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冢废殿的后花园内, 唐棠足足愣了半分钟。
回神过来的眸子仔仔细细瞧了瞧眼前的傅淮衍,她这才好像终于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外壳里窥探到了一小块他柔软的内心。
越是挖掘,越是窥探, 才越是感到心底浅浅传来的钝痛。
不是很痛, 却让她呼吸有些停滞。
“傅淮衍。”唐棠突然开口, 第一次在他清醒时叫他名字。
“淮衍……”唐棠攥着傅淮衍衣角的指头更是用力收了收, 掌心的汗全数蹭到他衣服上。
“在神殿的时候, 他们都说你,说你干了坏事,说你是骗子, 就连蔚宗主与季宗主都默默站到你对面。”
“可我不信。”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 你不是。”
唐棠吸了吸鼻子, 没敢看傅淮衍的眼睛:“你……你可能不知道, 你有多好。”
唐棠觉得她能活到现在,被护的这么好, 还学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他。
傅淮衍眼底深层的冰川层皲裂破碎,咔嚓咔嚓的随着她说的话一块一块往下掉。
“淮衍,你是最好的。”唐棠咬着下嘴唇轻声道。
傅淮衍恍了会神,有点怀疑他听到的, 可嘴角却是压不住的上扬。
他伸出根骨分明的手, 缓缓的落到唐棠脑袋上, 揉了两把。
唐棠却被这清浅的温度眼底泛起氤氲, 冷风浅浅拂过, 才愈发觉此温度暖的烫心。
“公子,我一直隐瞒了一件事。”
傅淮衍揉她脑袋的手拿下来浅浅的捂住她嘴巴:“唐棠, 不想说便不要说。”
心细如发的傅淮衍自然知晓唐棠的与众不同,也猜测她身份有异,可这都不是什么大碍。
唐棠攥着他手拉下来,小手攥着他一根手指头轻轻磨擦,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黑白分明的头顶。
“我想说。”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很远很远的以后,我生活的那个世界跟这里完全不一样。”
“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不长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我更不知道我……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傅淮衍这下更是愣了,唐棠这小姑娘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这么冲动又直率的一股脑把所有都砸给他。
小姑娘果然还小,什么都不顾及的就敢大着胆子把家底儿都漏出来。
唐棠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半晌才勇敢的抬起头,直白的黑眸盛着橘红色余晖的光瞧他。
果然是别的世界过来的,半点这个世界姑娘的委婉矜持都没有,像只傻乎乎的小兔子,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猎人直接扑到人怀里。
傅淮衍绷着脸,脑袋乱七八糟的想着。
好在他之前听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故事,这件事还不足以让他直接软了腿坐地上。
唐棠半天没等来他的回应,忍着冒酸泡的胸口,带着一丝鼻音还磕磕绊绊的弥补道:“他们……他们说你是怪物,我……我也是。”
“我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我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也是。”
所以,你不要感到孤单。
即使你是怪物,那我也是你的同伴,我们没有差别。
唐棠未说出口的话藏在眼底,眼睛还是带着期翼望他,傅淮衍浅笑着眼伸手把人捞在怀里。
他刚刚一直在克制自己抱她的冲动,一个劲的背那些条条框框,企图压制体内快要破笼的“凶兽”。
可他没忍住。
“唐棠,我们没有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们站着的,是跟他们一样的土地,明白吗?”傅淮衍微弯着腰抱她,脑袋蹭到她的肩窝处,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恩、恩。”唐棠脑袋蹭着他衣服点头,小手紧紧抱着人。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耳边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傅淮衍刚享受了几秒,被怀里的小姑娘又搞坏了。
“那公子现在还是之前的想法吗?”唐棠从怀里探出头问,典型的哪壶不提提哪壶。
见他不吭声唐棠更是蹬鼻子上脸:“我给你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不可以有之前那些危险的想法。”
“要是还有呢?”傅淮衍眯着眼逗她。
“那就给我划掉!把那个想法撕了!”唐棠再次扑他怀里,揪着他胸口衣服急切的说。
“好。”傅淮衍一手抱着人,一只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
一直都觉得唐棠吃饭时微鼓起来的脸特别可爱,今天竟也大着胆子“轻薄”她了。
傅淮衍捏完才觉得唐突,飞快的缩回手,倒是唐棠丝毫不介意,因为她也直接上爪子摸了把傅淮衍的帅脸。
摸完把手攥的紧紧的,都有点今晚不想洗手的冲动。
“手感真好。”唐棠摸完笑嘻嘻道,脸上得逞的表情活像调_戏小姑娘的流_氓!
