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以魂招魂

话说沈浪与白星寻着那阵阵的鼓声,踩着满地的泥泞和湿滑的长草一路找了过去。耳听那鼓声忽高忽低起伏不定,但每敲击一下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周围的空气一并揪住然后狠狠扯上一把,一声一声,听到后来直听得生人都在心头隐隐生疼。

而那些个捡脚印的灰白色人影此时都已不见了踪影,白星轻声问道:“刚才营地里好像有…有些东西……”

沈浪面色凝重,道:“嗯,是些看不清面目的灰白人影,大概…大概就是来捡脚印的……”

“捡脚印?!”白星皱着眉头道:“那不是传说中死人才干的事么?”

沈浪沉着脸,回道:“谁说不是呢……”

白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山风一吹禁不住又打了个激灵,怯怯道:“那...那它们这会儿都被召去做了什么?”

沈浪的脸色更加阴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那深沉震颤的鼓声忽然一顿,凭空夏然而止。

两人脚下禁不住也跟着一顿停了下来,然后尽量放缓行动的速度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悄悄认准方位低伏着潜了过去。

孤山峡谷,整个七星拱天门宝局之中布满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土丘如天上的星辰倒映在地面上一样,在一处土丘之后,隐隐有一团青白色的火焰正在随风摆弄着。

悄悄探头从一侧望去,只见土丘之后站了十数个人,身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无一例外的身边都有一件打满五色补丁的随身之物。

当中站了一人,身上一件灰白色的长袍打满了形状各异的五色补丁就像戏台上唱戏的扮相一样。只见那人满头灰白色的长发根根竖立,面目如同将数只癞蛤蟆揉碎了又混合着一碗泥浆重塑的一般,让人看了觉得恶心。一只眼睛用一块白布兜着,只露出另外一只像野兽般凶狠且充满原始意味的独眼,正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事物。

在他正前方了一只纹饰反复形状古拙的铜鼓。那铜鼓虽然不大,但通体红斑绿绣和周身古拙有力的纹饰都一再证明着那是一件传承至少千年的古物。

铜鼓之前,场地的正中,赫然安放着一具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此刻再周围人众的围观下,只见那尸身一阵剧烈的抖动,就像活了一般。不过这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又死气沉沉的倒在那里。

五色教众个个手中都持着一根短棍,棍头上打着一面白幡,白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神秘难懂的奇异符号。这样的场面既不像是在祭奠凭吊,更不像聚众议事,到似是在进行着某种神秘而古老的仪式。

诡异的场景,抖动的死尸,面无表情的打幡人,直看得旁人头皮发麻。

那灰白长袍灰白头发的人边上左右分站了两人,其中一人身穿一件赭红色长袍,衣袍上同样打满了形状各异的五色补丁,而最奇特的还是那人的头,他的一个头简直有旁人的两三个那么大,殷红色的皮肤像是要滴出血来,头上只稀稀落落的长了几根稀疏油腻的头发。此时正斜着一张大嘴,满脸焦急且不满的催促道:“我说白发老鬼,这法子到底成不成?到底能不能召到咱们教主的魂魄归位……”

那灰白头发的独眼之人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事物,脸色也显得十分难看,不耐烦回道:“你嚷嚷个什么?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来的这尊初月国的镇魂铜鼓,怎么说也要试上一试才知道事情成与不成不是?告诉你,无相老鬼已经传来消息,‘那人’还没死,而且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若是这初月国的镇魂铜鼓当真没有作用,找不回咱们教主……这里谁还挡得住那人的一拳一脚?”

那人,指的自然便是古通古老爷子,养育沈浪十多年的那位古爷爷。五色教的人知道他已经现身的消息确实开始慌了,想不到时隔数十年古老爷子重出江湖,竟还是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偏那大头怪人不屑哼唧了几声,满不在乎道:“嘿……要我说,那人没死最好!咱们的血海深仇让他那些个徒子徒孙来还总觉不太解恨……”

灰白头发那人暗自摇头道:“得了,少逞嘴皮上的功夫,那人若是现在站在你面前,你真的自诩能抵挡得住他一招半式?别忘了你这血魔灌顶的毒功当年是怎么被人破功的……先前那人一个徒弟进谷就差点又把你打回原形,吹牛也要分分时候……”

大头怪人心里不服,但又无话反驳,抓着那硕大的脑袋吱哇乱叫了几声,突然变得狂态渐盛,连连顿足捶胸,眼中几近赤红,呼哧呼哧不住喘着粗气,怪声叫道:“你个老鬼,总是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子不服!当然不服!古老儿就算现在来了,老子也要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这人平时说话声音就很大,根本无意掩藏自己的行踪,这会儿狂叫起来就更加刺耳了。

旁边一个年轻人忙劝道:“师叔莫要生气,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那通天神猿也已变得没有传说中可怕了说不定。”这人脸色苍白,生得到也眉清目秀,但身为男儿身脚上却穿了一双五色绣鞋,一只手掌齐腕而断,也用白布包裹着。

那大头怪人戳指叫道:“白发老鬼!听到了么?还是你徒弟懂事些!老子现在可未必怕那古老儿……先前墨者那铁血青年团的营地不也被你老鬼形容得铜墙铁壁坚不可破么,到头来还不是被老子直接冲将进去,杀得他们个人仰马翻……”

白发鬼不去理会他的叫嚣,沉声道:“别废话了,趁着那场死了不少人,要想找回教主的魂魄,非得借着那些个游魂野鬼捡拾脚印的机会不可。刚才似乎没有成功,咱们务必还要借着这镇魂铜鼓再试上一试,能不能召回教主,成败在此一举!你大头鬼就本事再大,难道还能比得过教主么?你的命难道比教主还更精贵么?”

