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辄微微垂首,难得恭谨道:“臣自当遵从圣上的决意。”
这话颇令承帝受用,面色顿时和缓了不少,又道:“说起来,此前朕险些误会了鲁国的使者,这几日将鲁国使者拘禁在驿馆里,倒是委屈了鲁国公主些个。鲁国公主此来是为了和亲,虽未商定和亲的具体事宜,但也不可怠慢了。苏卿以为,如何方为稳妥?”
苏辄垂着头,淡声道:“和亲大事自有皇上做主,臣不敢妄议。虽然此次确实险些冤枉了鲁国使者,受了些许委屈,但鲁国不察差点酿成大祸在前,我们依例调查也是合乎情理。只当此后和亲一事慎重处之便是,臣自当一切谨遵皇上旨意。”
承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再继续说什么,只道精神疲惫,容后再议便遣散了朝会。
苏辄出了大殿之后,想起寿宴之后就没再见着郡王,也不知那晚在厢房里听到动静有没有受到惊吓,便自转了个弯儿去了清风殿。
可到了门口却听守门的宫人说郡王刚刚离开,因寿宴出了些状况,寿礼没能送出去,便亲自前往御书房给圣上送寿礼去了。
说到这寿礼,乃是阮清亲手雕刻打磨的一对玉核桃,费了足足两日两夜的功夫,手指都差点戳破了,自然不能因为寿宴那一点意外就白白浪费了,要到圣上面前好好表表孝心才是。
到了御书房外,刘德安正在门口守着,远远见到阮清走来忙上前行礼,“老奴见过殿下,殿下怎的今日来御书房了?”
阮清亲自伸手扶起了刘德安,“安公公不必多礼,我是来给皇舅父补寿礼的,皇舅父可是一个人在里面?”
刘德安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连朝臣见了他都或多或少的带些讨好之意,是以对阮清的客气也是习以为常,但他是知道阮清的身份的,也知道皇上和皇后对阮清十分宠爱,态度自是亲和不少。便是笑着道:“皇上正在里面批阅奏折,连午膳都还没传呢。老奴这就替殿下通报。”
“皇舅父还未用膳?这怎么成。”阮清皱了下眉,转手接过小全子手里的锦盒,吩咐了一声,“你马上去命人传膳来。”又对刘德安道:“多谢安公公。”
刘德安老脸欣慰的转身进了门,皇上自下了朝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不许人打扰也没有传膳。他虽然想要提醒皇上一句该用膳了,可也是知道皇上的性子的,不敢多言,这会儿子有保平郡王自作主张替皇上传了膳,他心里自然是感激的。过了一会儿就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请阮清进去。
御书房里掌着明亮的灯,龙涎香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令人一进门就为之精神一振,却又有股子无形的压迫感。阮清之前也来过几次御书房,进门看到里侧正中端坐在铺着黄绸案桌后面的身影,便自径直笑着走了上去。
“皇舅父怎的还在批阅奏折,也不晓得用膳,若是饿坏了身子,皇舅母可是要心疼的。”
承帝赵宣合上手中的折子,笑着望了过来,只是那笑在淡淡的烟气里看不清晰。“你来就是为了替你皇舅母监督朕吃饭,帮朕来传膳的?”
阮清一向在承帝面前恣意惯了,此时房中又没有他人,刘德安也在他进门后又主动退出了门外。阮清便直接绕过龙案走到了承帝的身边,甜甜的咧着嘴笑:“看着皇舅父按时用膳自然也是很重要的。”说着话,将手中的锦盒放到案上,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黄绸布里托着的两颗玉核桃。
“这是……”承帝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眼,迟疑道:“……何精妙暗器?”
阮清面色赧然,实在不怪承帝认不出盒中乃是何物,那玉倒是一眼就瞧得出是上等的极品,可那造型,圆不圆扁不扁,上面还一道一道弯曲纵横的沟壑坑洼,倒似是过了狗嘴的两颗鱼丸。但相比式样简单的发簪,这样复杂精细的工艺对于阮清来说已是不错了。
当下,只得舔着脸皮,小声道:“这是阿阮亲手为皇舅父打磨的玉核桃,想着皇舅父日夜握着笔杆批阅奏折,手指难免僵麻,闲时搓一搓倒是可以缓解一下乏意……阿阮本是打算寿宴那日送给皇舅父的,怎奈中间竟发生了那等骇事,便耽搁了。今日瞅着皇舅父得闲便亲自送了过来,只是样子有些难看了,皇舅父莫要嫌弃才好……”
“这竟是你亲手打磨的?”承帝惊讶的撩了下眼皮,摸起盒子里那两颗精妙的“暗器”,搓了搓,声音咯咯的略有些刺耳,大概因为错认而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没显露出不喜,笑着道:“你却是有心了,虽然不大规整,也实在看不出个相貌,但搓上一阵子搓平了棱角倒也勉强能看。朕……很喜欢这个礼物。”
见承帝果然没有嫌弃的意思,阮清立时长长的松了口气,愉悦道:“皇舅父喜欢就太好了!皇舅父可莫要小看了这两只核桃,据说经常搓玩,除了可以提神解乏,还可以锻炼大脑,增强记忆呢。皇舅父日理万机,要想的事情甚多,以后可要时常将这两只核桃带在身边搓玩才是。”
承帝不好辜负小儿的一番孝心,应付的搓了两把,感受着掌心粗糙咯人的磨砺感,叹道:“果然提神的很……朕这两日确实因着一堆琐事深感力不从心,有了你这核桃,却是如有神助,精神焕发啊!”
