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天气好的都有些邪乎。火碳一样的太阳蒸烤着大地上的所有生物。载重汽车压过无数遍的土路早已经被碾压出厚厚的足有一二十厘米厚的浮土。整个工地衣一副懒洋洋的情景。除了几辆不知疲倦的天吊机偶尔会转动一下自己那长长的胳膊以外,整个工地都是静止的。6号工地上的人很少,因为沙子和水泥还没有运过来,工程只好歇班停工。工头说沙石可能很快就会送到,要大家不准走远,工地随时都可能开工。可是这话工头已经说了好几天了,所谓的沙石连个屁影子都没有。大家无事可做,又不能出去闲逛,只好躲在简易房里睡觉。说是睡觉其实谁也睡不着。外面想火焰山,屋里像蒸笼。大家都躺着不说话,也懒得说话。汗水像是海绵里的一样,噗哧噗哧往外冒。
贾冰觉得浑身上下被烧红了的铁皮包裹着一样。汗水打湿了衣服和被褥。黏黏的,难受死了。即使这样,贾冰还是尽量忍着不动弹,因为哪怕是轻微的翻侧一下身子,汗水也会像泉涌一般喷出来。熬着吧,等到太阳开始西落的时候就不这么难受了。
“贾冰,卢士杰,”工头儿在门口探出一个让人一看就想发笑的脑袋,“你俩去折钢筋去吧!最好天黑之前把那些都弄完!”
贾冰一听有活儿做,马上来了精神。“躺着也难受,还不如干点活呢,至少还能挣点工时。”贾冰这样想着,顺手抓起背心,套在身上。倒是卢士杰不紧不慢的,懒懒的伸伸腰,在地上找到自己那双破旧的布鞋,也没提,冲着门口问道:“头儿,多少啊?”
“工头儿早走没影了!”贾冰早已经站在门外。
“走了,这么快就走了?”卢士杰一脸的不乐意。挪出宿舍,强烈的阳光真是耀眼,卢士杰用手搭着凉篷往院子简易房宿舍对面的木台子望去。木台子其实就是几条过板拼凑在一起,四个角上四根钢管深深的扎在地上。台面上歪歪的挂着几块巴掌大的铁板,几根指头粗细的钢筋垂直焊在铁板上。几堆钢筋条子在台子周围堆着。工头儿说的折钢筋就是把这几堆钢筋折成两头带扣的正方形或者三角形。
“我操,这么多?”看见着小山似的钢筋,卢士杰一下子清醒了。瞥了一眼工头的宿舍,丢下一句,狗娘养的!
这个建筑队里实际上没有所谓的大工小工,也不存在师傅徒弟。只要是以前干过,能上手,你就能带着新来的工人干,大家干一样的活儿,拿一样的钱。
卢士杰比贾冰来的早,自然就成了他的前辈,至少在折钢筋这件事上,贾冰得跟着他学。太阳还是那么灼人,整个工地上只有这两个小子傻傻地站在那里干活儿,别看卢士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干起活来还真是一把好手,细长的钢筋在它的手里,没几下就被折成了正方形,三角形。太阳依旧无情的烘烤着大地,所有躺在大地上的东西水泥的、贴铁的、钢的、木头的,都被晒得烫手。焦躁的空气逼的人喘不过气来。成型的钢筋一个个像从流水线里飞出来一样,带着两个小伙子的汗水跌落在地上,腾起一些尘土和铁锈沫。
这时候,矮个子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高高的个头儿,瘦得有点过分。一件宽松的米黄色衬衫挂在身上,似乎稍微有些风就能够把他带到天上去。一柄方框眼镜架在尖尖的鼻梁上。他俩走到木板台子南边几米远的地方蹲了下来。
贾冰朝他俩看了一眼,继续手里的工作。
贾冰确定这个瘦高个儿是新来的,看样子文质彬彬的,但是贾冰能够感觉到,这个家伙他不喜欢。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就讨厌的不得了,也说不出讨厌他哪里就是讨厌。显然这个瘦高个儿就是这样一个人。
贾冰在自己的心里胡思乱想着,手里的钢筋也不停的由直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像跳骚一样跳到地上又弹起来。发出清脆的钢铁撞击的声音。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汗水浸湿了有些发黄的衣领,受地球引力的作用沿着胸脯往下滑,一直滑到腰上
,最后大腿也别他们占领。
“不行了,热死人了。”卢士杰擦擦脸上的汗珠,抬头看看贾冰说,“要不咱俩去水房喝点水歇会?”
