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山。
距离腾龙坡以东二十里处,有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峰,乃是当年刀皇、尊达初遇,并最终结拜之地。
山顶,经过一路毫不停歇地奔行,背着尊达尸体的凌霄,终于来到了这里。因为天气的原因,凌霄必须尽快将其安葬,是以他不敢有半分拖沓。
哦?
可刚刚抵达半山腰,见到一条甚是整洁规整的蜿蜒石板小路,以及四周一片片各色有序的花圃,凌霄诧异之下,忍不住顿时眉头一皱。
踏踏踏!
而当凌霄刚刚疑惑不解地踏足山顶,刚刚看到山顶正中的一座巨大墓碑时,却是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沉沉地脚步之声。与此同时,又有一股磅礴的气息,随着一阵低沉浑厚的歌声传来。
歌曰:滴水之恩者,自当涌泉;一诺千金者,掷地成峦;此生无悔者,虽死不还!人在碑在,相生者,阴阳聚桃园。
歌声闭,但见一颇为粗犷的中年大汉,一步一顿间,自墓碑的一侧缓缓走出。
一眼看去,此人虽然须发皆浓,但却整理地很是干净利落,毫无一丝想象中的邋遢模样。他一身白色粗麻孝服,腰间一个白色粗麻腰带,便是额头上亦系着一条三指宽的白绫。
只是,其唯一与一般戴孝守墓者不同的是,在他的腰间,还挎着一长一短两把模样怪异的刀兵。一看之下,竟是与钟无时的兵器,几乎一模一样。
“阁下是...”见状,直视大汉的双眼,凌霄不由问道。
“山上扶桑!”但见大汉目光丝毫也不躲闪,直接与凌霄四目相对,颇为瓮声瓮气道。
哦?
闻言,凌霄不由顿时一怔。
“东瀛人?!”不由眼神闪烁间,凌霄颇为诧异道。
“是!”大汉直接点头。
“凌霄阁下!”而紧接着,山上扶桑看了一眼凌霄背上的尊达,眼神闪烁间,又道,“事不宜迟,不论阁下有何疑问,还是先将令师尊安葬为妙。”
数个时辰之后,于刀皇墓的一边,一座新立的坟冢已然建好。坟冢前,一块新立的崭新墓碑前,凌霄默然而立。墓碑上,凌霄亲自所刻的‘恩师尊达之墓’六个大字,依旧吐露着一股股灵石独有的气息。
“你早已知晓我会来?”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凌霄问道。
“是!”山上扶桑轻轻点头,微微一顿,又道,“人固有一死,不是吗?”
“阁下既然知晓三圣关系,又曾受刀皇前辈嘱托,如今却只保留两个位置...”不由眉头一挑,眼神闪烁间,凌霄看着已然被两座坟冢占满的山顶,忍不住问道,“何意?”
“拔神不配!”却见山上扶桑面色瞬间一沉,毫不犹豫道。
“化星台一战,阁下为何不曾出手?”微微点头,凌霄又问道。
“呵!正如我先前所言,纵然刀皇之死与晓天子有关,但终究是刀皇有错在先!”或许是早就知晓凌霄会有此一问,山上扶桑不由轻叹一声,缓缓道,“除外我守墓之责外,错上加错之事,我无心去做。”
“既是无心,那钟无时所作所为,阁下又为何视而不见?”一想到再一次从自己手中逃脱的钟无时,凌霄眼神闪烁间,再问道。
“杀父之仇大于天!”却见山上扶桑眉头一挑,几乎毫不犹豫道,“不论换作何人,对于此等深海之仇,想来亦无对错之念。既无对错,我又如何阻拦?”
“钟无时如此,换做阁下,亦会如此。”紧接着,看了凌霄的背影一眼,山上扶桑又道。
哦?
闻言,凌霄不由微微一怔,却是一时间没了话说。
毕竟,山上扶桑所言,的确句句在理。甚至,更是一语中的,说中了凌霄的心声。换位言之,凌霄仅仅是为了尘无瑕之死,便已然不顾一切,却是誓要刨根究底,斩杀一切相关之人。倘若换成血海弑父之仇,便是凌霄自己,怕也不知道会疯狂到何等地步!
是以一时间,仅仅是与山上扶桑的简短交谈下,凌霄对钟无时的看法,竟是已然有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在他的心中,曾经的好友断无殇,也自一瞬间又自回归。
呼!
“阁下!”沉默许久,凌霄眼神闪烁间,却是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直视山上扶桑道,“阁下先前所言,当年真正蛊惑刀皇者,甚至今次想要阁下出手者,实是另有其人?”
“虽然并不知晓其真正身份,但其猥琐相貌,我却是记忆犹新!”闻言,山上扶桑眼神闪烁道,“若非此人诡计,所有一切又岂会发生?”
“呵!不过!”可紧接着,山上扶桑又自忍不住轻叹一声道,“既是如此,拔神的嫌疑亦不能排除!因为,当年他爽约之事无可狡辩!不论如何,就算终究与他无关,此处,亦不会有他容身之所!”
