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两本奏折的批复,大夏圣上又拿起桌上一份《天京报》看了看。
因为上次的事情就已经影射批评朝廷,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周铁衣明白,司律青空规也提醒过了。
所以今天在大夏圣上没有批复之前,周铁衣没有让《天京报》影射商人们背后可能存在学部,户部的贪污问题,而是就事论事,继续让吴谦写关于‘奢侈税’的提议。
大夏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朱笔在奢侈税上画了个红圈,然后将两份奏折,一份报纸递给苏洗笔,“留档后传下去,让他们商议着办。”
苏洗笔领了旨意,立马下去办这件事。
这个时候大夏圣上才露出笑意,看向旁边的天后,“朕有内贤,又有外忠,可安天下矣。”
天后在心中一叹,这周家子当真是思密无缝,自己都找不到一点机会,于是也跟着笑道,“这都是陛下广修道德带来的洪福。”
大夏圣上一听哈哈大笑。
······
户部因为就在玉京山上,宫里的奏折首先传到了户部这里。
上那份‘决不待时’奏折的是户部右侍郎杨广镇,他接到司礼监的奏折之后,让下属先带着传话太监到旁边用茶,然后打开了奏本。
当看到‘朕修道德,心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诛首恶,秋后问斩’的时候,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就不准备牵连了。
然后他看向传下来的第二份旨意,是今天的一份报纸,上面用朱笔在‘奢侈税’上画了个圈。
这税上的事情,自然都是他们户部在办,以前也顶多是和司律府上报一下,但今日不同,提议的是周铁衣身边的文吏,那么就代表着周铁衣的意思。
他思忖了一下,自己走到旁边的茶厅。
传旨太监见到户部右侍郎走过来,也不敢拿大,起身拱手道,“杨大人。”
杨广镇回礼,“公公,圣上传下报纸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吩咐?”
传旨太监笑道,“圣上让你们商议着办。”
和谁商议?
杨广镇脑子一转,瞬间明白,这次商议的人肯定要有周铁衣。
意思是奢侈税根本绕不过周铁衣和诛神司办……
这与制不符,若自己户部这边不愿意放权呢?
杨广镇又想到了‘秋后问斩’这四个字。
忽然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在秋后问斩之前,奢侈税确定下来之前,周铁衣都可以再‘审’那些主犯,到时候牵连到谁,就不是圣上不道德了,是他们户部不懂事。
这件事因商人而起,最终落在商人之上,也算是有因有果。
杨广镇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商议。”
这件事他肯定不可能等周铁衣上门了,而是要自己去诛神司一趟。
同时他也很好奇,周铁衣在他那份奏折上写了什么,最后让圣上做出这种决定。
虽然过两天就知道,但政治之事,越早知道,就越不容易出篓子。
诛神司这边,传旨的是苏洗笔,这本身就是一种恩宠有加的表现。
周铁衣接过两份旨意,笑着对苏洗笔说道,“苏伴读,这件事还需要冯总管过来一趟,麻烦苏伴读去通知一下。”
苏洗笔虽然对周铁衣当面提这件事需要交权给冯子宽心中有些不快,但是他是伴读大太监,最接近权力的同时也需要最恪守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所以就像周铁衣知道自己不能够和苏洗笔联合在一起一样,苏洗笔也知道自己不能够在外朝有周铁衣这种‘强援’,心中遗憾的同时,只能够公事公办,去通知冯子宽。
苏洗笔刚刚离开没有多久,户部侍郎杨广镇就来拜访了。
周铁衣想了想,也没有晾着杨广镇,通知了库房院的焦国平,然后在诛神司的偏厅接待了杨广镇。
“杨大人。”
周铁衣站在偏厅门口,主动打招呼,焦国平跟上招呼。
杨广镇拱手回礼,今天来他本来都做好了受气的准备,周铁衣晾着他喝几个时辰的茶也是正常。
但周铁衣这番礼遇,反倒是让他心中越发警觉起来。
“周大人,焦大人。”
杨广镇正式地拱手回礼,连焦国平也带上。
焦国平受宠若惊,杨广镇是户部侍郎,而他只是诛神司的库房院院长,足足两品的差距,已经是天差地别了,现在得到杨广镇如此正式的回礼,心里舒坦极了。
周铁衣领着杨广镇在旁边喝茶,等喝了一盏茶,杨广镇准备开口,周铁衣笑道,“不急,还有一位大人没有到呢?”
还有一人?
是法家的人?
