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大堂,“明镜高悬”的府尹案台后,武植正十分嚣张的坐在原本属于府尹的座椅上。
这座椅从来只有府尹或者少尹能坐,即便是开封府无二尹,判官断案行权也只能在偏堂,从来没有判官敢堂而皇之的坐这个位置的。
而方才武植气势汹汹的拿着印信走进开封府,证明身份后马上对府衙管事的推官命令召集全府所有官差衙役来大堂训话,倒是把他们都给震慑了一番,所以对于武植的逾越,没人敢说出来。
案台两边并排站着武植的护卫,秦桧如军师一般站在武植身旁。
台下大堂中,几位推官以及府院各书吏主簿,还有在岗的提刑官六曹诸官都已经来差不多了,以此站着,而还有一些小吏衙役正陆续来到大堂中。
刚过来的官吏见到武植坐在主位上,虽然暗暗惊讶,却也一下便明白武植就是新来的判官大人,进来后都自动站在一旁不多问。
“彭大人,人都到齐了吗?”
武植见偌大的大堂内逐渐站满了身穿各色公服的人,便对为首的那个官员问道。
这个官员姓彭,名顺,是开封府三位推官之首,也是开封府的实权人物,低位仅次于判官。
彭顺对武植淡淡笑了笑,然后转身仔细目点了下堂下众官吏,才转身回武植道:“启禀判官大人,除了在下辖各县办公务的一些吏役,其他人基本到齐了。”
一副老成持重,办事稳妥的模样。
不等武植说话,彭顺对众人道:“这位武植武大人便是皇上钦点的开封府判官,今日刚上任,大家还不快快见礼?”
彭顺说完,堂下众官吏这才齐声对武植拜了一拜:“我等参见武大人!”
“好!以后都是同僚,大家不必多礼。
”
武植目光扫视一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武大人,恕我多言,您坐的位置只有府尹大人和少尹大人可以坐得,咱们还是去偏堂议事吧?”彭顺试探道。
武植挑了挑眉毛,回道:“请问彭大人,咱们开封府如今府尹和少尹何在?”
“府尹大人乃是太子,如今在西北。少尹一职一直空缺。”彭顺不紧不慢道。
“那现在开封府谁最大?”
“自然是武大人您最大。”
彭顺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既然是我最大,为何我却不能坐得这个位置?”武植冷声道:“我今日就坐在这个位置了,你们还有人来撵我不成?”
彭顺等人一听武植话里带刺,顿时连呼不敢,悠悠的笑了笑,彭顺转移话题道:“不然,咱们一起去酒楼摆筵席为武大人接风吧!”
这会彭顺是在试探武植,其实他们根本不把武植放在眼里,若是武植只是刚上任想立个威风,那么他们刚才已经十分配合武植了,武植如果识趣,这会就应该和稀泥的开始笼络众人,以后大家办事都方便。
可武植若是真是“来者不善”,故意找茬,那么彭顺他们也不怕,开封府所有要职都是他的人,在他们看来武植一个新上任的官员就是个睁眼瞎,他们想整治武植,保准武植在开封府处处受桎梏。
这也是历代历任新官上任都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手下人太生,不和自己一条心,也不听自己的话。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的都是人事方面,否则剩下两把火根本烧不起来,而这第一把火不仅关键,也很难烧,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一不小心就会烧到自己。
…………
“酒楼就免去了!”
武植板着脸对彭顺道:“官家命我重审孙鑫大人家的火灾灭门案,事不宜迟,我看就先办公务吧!”
“现在就要办公务?”彭顺悠悠问道,语气似乎有暗嘲武植不懂规矩之意。
“就是现在!”武植看了看彭顺,道:“请彭大人把孙家火灾案的卷宗呈上来吧!”
…………
武植命令下达后,下面众人鸦雀无声,彭顺更是装作没听见的把武植晾在了一边,根本没人搭理武植,也没有人去拿卷宗。
武植不守“规矩”,彭顺他们自然要给武植难堪,他有后台,而且他是推官,任免归吏部,判官根本管不着,他完全没把武植放在眼里。
“哼哼!”
武植冷笑一下,他知道彭顺是蔡京派系中的官员,不过倘若真的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他自然有手段让他们就范,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胆!我家大人是皇上钦命来审理此案的判官,尔等不遵号令,莫不是要抗旨吗?”秦桧对堂下众人厉声喝斥道。
这时,彭顺才对着武植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对身旁一名提刑官道:“听到了吗?还不快去帮判官大人把卷宗给取来!没用的废物!”
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针对武植的,连武植案下的护卫都不禁动了怒容,可武植却像完全没听懂一样,一脸的淡然。
不一会儿,案卷卷宗取来放到了武植台案上,可武植却并没有翻看,而是对彭顺询问了起来。
“彭大人,听说这案子我们开封府给定性的是意外的火灾?”
“武大人既然知道,何故多此一问?”