“我观阁下气息不俗,想来战力必定不凡。”直视山上扶桑双眼,凌霄沉默片刻,又自问道,“既然阁下如此怀疑,却又为何不找到拔神,届时亲口询问?”
“他的人,我不想见!”却见山上扶桑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不屑之色,气息起伏间,直接摇头道,“他的话,我更是不信!”
夜半。
一番交谈之后,山上扶桑随即识趣离开,却是刻意给凌霄让出一晚的陪伴时间。而此时尊达的墓碑前,两只粗壮的火红蜡烛,正在顽强地抵抗着夜晚的山风,闪闪烁烁之间,映照着墓碑、凌霄、以及周围数丈方圆之地。
自山上扶桑离开后,凌霄便一直跪在墓碑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就那么盯着墓碑,盯着碑上那几个字,就好像,他能从其中看到所有自己想看的一切。
山上扶桑,乃是刀皇当年的同族,是刀门之中除刀皇之外唯一的东瀛人。当年,他与刀皇命运相似,都是在家族争斗中惨败而被最终放逐者。是以在江南相遇之后,同病相怜的两个东瀛少年,便成了感情深厚的一对异乡难兄难弟。
二人同时得到一刀道奇人的不吝点拨,在刀之一道的造诣,几乎得到了质的提升。只是,刀皇的天赋更好、获益更多,最终的成就也是越大。但,刀皇的野心,也远比山上扶桑更大,是以在某人的挑唆之下,这才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而作为刀皇唯一的义子,钟无时幼小时曾得到了刀皇无尽的关爱,对刀皇的感情也是整个刀门最深。是以当他知晓刀皇战死的消息之后,一时间巨大的失落,几乎瞬间摧毁了他全部的心神,甚至一度陷入痴傻状态中。
自那以后,若非断无殇与山上扶桑两人尽心尽力地抚养关照,钟无时莫说能有今日成就,怕是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巨大的挑战。而尽管钟无时最终摆脱痴傻、长大成人,甚至还习得一身强横刀法,却也成就了他那近乎变态的性格。
他之所以独独钟爱绿色,便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道执念:绿色,既是生机!只要足够绿,便能彻底恢复生机!便能最终告慰刀皇的灵魂,使其最终起死回生!而绿色的维系与更进一步,便是不断地杀戮,不断地汲取新鲜血液的养分。
钟无时的这一段过往,饶是曾经的断无殇,也不曾向凌霄提起过,哪怕是在两人关系和睦、甚至凌霄与钟无时有着明确的纠葛之际,断无殇依旧未曾开口。如今从山上扶桑口中说出,不由让凌霄一时间,心中颇有些悸动。
随着脑海中一幕幕景象的无休轮转,尽管两只蜡烛早已熄灭,凌霄却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起身,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而他这一跪,竟是石柱一般,直接跪到了天明。
第二日。
“师尊!徒儿离开了!”再次为尊达点上三炷香,凌霄终于缓缓起身,向着墓碑恭敬一礼,眼神闪烁间,沙哑道,“想来再过不久,我会再来为师尊守灵。”
纵然尊达之死,因素多多,但身为弟子,凌霄却是不能袖手。正如山上扶桑所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论凶手是谁,凌霄都必报无疑!哪怕,那人就是晓天子,凌霄也绝不会犹豫!
“前辈!”又自盯着墓碑看了好久,凌霄终于转过身,向着一旁静静等待的山上扶桑恭敬一礼道,“凌霄多谢了!”
“呵!阁下无需如此!”见状,山上扶桑不由轻笑一声,甚是淡然道,“所有一切,皆是我应尽之责。”
踏踏!
“告辞!”又自向着山上扶桑躬身一拜,凌霄随即转身离去。
身后,看着凌霄渐渐远去的背影,山上扶桑一手握着长刀刀柄,眼神闪烁间,却是一言未发。对于凌霄,他早已有所了解,只是今日一见,又终究与他的想象有着诸多的不同。不由心中叹息一声,百闻不如一见者,不外如是。
踏踏踏!
而就在凌霄身影早已消失、山上扶桑的气息有些起伏之际,却见一旁的小路中突然一道人影刻意发出脚步之声,缓缓现出身形。而紧接着,便见断无殇一脸平静,随即出现在山上扶桑身后。
“他此行,第一个目标,会是谁呢?”只见山上扶桑不由眉头一挑,又似在头也不回地喃喃自语,又似刻意询问身后之人道,“是狡猾的拔神?还是强大的晓天子?”
“阁下莫不是认为,遭受如此重创的晓天子,依旧能够顺利回到星河谷?!”闻言,断无殇不由眉头一挑道。
“呵!是啊!”闻言,山上扶桑不由一怔,随即眼神闪烁间,轻笑一声道,“两个人,能否安然返回,的确是个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