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噩梦有多深,这个地宫就有多深。
申于贤被老怪带去找镜影刀了,老怪临走时看也没看苏晴和唐巧一眼。他已沉浸在镜影刀美梦中了。现在二人坐在厅堂里,他们知道这地宫就是一座大牢,无论藏到哪里,老怪随时都会回来找到她们的。
二人很为申于贤担心。进暗道的暗门时,申于贤走在老怪身后,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向苏晴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又飞快地移到书案上。
苏晴和唐巧都能读懂他的眼神,他是要告诉她们,书案上还有什么东西。但两人都没有什么去看的兴趣了,她们对这地宫的一切都不抱希望,到了这里,就是坟中的死人。
苏晴过去翻着书案上的纸张,在一叠乱七八糟地书摘抄录、小词涂鸦中,苏晴看见一张湖州纸笺的背面写着几行小字:
镜影刀者,镜中落花,水中月影也。余两年书海寻觅,可笑世间并无此刀,惟余庸人自扰。所读地宫古籍多矣,只知此间有一螭吻生门而已,二位倘能觅得此门,或可绝处逢生。老怪在侧,匆匆不能多言。
苏晴笑着将这纸字拿给唐巧看,心中却有一丝凄苦。唐巧看过也苦笑道:“还‘匆匆不得多言’,真是书呆子,写这等废话。”唐巧叹口气又道,“这申公子说他呆,倒也不呆。原来他先前不但知道老怪在暗处偷听,还算到只等他写出那所谓的镜影刀的秘密,老怪就会现身抢夺了去。所以先写了一张真正的要给我们看的藏在那里,再写一张糊弄人的让老怪去抢。只是连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脚倒还快,如果练武,也是一块好料••••••”
“你还有心思玩笑?”苏晴嗔道,“只是,这镜影刀真正的秘密就是世间根本就没有镜影刀。老怪几十年寻觅,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也算是一个大玩笑。”
“那申公子为什么要胡说一通,又骗我们,又骗那老怪去巨猿身上取镜影刀呢?”
“骗我们,只因他知道老怪在偷听,其实是骗老怪。你想想,老怪鬼魂一般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无时不在,只有他去找镜影刀的时候,我俩才有逃出地宫的机会。他是要把老怪引开••••••”
唐巧轻轻说道:“也算是书呆子中最呆的一个了,只知道一道生门的名字,这地宫深如海,短短时间如何去找••••••”说着,二人想到申于贤此去凶多吉少,心中难过。
唐巧又道:“也罢,我们就去那大殿,和那些老婆子大战一场,反正是死,侥幸制服了她们,我们就从那来时的路出去••••••只是,申公子••••••”
苏晴摇头道:“你现在抱病在身,武功也使不出来,再说,那来时的路还不是这山中的迷宫,处处是岔道暗河,又走得出去么?只是我们若是在这里坐以待毙,倒辜负了申公子的一片苦心,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去找找那叫做螭吻的生门。”
苏晴刚一说完,突然心中雪亮。
跳起来大叫道:“我找到了,我知道那生门在哪里了。”
唐巧吓了一跳,道:“疯了,你在做梦么?”
苏晴一把揪住唐巧道:“我当真是在梦中找到的。”
“唉,也不用去找了,人都疯了。”唐巧兀自不信。
苏晴取下石壁上的一盏灯递给唐巧拿着,一把将唐巧背在背上,打开那暗门,进了她们来时的那条暗道。且跑且说道:“巧儿,你说这螭吻是什么?”
“传说中的龙之第九子,最喜望远,又能镇火•••那又怎样?”
“不怎样,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苏晴说得颇有把握,唐巧知道她这时背着自己费力,也不多问,只说:“放我下来吧,吃了那些个药丸,我这时好多了。”
苏晴道:“你却走不快。”
又到了地牢所在的那冷香宫。
依旧冷,只是不知香从何来。
“我们是要回地牢吗?”唐巧讥讽道。
“正是呢,地牢里每天有人送饭,多清闲。”苏晴说着将唐巧放下,拿过她手上的灯,道:“闭上你的嘴吧。”
苏晴说罢沿着石柱,攀着石瓦楞上到殿脊,找到那日等送饭的婆子时骑在上面的那只石兽,用灯一照,正是一只望远的螭吻,苏晴探手到石兽口中,用劲转动螭吻口中的石珠,这时唐巧在楼下看见殿里的黑暗中一道亮光射出,却是黑暗中开了一道门。
“从这道门,或许可以走出这场噩梦吧。”苏晴喃喃道。
唐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这冷香宫也是倚山腹中的岩壁而建,那现出亮光的暗门便在殿内的岩壁上,进去只是一个狭窄的洞口。里边的石壁上也有一只小小的螭吻,口里也衔着一枚石珠,苏晴转动珠子,那暗门又无声地合拢了。
苏晴搀着唐巧越往里走,越是开阔,空气也不像地宫中那样浑浊,渐渐清新起来了。
唐巧突然指着苏晴的衣袖,半晌说不出话来。苏晴低头看到衣袖上有一片淡淡的光,苏晴拉着衣袖抖了抖,那光还是在上面。
“是真的么?”苏晴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是真的。”唐巧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好像大声一点就会惊散这片月光。唐巧走过来,和苏晴一起仰起脸,一道月光照在她们苍白秀美的脸上,她们看见一线天际就在自己头上,就在万丈岩壁之上。这是她们进地宫以来,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天空,虽然遥不可及,只是一线横在眼中的远方,然而噩梦,牢不可破的噩梦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了。
这是苏晴和唐巧见过的最美的月光。
只是这时苏晴心中又爬过一丝凉意,申于贤,他现在还活着么?他怎么办?