彭顺拉长着音,经过刚才的试探,他觉得武植不过尔尔,是以语气里面都是轻蔑。
“那么请问开封府的依据是什么?”武植话很客气。
彭顺不耐烦道:“自然是仵作验尸后的判断,以及现场调查和后来取证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
“那么仵作又是因何判断火灾是意外的?”
听武植语气逐渐缓和,彭顺毫不掩饰的得意了一下,下面也有几名官吏衙役和他会心的对视了一下,他们是在暗笑武植刚才的硬气太天真,乖乖合作,大家才都有好日子过嘛。
“张提刑,你说与武大人听吧。”
彭顺摆了摆手,下面马上有一提刑官出列,对武植解释道:“回禀大人,但凡火灾之尸检最为困难,因为大火焚尸,形迹全被大火所毁,只能从一二处判断尸首是否是死于非命,一是尸首焦骸是否完整,二是尸首口鼻之中是否吸入火场烟灰之物。”
这个张提刑官说完,武植微微点点头,即便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对于烧焦的尸体也不外乎这两点检查。
张提刑继续道:“火灾后,我们开封府仵作检查了孙家十四口人的尸骸,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不过尸骸大体完整,而且十四个焦尸,每一个口鼻之中都有大量烟灰之物,所以我们开封府在调查无其他证据后,才断案是意外火灾。”
此番言论逻辑正确,有理有据,根本让人无法反驳。
“是吗?”
武植听后却悠悠问了一句,语气中满是怀疑。
“哼,大人莫不是怀疑我们开封府的仵作弄虚作假?”彭顺立即反问道。
开封府乃是在皇城中的重要机构,仵作有十个脑袋也不敢造假,也没有人敢在关乎人命的案件上指使仵作弄虚作假,更别提这件案子还是举国瞩目的,关乎朝廷高官的案件了。
“到不是怀疑仵作造假,而是怀疑尔等水平不够!”
武植砸了下惊堂木,眼神冰冷的扫视着众人。这些人什么货色,武植早就从时迁的调查中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呵呵!我们没水平,那大人倒是亲自去验验啊!”堂内一小仵作阴阳怪气道。
“我不会去检验。”武植盯着那仵作,道:“不过倒有一人已经替我去检验了!”说完,武植看了看下面,问道:“你们其中有没有一名叫宋巩的人?在的话请出列,不在的话麻烦帮我叫来。”
武植心知肚明,开封府确有一名叫宋巩的官员,是武植在时迁给的资料中特别注意的,此人之前在州府任推官调查案件的时候,据说有非常了得的尸检手段,任何蛛丝马迹都瞒不过他,可是调任开封府后,却因为生性耿直不会攀附,竟然被调职成了一名小书吏,负责整理文书。
在时迁的资料中特别提到,孙家火灾案发生后,宋巩越职去做了一次尸检,可是却被发现,为此他还受了脊杖的责罚,他也是开封府唯一一位坚信火灾案是谋杀的,所以武植才会记下此人。
他如此坚持,想来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宋巩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书吏不在这里………”
“那给我叫来!”
彭顺话没说完,武植就喝了一句,他只好冷哼一声遣人将宋巩叫了过来。
“宋某拜见武大人。”
宋巩是个很瘦的年轻人,见到武植后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仪。
“宋巩,听说你检验过孙家火灾的尸首,现在本官要重审此案,我且问你,你检验的结果是什么?”说完,武植又补充道:“你有话但且直说,不必顾忌什么,说的对,本官升你为开封府首席提刑官!”
身为判官,任命个提刑官还是不难的。
宋巩看了看武植,然后拜道:“宋某有一说一,不为官位。在下以为,孙家火灾案是谋杀,而不是意外!”
“宋巩,你休要胡说八道!”彭顺立刻怒斥道,推翻他定性的案子,对他很不利。
“在下只大概检验了下十四具尸首,但是却发现了一条关键的问题!”宋巩丝毫不理会彭顺的怒喝,高声直言道:“问题的关键就在尸首口鼻之中的烟灰上,但凡受火灾烧死之人,死后口鼻之中确实会有大量烟灰,不过这些烟灰一定会溶在人之唾液中,被火烧过后乃呈结块状,并不会呈散状!”
宋巩转身环视堂内众人,似乎是在发泄一直被打压的郁愤,铿锵道:“而孙家案中的十四具焦尸口鼻之中具是散状烟灰,这明显是火灾过后有人故意为之的!”说着,他回身对武植拜了拜道:“所以,在下认为孙家火灾案是谋杀!恳请大人明察!”
“好!”
听闻宋巩的推论,武植忍不住的拍手叫起了好,再看看堂下彭顺以及那些官吏仵作们个个目瞪口呆,甚至脸色煞白了起来,宋巩说的这些很好验证(猪)由不得他们不认,而案件出现如此大的漏洞,他们都难辞其咎。
啪!
“朝廷大员的灭门惨案,尔等竟然如此草率定案!尔等可知罪?”
武植怒拍惊堂木,对着下面的彭顺以及众官吏喝斥了起来。
把柄已经找到,下面武植开始要对他们露出獠牙,开始上任的大清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