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脸缩回去,声音从墙另一边透过来:“A号的是吧?等我。”
墙这边,杨先看着洞发呆,下意识地捡起锤子,横在手里。
李临还抱着沈立文的头,猛掐人中,要不要叫救护车?
吴丽兴奋地推边上的人,“录下来了吗?录下来了吗?”
“都录下了。”
这趟总算没白来,被李临那小子骗了,说好的暖男变成抡捶狂魔,虽然真人比电视上还帅,但安全起见,还是不提黄宇裸照的事。
不过好歹夜探凶宅录下灵异现象,不算空手,以后给那些怕鬼的小孩咨询,放这段视频比什么都有效,而且还有沈立文老师的倾情演出,那一嗓子叫得太逼真了,大家都没晕,就他晕了,至于嘛!
开门的声音传来,踏踏的拖鞋声,一个白衣长发的人从客厅的窗户边走过,过了几秒,出现在门口,还是那张惨白的白脸,嘴巴裂开一条缝,声音含糊,气势却足:“刚才谁砸的墙?”
众人齐唰唰地转头,看向章本硕和杨先,李临一时还不敢确定是人是鬼,坐在地上也努力瞪向章本硕,顺便抬起沈立文软绵绵的手,指向杨先。
杨先腿一抖,手里的锤子差点掉下去,铁证如山,他是逃不掉了。
他就算脑子再不清醒,也知道那白衣女子是人不是鬼,只是敷了层面膜而已。
问题是隔壁什么时候卖出去了?还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搬进来?什么都没动?
章本硕有点小尴尬,咳咳,为了解开杨先的心结,做好带头示范作用,头几下砸得太过激情。是我的错。
白衣女人看到墙下拿锤的杨先,还有边上的章本硕,双臂带风走过来,正要说话,吴丽插进来,“你这面膜是kose,肌美精吗?”
白衣女人面膜压着眼皮,只能露出半个瞳仁,脸绷得平平地说:“对啊。你也用吗?”
“我是叫朋友帮忙买的,一直用,以前用lush,蓝莓的,就是保质期太短,加上我的皮肤超敏感,很容易爆痘,就换kose的。你补水用的什么?”吴丽问。
白衣女人说用的toner,然后用avene的喷雾,最后用导入导出仪做个深层清洁,再敷面膜。
吴丽兴奋地原地小跳,我也是,我也是,你是不是看了油管上那个护肤达人Alisha的教程,我也跟她学的。
两个女人聊护肤聊得热火,其他女人也加进来,从面膜聊到保湿美白、去黑头、毛孔修复、深层抗皱、眼角纹、嘴角纹、法令纹、川字纹,不管什么纹。
剩下四个男人,一个晕到打鼾,舒舒服服躺在李临怀里,一个提着大锤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砸,一个在心算补墙、刷墙费用,再除以二,和杨先平分,一个在想就算真是女鬼,这帮女人也能聊下去吧,又想真要叫救护车了,再不叫——沈立文能把他大腿睡麻!这地方女朋友都没睡过呢!
“我叫吴丽,你叫什么名字?”吴丽问。
“我叫六六。我家还有CPB和SK2的面膜,你要不要试一下?”
“真的吗?”吴丽很开心,SK2她试过一次,感觉传说的前男友面膜没宣传的好用,倒是CPB还没试过。
六六就带着吴丽和其他女人一窝蜂出去。
章本硕三人视线一直跟着,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门口,再转了半圈,移到客厅窗户,只见六六白衣白脸在前,吴丽紧随其后,还有一人拿手机录相,跟着一串,进了隔壁的门。
杨先放下锤子,坐地上,张大了嘴想笑,干着嗓子发点怪声,又笑不起来。
章老师早就问过隔壁有没有人,这么简单的答案自己却疏忽过去。
他卖多了凶宅,就从没见过不重新装修,直接搬进来住的客人,想当然的认为隔壁没有装修的迹象,一定没卖出去,也没人搬进来住。
那女人叫六六,就是妞妞说的那个六六姐姐吧?