“你去吧,我不渴!”贾冰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钢筋,两只手熟练的用钢筒管套在钢筋的一头,把钢筋卡在两个立柱中间,右手往怀里使劲折一下,钢筋就被折出一个小扣,然后往外拉一下,留出固定长度,再折一下,三角形的钢筋就这样成型了。现在贾冰显然已经对这个工作很熟练了。
“真不去啊?”卢士杰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干活儿,“去吧,这几堆钢筋我们一天也干不完。”
“没事儿,你去吧。我真的不渴。”
“那我去了啊,累了就歇会儿。”丢下这句话,卢士杰走开了。
南边的那两个家伙儿,躲在那堆钢筋遮出来的一丁点阴凉里。他们现在开始闲聊起来,贾冰听出来那个瘦高个儿也是河西村的,跟矮个子是一个村的。在家开了一个理发馆,现在生意不好,地里又没什么农活儿,就出来打工挣点补贴。两个人说话声音虽然很小,但是空旷安静的工地里,就是一只苍蝇远远地飞过去也能听见。其实贾冰对他俩的印象都不好,他们的谈话内容自然也成为贾冰所厌恶的。为了把那些无聊的令人厌烦的闲话赶出自己的耳朵,贾冰开始哼起了歌。伴着哼唱的节奏,折钢筋的动作也变的有节奏。
“小伙子干活儿还这么高兴?”瘦高个儿抬高嗓门冲这边喊,然后就是一脸坏坏的笑,这笑让贾冰想起来学校里那些混混们欺负低年级同学时那种狰狞的笑,这使得贾冰对他的印象又增加了几分厌恶。
贾冰抬起头,擦擦脸上的汗水:“反正你要干活儿,高兴也得干,不高兴也得做,那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有道理,一看就是有学问的?”听口气瘦高个儿对贾冰的印象还不算坏。
“对了,我是河西的,跟他一个村的。”瘦高个儿用胳膊肘戳戳身边低着头的矮个子,脸上的笑更加强烈了。那副很大的眼镜随着脸部的抽动而抖动着。
贾冰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头顶上的太阳也渐渐的丢向西山。空气开始变得不那么烫人,西边那几栋小楼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最后越过工地的围墙,爬到空旷的工地上遮出更大一片阴凉。
下午歇班的时候,贾冰从沈玉亮那里知道,那个瘦高个儿并不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才出来下工地的,多半是因为他不好好在店里给人理发,到处游手好闲,懒得不行。整日里被媳儿唠叨挤兑,实在没办法,才出来做小工的。说白了其实是被媳妇儿逼出来的。
“怪不得我第一眼就觉得不他不是一个好人!”贾冰心里暗暗的想,甚至对自己识人的眼力有了些许佩服。
“吃过晚饭跟着他们出去逛逛吧?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沈玉亮啃着手里因为火大蒸得有些干硬的馒头说。金黄色的小米粥,在那个比头还要大一圈的塑料搪瓷盆里让人的食欲大增。
“什么好地方?”贾冰对于城市的生活还是很陌生的。
“夜市东边有个少年文化宫。听说里面有轮滑玩。待会儿去看看!”沈玉亮说。
“哦,真的?”
“肯定好玩,就是不玩看人家玩也比在这待着强吧。”沈玉亮能够感觉出贾冰的顾虑是什么,“你在这呆着不也是呆着么?”
“好吧!”这句话有些勉强,但终究是个肯定的回答。
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彻底暗下去,大家坐在堆放在东墙根的钢筋上闲聊。等到天真的暗下来,空气里也有了令人爽快的微风。把T恤搭在肩膀上,贾冰他们几个就走出了工地。拐过他们9号楼的院角,路北面的三家两家仅有的工地饭馆前面的电视的蓝色荧光打老远就能看见,旁边的几张桌子挤满了光着膀子的男人,啤酒是工地里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些人直接用嘴巴对着瓶子喝,桌上的菜很少,酒瓶子却很多,老板娘里里外外的忙或者,一盏高瓦数是电灯把她臃肿的身体映射的更加臃肿。门前搭着遮阳布,由于没有支架支撑,几根细细的绳子从遮阳布的下边横竖几下拉过,挂在木桩上。这个时候是饭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累了一天的工人们晚上要是没有活儿的话,大都会在这里呆到打烊,以来是吃顿好饭犒劳一下自己,二来这里有电视可看,大家聚在一起相互闲聊几句总比呆在又热又闷的简易房里舒服的多吧。
绕过工地饭馆,有一家临时小卖部,说是临时,看样子这家小卖部已经在这里驻扎很久了,除了周围新建的或者正在建的楼房,这座工地里最像样的转体结构的屋子外墙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标语和账单明细。店老板独自坐在门前的马扎上摇着蒲扇,滚圆的大肚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游记里的猪八戒的形象。门的两侧摆满了成箱的饮料和啤酒。透过一扇敞开着的门,如山的货架中间,女主右胳膊肘撑在玻璃柜台上,嗑着瓜子,头抬的很高,目不转睛的欣赏着悬在墙上的电视节。
沿着满是厚厚浮土的路往北,二百多米的通道没有一盏路灯,漆黑的感觉让贾冰想起了自家的那条同样漆黑的小胡同。
那天在少年文化宫里,贾冰第一次看到人们还能把四轮子旱冰鞋完成那样帅!直到十点关门他们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