闻言,阮清瞥了眼案上半摊开的折子,状似无意的问:“皇舅父可是又为哪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忧?”
“鸡毛蒜皮的小事?”承帝凡经手的都是国家大事,哪一件能称得上鸡毛蒜皮的小事?承帝被他这孩子气的话逗得想笑,忍不住抬手点了下他的额头,嗔道:“皇案之上何来小事,你倒是说的轻松。”
阮清没有躲开,却噘着嘴不满道:“阿阮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老是敲打阿阮的脑门了,会变笨的。”又眨着眼睛道:“皇舅父可是在为戎狄的事情烦恼?说起来北方戎狄常年犯镜导致北地百姓凄苦流离,本该早早铲除,然官员办事不尽心尽力,可以一劳永逸却故意拖沓推诿,在其位不谋其事,原本一早就该解决的事情却导致如今戎狄野心坐大,竟是从遥远的边境肆无忌惮的跑到京中扰乱安定,挑衅皇权,实在可恶!”
承帝狐疑的看了眼跟前微扬下巴一脸昂扬的小儿,沉吟道,“听你之言,似是想出了什么好的计策?”
“荡平戎狄!”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内,房中霎时间极静。
下一瞬,承帝哈哈大笑了起来。
阮清微微瞪着眼儿,“皇舅父难道觉得这个法子不好吗?”
承帝笑意微敛,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但杯子里已经空了,阮清眼明手快连忙亲自执了壶替承帝倒上一杯。承帝接了,在嘴边浅饮了一口,沉声道:“确实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想要荡平戎狄又岂是易事?且不说戎狄凶恶狡猾,又擅长马上长途作战,行迹难测,便是我尧国现状也不允许近期开战。南边刚平,还不安稳,经过了三年苦战国中粮草也已是十分困乏,亟待修整,若是此时北方再兴战事,难保鲁国会不会趁机再次兴风作浪。”
阮清气吞山河的说出那一句之后,其实心里也在上下打鼓,生怕妄议国事,会惹起天子惯来的忌惮猜疑,面上不变只是强自支撑罢了。但听承帝慢慢说了这一番话,显然并未要追究与她,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对“鱼丸”送的真真到位,胆子便也跟着大了起来,放下茶壶,状似随意的道:“皇舅父若是担心粮草的问题,不妨换个方向来考虑,这粮草一定是要我们自己出吗?戎狄落后自是与他们所处的疆域地形有关,也正因此戎狄盛产黄金铁矿,粮食却也不是十分充足,因而才会常年掠夺边境百姓。是以我们的问题也是他们的问题,但若我们抢了他们的黄金和矿产,以此与别国易粮,却从地势上比他们方便的多。这样我们不仅得了粮,还拥有了大量的钱财和矿产,岂非一箭双雕?”
阮清掂量着承帝的神色,继续柔声道:“而鲁国,现在也正急需修整,否则不会派人来和亲。在出兵荡平戎狄之前,只要我们暂时将鲁国公主牢牢的扣在手中,便可压制对方拖过一段时间。”
承帝被他的话说的心中一动,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也清楚这件事并没有口头上说说那么容易。这次和亲不止要娶一位鲁国公主,也要嫁一位尧国公主。这也是他到现在还在犹豫鲁国公主究竟何去何从的一个原因。
为了对付一个苏辄,却要损失一位自己的女儿,承帝纵然冷血无情也有些不舍。但若是如阮清所说,能够荡平戎狄,扩展疆土和国力,再加上一个苏辄,那么这个女儿牺牲了也是值得的。到时还何愁再忌惮鲁国?
阮清熟读百家家史渊源,自然也猜到了皇家与定王府之间的隐晦关系,她面上装作不知,不代表心里不担心。从那晚寿宴上承帝与鲁国公主之间的互动来看,承帝定是已经在考虑利用鲁国公主打压苏辄了,否则按理本该嫁与皇家的公主却当众对定王爷表示钦慕,这般绿云压顶承帝岂会一笑置之,甚至推波助澜?
太子自作聪明,她却不糊涂,只是顺着太子的心意顺势而为罢了。
只见承帝皱着眉头,兀自沉思了片刻,方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要想荡平戎狄,不只要悍勇能战,综合这许多方面,还须是个心思缜密奇巧运筹帷幄的干将方成,否则便是功亏一篑。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