请妞妞吃披萨,陪妞妞玩敲墙游戏的都是她吧。
杨先想通了,肩膀却没轻松多少,反而又缩起来,夹得胸闷。
墙上的洞里传出女人们的笑声,杨先瞥了一眼,低下头,汗水从额头上滴下,砸到地上的灰里,搅成泥。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不去想着工作赚钱,总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分散注意,钱没赚到,砸了墙,又要补墙,又是一笔大开销。
杨先抱膝坐着,把头埋进去,呜咽声响起,肩头耸动着。
李临很尴尬,晃了晃打鼾的沈立文,沈立文吧唧嘴,嘟哝几句,还是没醒。
李临真想拿钉子扎醒他。
章本硕终于算好了价格,坐下来,拍拍杨先的肩,说:“你还记得第一次带妞妞来咨询,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杨先抬起头,抹了眼泪,三十几岁的男人在熟人面前哭泣,本应觉得不好意思,他却没有感觉,想了想,记不起来。
“你有多久没和亲人好好说过话了,当时我是这样问的,现在请你好好想一想。”章本硕说。
杨先刚要说我当然有说话了,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老婆、妞妞,我都有和她们说话,怎么可能会不和她们说话呢?
工作压力大,每天都想着债的事,父母年纪也大了,说要帮忙分担债务,可是他们不生病就谢天谢地了,哪能余力还债。
即便如此,他每天工作回家,最放松的事就是看着老婆在厨房烧饭做菜,和着高压锅的嗤气声、抽油烟机的风扇声走来走去,看着妞妞在客厅地上画画,时不时抬头看他一下。
他有说话的,在外面本没有多少人可以说话,除了跟客户交流,机械地介绍房子的地段、朝向、布局、价格、贷款,其他的还能聊什么?
跟他们吐苦水,说我欠了一屁股债,只要你肯买下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回到家,也只有家里,他才能轻松下来,说点话,聊些天,不用刻意讨好,不用想了再想,有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路上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什么搞笑的事,股市又跌了,还好没进去,房价听说也跌了,等我们还完债,有了钱,刚好是最便宜的时候,到时候我给你们换一套大点的,隔音好的,下水道再也不会堵的房子……
等等,这是好好说话吗?
不是单方面地吐苦水吗?只是从说现状,变成说未来而已,还没实现的空话罢了。
可是不说这些,能让我说什么?
说现在油价又涨了,那辆老别克挪个车都能耗一格油,300块的油连一个星期都开不到?想换车,又——
还是说手机太慢了,客户打电话过来滑屏幕都要滑半天,微信里的消息读过就删,根本不能留,空间完全不够,想换手机,又——
没钱、没钱、没钱!
所有话题最终都会导向没钱,这就是他沉默寡言的原因。
只要深究下去,任何话题的背后都站着一个魔鬼,他的眼是钱、鼻是钱、口是钱、耳是钱,全身都用钱堆起来,一开口,就是点钞机的唰唰响,啊——
“章老师,我、我、没好好说过话。一句话都没有。”杨先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连成线往下流。
李临现在很想吃缩小药丸拿个蝴蝶结,躲在昏睡的沈立文身后,拜托,要咨询不早说,促不及防。
这种场面外人掺进来很尴尬的,不过本子是不是又开创了一个新流派?暴力砸墙咨询流?破心墙,除思虑,去烦恼?
“你本来想说什么的?”章本硕继续问。
杨先想起老婆穿了妹妹送的旧衣服,在他面前旋转,裙角画圈,他想说老婆你真漂亮。
想起了妞妞递给他画纸时期盼的目光,他想说画得真好,像真的一样。
想起老婆给他买的新西服,大小合适,再也不用缩着肩膀,舒服极了,他想说你挑得真棒,谢谢你,辛苦你了。
“我想夸夸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