了笑:“你醒了?”

徐东阳没有回答,安静了一会儿向前倾了倾身体,意味不明的朝她靠来。苏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这个小小的细节被徐东阳捕捉到,他于是停下了动作。清了清嗓子开口:“几点了?”

“十……十点多了。”

苏遥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音。徐东阳嗯了一声,又靠了回去,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安静的看着她。

这比方才他的靠近更加的让她不自在。苏遥几乎能感觉到徐东阳的视线,正在毫无保留的打量着自己,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身体一般难受。

徐东阳看了苏遥一会儿,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迫人的压力感突然消失,苏遥扭过头看向徐东阳。他皱着眉头,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他脸庞的苍白。

“你怎么了?”

苏遥迟疑着靠过去一点。徐东阳睁眼看了看她,复又闭上,言简意赅:“胃痛。”

算起来,今天一天从早上到现在,他们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

苏遥想了想,低头翻看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来一袋巧克力。那是苏舒的零食,她习惯性的总会在包里放上两块,孩子在外面闹脾气的时候就拿出来哄她。

苏遥拿出来一块,递给徐东阳。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没有拒绝。

巧克力甜腻的味道随着包装纸的撒开在车厢里弥散开来。苏遥看了看前面:“你说我们会被困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

徐东阳吃了巧克力,语气舒缓了些:“我们现在离研究所不算太远。等到天亮之后,步行过去。”

两人正交谈间,前方有晃动的手电光芒划破了黑暗,吸引了苏遥和徐东阳的注意。一群男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前方走了过来。他们挨个车的查看着,到了徐东阳的车附近,彼此发出一声喊:“找到了,在这里!”

七八个人呼啦啦的围了上来。苏遥和徐东阳对视一眼,对方已经开始啪啪的拍打车窗玻璃。

徐东阳摁下车窗,外面的寒气骤然灌入车内,让苏遥冷得一缩。对方拉下了牢牢围住自己脸部的口罩,欣喜的开了口:“徐总,我是肖杨!我们来接你们来了。”

徐东阳应了一声,看向前方,这会儿除了围住他们车的七八个人,还有不少身着防寒服的警察。徐东阳看了看:“怎么回事?”

“天气预报说还有暴风雪。”肖杨说话间不断的冒出白气:“前面处理交通事故的一部分警察来国道了。想办法把困住的人群引到前面的村子去。我们就跟着警察走了过来。”

徐东阳点点头,回头看看苏遥,沉声开口:“我们跟他们走。”

两人于是下了车。外面的积雪直没大腿,走起来非常的费力。苏遥正努力奋斗着,手臂被人有力的一握,扭头看时徐东阳却并没有看她,只是稳稳的拥着她,带着她一起前进。

冷。苏遥尽力的缩着身子,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紧紧包围无从逃脱。每呼出一口气,都是一团在眼前骤然消散的白霜。苏遥走的非常的费力。每一次脚没入积雪里,都觉得腿部的血液流动仿佛都缓了几分。

一路上步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弃了车,在警察的引领下前进。苏遥他们路过了车祸现场。只是积雪已经将现场的惨烈掩埋住了。还有很多警察,消防,记者和医务人员聚集在那里。一行人没有多加停顿,顺着警戒线外辟出来的道路继续往前。

徐东阳说的没错,他们距离前方的研究所已经不远了。按照车程来算,也就半个小时左右。步行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子夜时分,他们终于到了。

研究所就在距离前面村子不远的地方。单独圈起来的一大块地。有专门的道路通到门口的大铁门处。守门的警卫远远看见他们到来,便拉开了铁门。一瞬间,院子里七八条狼犬顿时恶气十足的吼叫了起来,拉得锁住它们的铁链哗啦啦直响。

在研究所常驻的人不少。所以所里修建了专门的宿舍楼。徐东阳在这里有自己的房间。一行人将苏、徐二人接回来,送到徐东阳的宿舍门口便各自散了,都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去想办法暖和身子。

徐东阳进了房间,脱去了外套。他和苏遥一样,长裤和鞋都已经被积雪浸透。徐东阳转身关上门,找出两套睡衣裤两双棉拖鞋,扔给苏遥:“换上。”

说罢也不避忌,当着苏遥的面脱下身上其余的衣物,换上了睡衣。

苏遥换上了拖鞋脱去了外套,扭头看徐东阳时他也正在看着她。看见她依然穿着湿透的衣物他脸色一沉:“你不想要腿了是不是?”