“小姑娘”傅淮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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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器冢废殿的七八天日子里,几乎是在唐棠练习、洧之被怼、傅淮衍吃醋中度过。
得知傅淮衍说时间到了该出去的时候,唐棠心里全是不舍,心底那块叫“害怕”的黑布再次被揭开。
唐棠攥着傅淮衍的袖口站在废殿的门口,努力的睁着眼再好好瞧一瞧。
“公子,这里有名字吗?”
傅淮衍轻轻摇头:“没有,这里不过是我歇脚的地方。”
唐棠望着前面大门四周全是裂纹,枯杂草长长的垂下来遮盖了一半的石门,石门杵着一块大石头,上面没写一个字。
“走吧。”傅淮衍也跟着她望了望,带着唐棠走了出去。
器冢内视线渐渐清晰,路面留下三人斜影,无声的与背后的废殿划开一条线。
将之前的生活都留在背后。
他踏上了新世界的开始。
对器冢最熟的人除了之前的青癸山人之外就属傅淮衍了,抄了两条捷径后,三人走到一处空地。
唐棠:“???”
“公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唐棠说着前前后后打量了半天,确定连只鸟都没看见。
傅淮衍没说话,单手将后背的玄杖布掀开,手握住玄杖后灌入劲气。
玄杖随着劲气不断腾空旋转,空地随即而来的是不断震动,傅淮衍扶着唐棠,将人微微往怀里护了护:“别怕。”
唐棠点头,来不及说什么,注意力已经全部被眼前场景吸引。
地面不停震动,震动同时有东西不断的从地面往出来涌现,洧之也在一旁眼都不眨的看着。
地面立体现出来一个类似八卦图的东西,中间悬浮着一透明小球,八卦图密密麻麻的有无数个闪光小点,小点却不停的在移动。
若是细看便知,那八卦图又像是一个大型迷宫,而且还是会移动的那种,迷宫内每条路都有那个闪光小点,而每个闪光点散发的光芒都彼此连接,且都发散到了器冢的每个角落。
唐棠瞧了半天,头都不回的问:“公子,这个是什么呀?”
“玄移迷阵。”傅淮衍低声道。
洧之已顾不得两人在聊什么,他整个人都被眼前的玄移迷阵所吸引,要不是有结界,他怕是要近距离好好瞧瞧。
这辈子能见到传说中的玄移迷阵,洧之觉得他这一生满足了。
“我……我好像记得,有人说器冢里的每个阵法都是依靠最大的一个阵维持它们刷新,变化都是因为这个,说的就是它吗?”
“恩。”
“好……好厉害!”唐棠没想到傅淮衍能把它弄出来,太厉害了!
“器冢在我师父小的时候就已存在,不过当时只有现有阵法的一半,防御不是很强,所以总有人觊觎。”傅淮衍垂着睫毛,随口提起了之前的事。
唐棠也是第一次亲口听傅淮衍讲这些,顾不得在去观察那个玄移迷阵,注意力全挪到他身上,眼巴巴的等着他下文。
“后来呢?”
“后来,师父他们七个解决完之后便开始着手器冢之事。”
傅淮衍视线从唐棠眼睛里挪开,微弯着眼角望着前面的玄移迷阵:“玄移迷阵,是师父师叔他们七人耗尽一生心血合力制成。”
“可……”不是说公子的师父是留了纸条就消失……
傅淮衍知道唐棠想问什么:“他们七人制作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在。”
说着,傅淮衍微眯着眼也陷入一种回忆中:“师父每年都会带我到这里呆一段时间,一开始不懂他们七个人凑一块又打又闹的在做什么,后来懂了也会偶尔凑凑热闹。”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师父与五师叔生气了,生气后师父好一段时间没带我来器冢,等我再来的时候,师父已经不见了。”
“等我来时,玄移迷阵已完成了九成,就差了师父的一成,可他不见了。”
唐棠听着,胸口猛的像被人抓了一把,很痛很痛。
“等我找到师父,他却再也没醒过来。”
傅淮衍说到这里,抬起头才发觉唐棠已泪流满面,他忍不住轻笑,又不是什么事,她怎么也能哭成这样。
他走过去给人用手擦了擦脸颊的泪,又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我不过是触景生情随意说说,倒是把你说哭了。”
唐棠牵住他的微湿的手,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哭还不是怪你。”
“好,怪我。”傅淮衍顺着小姑娘的话说。
唐棠抱住人,鼻涕眼泪全蹭到他衣服上,玉树临风温软如玉的天神般公子硬生生被唐棠给拉下了神坛。
“公子都学会顺着我的话说了,都学会哄人了。”唐棠蹭完眼泪抬头弯着眼道。
傅淮衍闻言忍不住也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