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的夜很静,静得有厚度,手按上去触不到底。
华安特也被这种厚度包裹,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听到边上黑狗吠了几声,有气无力,原来是一条狗路过,歪了歪头,看了一下,可能被这两人一狗的静谧气氛吓到,马上又快步溜走。
梳雨说:“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了我还是不懂。妈妈要我善解人意,老师要我帮助成绩差的同学,工作后,老板叫我学会融入团队,自我牺牲,在大我中成长小我。所有人都跟我说一个人要成长要妥协,要学会跟身边的人沟通,你的朋友、同事、家人幸福了,你才幸福。我完全无法理解。”
华安特感动到差点掉眼泪,梳雨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就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关我屁事啊!我自己过好就好了啊!
梳雨继续:“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寄生在别人的幸福上?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说我就让自己幸福好了?自私自利不是本能吗?为什么正大光明说出来就会遭人鄙视?大家心底其实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华安特感慨,他连点头都点不下去了,梳雨每个字都能在他心里共鸣。
要不是章老师提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梳雨居然和他这么搭。
“所以当我开始找男朋友时,我就想找一个有共同语言的,在他面前不用假装贤妻良母,可以敞开自我做人的那种男人,我本来以为你是那种人。”梳雨把玩着螺丝刀,很是可惜。
“我是啊!我就是!我坏得不行!”华安特激动地说。
“别装了。硬扮成另一个人,你会过得很痛苦的。”梳雨摇头。
“没装啊!我真是!”华安特急了,恨不得把心翻出来,给梳雨看,你看!心全黑了!里面装的全是算计、嫉妒、恶意和铲不完的阴谋诡计。
要论心黑,整个公司都没人比我强!
“伏特,我懂你的心意,但感情真的勉强不来,而且你这么好的人,怎么装也装不了坏人的。你主动扛下项目最难的部分,帮同事值班巡夜的事就不用说了,真正让我触动的是上次和小石一起巡夜的那次。”
“那次——怎么了?”华安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那次做了什么好事。
“小石尿裤子,你为了不让他丢脸,自己也主动把裤子弄脏。说真的,我也见过一些好人,可真没人做到你这份上,他们顶多湿一下裤子,你却是拉了。”
华安特想解释,你想多了,我真不是为了攻攻那个胆小鬼,纯粹是我自己也被吓到。
“小石自从那次受了惊吓,经常忘了拉拉链,都是你主动帮他拉的,还不洗手。”
那是我不想让你尴尬啊!而且我上完厕所也从来不洗手啊!
“上次误伤了苗主任,以为他是个小偷,我本来打算用扫帚柄捅的,还是你拦下我,你看,就是一个陌生人,你都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你不是好人是什么?”
华安特真快哭了,陌生人个屁啊!他早就知道是苗修,还假装不知道,痛打了他一顿,这么坏的男人,你以后上哪去找?
“梳子,你听我说。”华安特正视梳雨的眼,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
巡夜的事,拉链的事,打苗修的事,一五一十,他把自己所有的坏想法都说出来,梳雨目光闪烁,听他讲完。
华安特期待地看她,问:“你现在知道我有多坏了吧?”
梳雨摇头,说:“我现在知道你有多好了。”
嗯?
华安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梳雨说:“你是在安慰我,让我觉得我自己其实没那么坏,才故意那么说的,对吧?就像上次陪小石一起拉裤子一样。伏特,你不用这么做。”
“我——”华安特突然想找个人,狠狠打一顿,向梳雨证明自己的坏。
“以前你说过,砸车窗,抢小孩冰淇淋的事都上新闻了,我去搜了,曹先生的新闻,一个是砸车窗救了闷在车里小孩的事,一个是踢飞小孩,自己被招牌砸中,还护着冰淇淋。伏特,别狡辩了。你不止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好人。好到连做好事都要用假名曹先生。这么谦虚、这么低调。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会很大。”
华安特没法解释了,不管说什么,梳雨只会认为他在撒谎。
他想了想,存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所以,你选择石可攻吗?”
就算梳雨不选他,也绝对不能选石可攻,这是一个坏人最后的期望了。
“不。他也不行。”梳雨摇头,噗嗤笑出声来。
华安特总算舒服一点,对,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不能好。
大家一起在地狱里泡澡是最好的。
“你虽然不是坏人,但是挺可爱的。这把螺丝刀送给你,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梳雨说。
华安特接过螺丝刀,说:“还是朋友。”
这时黑狗突然叫了,一条狗路过,黑狗噌地爬起来,冲向那条狗,那条狗吓了一跳,一边转身一边叫,理发店老板站门口嚷嚷:“公的!公的!”
可惜提醒也没用,黑狗和那条公狗追逐打闹,早跑出半条街去。
华安特看着那两条狗,黯然神伤,梳雨走了,还叫他等一会儿,不要和她一起回去。
说这句话时,梳雨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他不懂,问:“为什么?”
不是刚给了螺丝刀,说要做朋友吗?怎么又不能一起回去?怕别人说闲话?
明知不可能,华安特的心又滚烫起来。
梳雨说:“我虽然坏,可朋友的忙还是要帮的啊。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啊,千万别走开。”
梳雨跑走,华安特拿着螺丝刀,猜不出梳雨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有转机吗?
华安特呆呆站着,抬头看看夜空,听到远处的警车声和狗吠声混成一处。
他又往巷口看,好像看到一双发亮的眼,再仔细看,又不见了。
这时他听到巷口淅沥沥的水声。
他走过去,一个人面墙站着,正在放水。
“攻攻?”华安特问。
石可攻回过头,水也放好了,他站在华安特面前。
华安特本想帮他拉拉链的,可想到梳雨的话,又往巷子里走,说不定梳雨是在考验他,有什么惊喜活动呢。
石可攻拉住他。
华安特回头,“怎么了?”
石可攻说:“我有事跟你说。”
华安特说:“等会儿行不行?梳雨叫我在巷子里等,一会儿可能有人过来。”
石可攻的眼睛突出来,说:“那个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