“卫生间在哪里?”

苏遥打量了一下房间,入目就是一间屋子。一张单人床,一个沙发,一套桌椅一个柜子,一台电视,除此再无它物。

“这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这层楼的走廊尽头有厕所。”徐东阳的话顿了顿:“这里没有女宿舍楼,所以只有男厕。女厕所要在前面的办公大楼里才有。”

他说完话看了她一会儿,很突然的拉开了门:“我去外面,你抓紧时间换。”

走廊上很冷。单单穿着一件棉睡衣,徐东阳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就被冰冻住了。

这样也好。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影子。这样的冰冷可以让他冷静一些,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身后的门吱呀一响,苏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好了。”

徐东阳并没有进房间。他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过会儿回来时手上拿着一瓶烧酒。他踢上大门,拉过椅子在沙发前坐下,示意苏遥坐到沙发上。她尚且不明白他的用意,他已经将她的一只脚轻而易举的握到掌心,将她的睡裤推到了膝弯处。

苏遥反抗,却被他紧紧地掌握住。他并不抬头看她。拔开烧酒的瓶盖,往自己的手心里倒了一些,匀了几下,便使劲的揉搓起她的腿脚来。

苏遥不动了。徐东阳的睡衣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让纤薄的她看起来更加的柔弱。他的睡裤对她而言就像裤裙一般。苏遥将裤腿卷了好几个卷才勉强合身。现在的她脸色绯红,靠在厚厚的沙发垫里,看着徐东阳的动作,一言不发。

他低着头,额前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脸,看不见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他的力道很大,原本僵麻的腿在酒精和按摩的作用下开始火辣辣的痛。苏遥也只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细腻的皮肤带着冰凉的触感,焚烧着徐东阳的理智。

她总是这么不赢一握的样子。脆弱,纤细。他曾经以为她的心也和她的人一样,所以他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去保护她去爱她,却没有想到那些只是她的表象。内里的她竟然是那般的恨决无情。

这样的想法从心里滋生,牵动了隐隐的恨意。不自觉的,他手上的力道便越发的大。苏遥终于吃不住疼,往后一缩。徐东阳条件反射的一握,抬起头来看着她,神情冷峻:“你也知道疼?!”

说完了这句话,徐东阳突然放开苏遥站了起来,拎着酒瓶大步出了房间。大门砰的一声像是砸在苏遥的心口,她苍白了脸色,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徐东阳自己能说什么。

夜深,因为先前在车里睡了很久,现在倒没有什么困意。苏遥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百无聊耐的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揣测着方才摔门而去的徐东阳的动向。这里的信号不好,画面总是不断的跳动着,带着沙沙的声音。苏遥一个台一个台的翻过去,翻到南城都市台的时候正在播报特别新闻,画面上的正是今天国道上的车祸事件。

苏遥摒住呼吸看了会新闻,突然惊跳起来,手忙脚乱的翻找自己的手机。顾原知道她来了这里。如果晚上他看见了这条新闻,还不得急疯了?!

好容易找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自动关了机。苏遥重新起动,刚开机,一连串的来电提醒就发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看,屏幕闪了闪骤然熄灭,没电了。

苏遥起身,焦急的拉开大门,正遇上徐东阳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站在门口。他和她打了个照面,没有什么表情,错身进房间,将泡面往桌上一放:“现在只有这个,将就着吃点。”

“我想要打电话。”

苏遥不敢向徐东阳借手机,委婉的开了口。刚坐下的徐东阳看了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想来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这里的固定电话都是内线。”

苏遥咬了咬唇,想到顾原可能的担心,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我……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没电了。”

徐东阳拒绝的很干脆,眉眼都没有抬一下。苏遥隐约间感觉到他是在故意针对自己,不由得有几分气恼:“总有什么可以和外面联系的方法吧?!”

“可以找同事借电话,不过他们这个时候都睡了。你总不至于一个女人大半夜的在男宿舍里到处敲门借电话吧?!”

徐东阳没有什么笑意的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苏遥。苏遥终于忍不住:“徐东阳。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我不通知家里人一声,他们会有多着急你知道吗?!”

徐东阳蓦然起身上前一步,苏遥的话说了一半,被他迫得跌坐到沙发里。他弯下腰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了口:“家里人?他不过是你的前夫,如今是和你毫无关系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