苏晴想回去找他,说不上是救。因为苏晴知道,她没有这个本事,只是不能不讲义气。地宫的经历让苏晴相信,只要人在江湖,冥冥之中就有许多说不清的线,连着过去现在,连着生和死,连着许多看似不相关的事,这就是江湖的真义。她看着唐巧,她想让唐巧先走,但她知道唐巧也不会答应。
唐巧呆呆地看着前面,这次看的不是月光,而是一只极丑的怪兽,在月光中怪兽也看着她们。
苏晴觉得脑袋很乱,这怪兽好像在哪里见过,像在一场梦中,像在童年的石印的图册中,《山海经》中么?不是的,《山海经》中也没有这样的怪兽呀。那怪兽也就一人高,人立在那里,那嘴从两颊撕裂开,大得惊人,吐出两根向上卷曲的獠牙,锋利如刀,皮毛如虎,身后又没有尾巴。虽然不甚高大,目光却如电光一样明亮,看上去凶悍勇猛。这时就拦在前面路上。
苏唐二人倒吸一口气,心中却是怕得很,因为看它的身态,却在暗暗蓄力,随时准备扑过来撕咬似的。
唐巧抬手轻轻往前挥了挥,大着胆子试探着吓唬它。那怪兽一声低吼,声音浑厚,其中一种力道如同从这巨大山崖中挤压出来的。那怪兽向前一步,也将一只爪子一挥,只见崖壁上石屑飞溅,四道深可寸许的抓痕让二人看得心惊。
“完了,这轻轻一挥就如此力道,却不是它的对手。”苏晴想道。
“好一头神兽。”唐巧看着月光中的苏晴,勉强笑了笑,“你记得申公子说的话么?”
苏晴也勉强笑了笑,她当然想起了申公子说的那些话。
“申公子讲故事哄老怪罢了。”苏晴轻声道。
怪兽也没有往前走了,只是看着苏唐二人。
“申公子说,人们都为皮囊外貌所惑,貌丑之物性情却不一定就是恶的•••如果我们心中没有恶意,只怕这兽也像那申公子说的巨猿一样,本是不伤人的。”唐巧道。
“只求申公子讲得不仅仅是故事。”
“虽是故事,道理却是真的呢。”唐巧的语气中却也没有把握。
“只是看它的样子,就像要扑过来咬我们。”
“我现在看你的样子,也像是要杀了它一样。”唐巧看着苏晴道。
苏晴听了,心中顿悟。不错,人与许多兽类的误解,只在于互相惧怕。以前也听跑江湖的耍蛇之人说过这话。
苏晴勉强笑了一笑,只是自己也知道笑得多难看。
“你笑一个给我看。”苏晴对唐巧说。
唐巧也笑,只是僵硬得很。
二人便开始对着那怪兽笑起来,只是兽是怪兽,二人的笑也是怪笑。
那怪兽微微偏着脑袋,似乎也对这二人捉摸不透。
她二人地宫中,数次面对生死也能玩笑处之,这时虽然害怕,却也笑着笑着,自己想着这情景也好笑,突然真的大笑起来。这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真笑了。
“你看怪兽的眼神儿。”唐巧对苏晴道。
“你可别叫它怪兽了。”
“难不成它还听得懂人言?”
怪兽的眼神中的敌意确乎没有了。
唐巧要试着走上去,苏晴道:“我去,你现在身子弱,万一••••••我还能用轻功,还能求个侥幸。”
苏晴尽量放松,若无其事地走上去,柔柔地看着那兽。刚走近,那怪兽突然举起爪子,作势要劈到苏晴脸上。苏晴已经听到唐巧一声惊呼,此时要躲也难,苏晴总觉得这兽是有灵性的,干脆把眼一闭,把心一横,反正这兽拦在这里,过也过不去,回地宫也是死,来这地宫本就是一场有输无赢的赌博。
苏晴还听见唐巧摔在地上的声音,她知道唐巧情急之下,想扑过来救自己,却忘了自己这时身子虚弱,一时用力过猛,摔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