杨广镇想着的时候,冯子宽也赶到了,他人未到,声音先到,“几位大人,咱家没有来迟吧。”
周铁衣三人站起身来,小步上前迎接,“冯总管来的时间刚刚好。”
冯子宽带着感激,也不理杨广镇,对周铁衣拱手道,“周大人这段时间为圣上分忧,真是辛苦了。”
他感激有两点,第一是周铁衣真的在为大夏圣上分忧,那么对于他们这些依靠大夏圣上吃饭的太监而言,那就是又敬又畏的存在。
第二周铁衣‘发达’了之后,可没有忘记自己这个政治盟友,今天这件事一听就是好事,周铁衣立马拉着自己来办,那就是功劳送上门。
杨广镇被冯子宽冷落,按照他以往的脾性,肯定要冷哼一声。
但现在只能够暂时装作看不见,先把事情定下来,免得越弄越复杂,这中间受气,都是替下面那群不争气的人受气。
重新落座之后,杨广镇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
周铁衣拦住了杨广镇,先将圣上批复给他的奏折递给杨广镇看,“杨大人,圣上让我们商议着办,您说这事情好不好办啊?”
杨广镇接过周铁衣的奏折,认真地读了起来。
这期间,周铁衣让吴谦进来,做个会议纪要。
杨广镇读完了奏折,停下来思考了几十息,没有想象中的攀咬,只是陈述事实,最后附带了一句‘请诛三族’。
真狠!
这是杨广镇第一个感受。
但是稍微一想,杨广镇对比了一下三个答案。
请诛三族。
决不待时。
只诛首恶。
周铁衣说最狠的话,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提供更多的‘证据’,那么他的提议大概率会被直接驳回。
最狠的话,做最柔的事。
然这个‘柔’非退让,而是借力打力。
周铁衣的请诛三族被驳回,那么圣上驳回自己这边的决不待时也有了理由。
朕的亲信,朕都没有放纵,更何况你们这些人。
朕修道德,才心善,所以要向天下百姓展现仁慈,也要向你们这些官吏展现仁慈。
朕真的对伱们很仁慈了,不然就按照周铁衣的意思去办!
望你们好自为之,不要不识好歹。
这是给当官的看的理由,不是给天下百姓看的理由。
秋后问斩啊,只要这件事没处决,那么就是悬在户部头上的一柄剑,能够让户部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老实至少三个月。
等杨广镇想明白了,周铁衣才笑道,“圣上让我们办奢侈税,但本官想着这毕竟是新税,所以先在天京试点,由我们诛神司先收着,确定没有问题再纳入常税之中,户部派人来看账本就好,杨大人以为如何?”
周铁衣果然不是吃素的,这抄家的账本还没有给他们户部看呢,现在又要拿走新税。
不过这是额外收的东西,只要周铁衣能够收的上来,他们户部也不算损失,只能够算这次的政治利益交换。
用奢侈税的短期权柄换取周铁衣不在烧仓案上继续搞事。
杨广镇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反驳周铁衣拿走奢侈税的权柄,而是开口问道,“几时定为常税?”
这税收权柄被外人分了,他需要留下一个解决方案,给户部尚书看,不然就是他丧权辱部了!
周铁衣笑了笑,“推广至天下之日,自然定为常税。”
吴谦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他近乎福至心灵地感悟到了法家七品‘权力’的皮毛。
这是他拟定的奢侈税带给他的,也是周铁衣带给他的。
然后周铁衣转头看向冯子宽,“既然不是常税,那么税金就先内务府收着,补贴给宫里,毕竟圣上为天下修道,广纳道德,实在是辛苦了,我寻思着这两年宫里也应该给圣上盖一座道宫了,不然不足以彰显圣上的道德。”
冯子宽一愣,然后热泪盈眶,拱手向天,“圣上有周大人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辅佐,我这个奴婢实在是为圣上高兴啊。”
杨广镇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也说不上话。
周铁衣继续说道,“不过下面的人办事,需要有新的文吏,收税也需要车马劳顿,我想着这部分税拿一部分出来,补贴给诛神司办事的人,不如七成入内务府,准备着给圣上盖道宫,剩下三成,留在库房院内,给收税的文吏发俸禄和补贴诛神司日用。”
周铁衣摊了摊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冯总管你也知道,现在诛神司没有在户部领到俸禄,这么大个部门,人吃马嚼的,焦院长已经很努力在维系了,请冯总管向圣上传递焦院长和我们下面这些人的苦衷。”
焦国平也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说道,“我辛苦一点没事,不过不能够让下面的人也跟着我一起受苦,当然最辛苦的还是周大人,又要替圣上分忧,又要为下面的人考虑,这才是最苦的。”
周铁衣连连摆手,“本官得了天幸,如何能够说苦,苦乎哉,苦中作乐也。”
冯子宽立马拍胸脯保证,“诸位的苦衷我会如实禀报给圣上。”
然后他看向杨广镇,冷笑道,“外朝的事,我这个内臣本不应该多嘴,但是杨大人,再苦也不能够苦了忠臣啊,不然圣上怪罪下来,杨大人也担当不起吧!”
这套混合拳法,即使在官场之中也少有人施展出来。
杨广镇看了一下热泪盈眶的冯子宽和焦国平,看了一下忧心上下的周铁衣。
好像他们三个才是大大的贤臣,自己才是真正的奸臣。
如果不是估算出你们这次究竟收了多少钱,我差点就信了!
要不我把俸禄现在发给你们,你们把这次收的钱上交给户部。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那么这次烧仓案就不像现在这么简单结案了。
杨广镇偏头不说话。
周铁衣笑了笑,“既然奢侈税定下来怎么办,那么这次烧仓案的首恶也定下来了,我这边处理一个月的公文,到时候发给刑部和司律,几位怎么看?”
杨广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也能够回去交代了,叹道,“此言有理。”
代表圣上的冯子宽当然不会拒绝,点头道,“还是周大人办事稳重。”
这如疾风骤雨般的烧仓案,最终以周铁衣帮诛神司抢到了财政权结束,同时也为圣上展现了仁德,为户部,学部牵了一根长达几个月的狗绳。
这可比杀得血流成河利益大得多。
这就是政治交换啊,更不要说这只是明面上自己得到的东西,私下自己得到的东西更多。
送走了杨广镇,冯子宽,周铁衣又通知了钱光运过来。
在钱光运面前,周铁衣就不用起身相迎了,钱光运也不敢坐下,就站在周铁衣面前。
这些事情处理下来,一天的时间又如流水般溜走。
周铁衣喝了一口茶,看向钱光运,“圣上的意思是只诛首恶,你看看谁还没有被举报到,将名单送到本官这里来,再去牢里作为诛神司商道顾问,协助审问一下犯人,看他们口供对不对,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够吗?”
钱光运瞬间听懂了周铁衣的意思,牢里抓住的商家,最有用的那部分人,自己会收在手里,敢有别样心思的,这次就要诛首恶。
首恶诛杀之后,他们的生意也不能够乱,东南商会要负责接收,不能够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其实这很简单。
因为商人不是生产者,只是搬运者,只要调度好时间,有人能够接下市场,那么波及影响的范围近乎于无,所以儒家才说商人们没有根基。
而这件事周铁衣不能够去办,只能够让自己这个商会会长去办,反正商人们加入商会之后,自然要听从他这个商会会长的约束,这是民间的规矩。
“小人会办好的。”
钱光运强忍着激动到微微颤抖的身体,然后小声问道,“大人,小人们看到报纸上奢侈税的征收提议,商会的大家以前有负天恩,想着将功补过,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上缴啊。”
周铁衣笑了笑,“这不忙,等法条下发,印在《天京报》和《法治报》上,你们到时候就知道该交多少,该到哪里交了,这规矩不能够坏,钱会长说是不是啊?”
钱光运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大人英明,小人实乃望尘莫及。”
钱光运离开之后,周铁衣坐在位置上复盘了一下最近这件事。
这下他算是再次在诛神司内确立了威望,也真正拿到了财政权,将诛神司一步步向着自己想的方向转化。
有了烧仓案放在这里,儒家估计这两个月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他们肯定等着李剑湖的事情。
这两个月自己就可以安心修行,同时等着各地小旗进京,挑选真正的天才,开始培养自己在诛神司内的战力,毕竟神道可不会跟自己讲权谋,只会跟自己讲拳头。
嗯……至少现在只会跟自己讲拳头,等他们发现干不过自己,应该就会找人来给自己讲道理了。
······
西洛州,汤州府。
当看到界碑的时候,李剑湖神色略微恍惚。
不是因为这一路上太凶险了,而是因为这一路上太简单了。
整整十天,他们不紧不慢地出了山铜府,一路上根本没有没有受到一点刺杀。
而山铜府显然是何家的大本营,也是何家势力最强的地方,按理来说,他们如果要行动,在山铜府内成功率是最高的。
李剑湖转头看向崔玉,“崔先生,我们是不是再过十日,入了洛水,顺水而下,就会很快抵达天京?”
崔玉凝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莫天恒叹道,“何家真不简单啊,到这里都沉得住气。”
崔玉想了想,“他们毕竟去天京请示了虎威将军府那位,得到了某些指示也是正常,当然何启功自己有算计,我也不意外。”
李剑湖看了一眼老师莫天恒,然后问崔玉,“崔先生,您似乎对何家很熟?”
老师当年就是跟何启功赌斗,最终被何启功给击破了丹田,所以老师对何启功很熟,李剑湖一点都不意外。
崔玉笑了笑,“以前我和他有过同窗之谊。”
李剑湖和莫天恒沉默了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崔玉说这件事。
而同窗之谊是很重的词,是那种在你最危难的时候,会拉你一把的人。
“后来呢?”
李剑湖开口问道。
崔玉笑着看向莫天恒,“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听了他和你赌斗的那件事,我认为他做得不对,就和他割席了,搬出了那个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