大头鬼原本嚣张狂暴的气焰听了这话顿时降低不少,尽力克制道:“教主他老人家当年在世时当然神通广大,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我哪敢跟他老人家去比较……”

到这时,白星已然看明白了些。悄悄附在沈浪耳边道:“他们在招魂……而且,听起来那百目魔君其实已经是死了的,早已不在人世……不然他们何必从传说中的初月国找来那招魂引命的镇魂铜鼓……”

沈浪点了点头,这孤山峡谷里藏着五色教历代教主的圣坟,这些人显然没有进到过里面去,但也知道一个大概。看到古老爷子数十年后重出江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召回自己教主的魂魄来与之对抗。只是这么荒谬的事情他们是怎么得知又是怎么如此坚信的?在他看来,那铜鼓不过是一件传承千年的精美古物罢了,若说鼓声便能招魂令人复活,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不过依此看来,之前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消息恐怕也根本就是假的!只是五色教的妖人为了引诱墨者众人入瓮而故意放出来的一个烟幕罢了。

只百目魔君这四个字,便能令墨者众人不惜千里迢迢、兴师动众的赶到这里,又贸然入局……想来那位五色教主生前也必定是个了不得的、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更可能是位能与前任墨者钜子通天神猿古通抗衡的人物。否则五色教的人又何必在这档口急着招魂呢?

主持招魂仪式的正是五色教四鬼之一的白发鬼,他旁边那个头大如斗之人便是同为四鬼之一的大头鬼,而那年轻人一时没有看清面目,想来也是五色教众十分重要的人物。而当中摆放这的那具新鲜尸体想必就是他们准备用来承载五色教主魂魄的傀儡躯壳了。也难怪之前那些捡脚印的游魂会被强行召来此处,说不定那初月国的铜鼓果然有些邪门也说不定。

青白色的火光不断闪烁,照得在场众人面上一片惨白,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现场的气氛也更加诡异。

那刚才说话的年轻人一转头,映着火光正好将他面目看得清楚。

白星差点喊出声来,忙伏下身去努力平复着心情,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沈浪贴在她身边,见状奇道:“怎么?”

白星满脸不可置信,道:“是他……”

“谁?”

“刚才说话的年轻那人……你还记得我说过,十二岁的时候便订过一门亲事的事吗?后来那人被我装扮成傻姑娘的模样给吓跑了……”

沈浪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对于诸葛家这种早早便将自己儿女的婚事订出去与名门联姻的做法,他道现在也始终不能苟同。

白星睁大了双眼,压住声音道:“那人就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入了五色教?他们肖家世家名门,根本用不着这样做的……”那人正是白发鬼的爱徒,同样深得无相鬼赏识的五色教后起之秀,肖啸。至于他怎么会加入了五色教,其中的原由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

沈浪听得不住挠头,不得不开始感叹起白星的父亲,替她结下的姻缘还真是广阔,这都牵扯到五色教身上来了。

正这时,只听鼓声一震,顿时间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重重颤抖了一下,“咚……”那鼓声透过山风和树木远远地传递开来。初闻时相隔尚远已觉那鼓声震慑人的心魂,现在离得近了更加这样觉得。那鼓声就像在人的心里重重捏上一把的感觉,实在令人从心口憋着往外疼痛出来。

只见在场十数个五色教众也忽然变得一脸肃穆,连那声大爱闹的大头鬼也都完全收敛了起来,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共同注视着站在场中的白发鬼身上。

白发鬼一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满头白发跟着身型的舞蹈起落止不住阵阵颤动,样子跟跳大神到有几分相似之处。紧跟着将高举的手掌重重落下,又是“咚……”的一声,沉重有力地击打在青铜铸造的镇魂鼓上。

鼓点每落一下,都显得十分郑重;鼓点每响一声,都显得周围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而肃穆。

沈浪眼尖,忽然看到白发鬼一只高高举起的手掌正在不断的潺潺流出鲜血,整个上臂都已被鲜血染红。定睛再仔细去看,才见那青铜铸造的初月国国宝镇魂铜鼓的表面密密麻麻的纹理之间血色殷红……原来那鼓面上立起的点点铜星竟如尖刀一般锋利突出,要想敲响这只镇魂铜鼓竟要付出如此代价!

念头一动,想起爷爷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以血引魂,以血镇魂……

是了,如此看来这青铜镇魂鼓绝非凭空臆造想象的缥缈无实之物。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道理,但这招魂的现场恐怕还真不是形同虚设的……

若是五色教众真的成功召唤来了他们那位已故教主的魂魄,又用某些神秘的方法让其复活,哪怕只是短暂的……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沈浪已开始有些后怕,他的目的虽然只是亲手诛杀无相鬼为哑毛报仇,但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场神秘的,且不知后果的仪式再进行下去。

“咚……”那鼓声突然一声重响,这一下,直震得在场众人齐齐的头皮发麻,就像被人直接用拳头打在了裸露的心脏上一样难受!

有那定力浅薄、魂淡骨轻的教众,竟已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当场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原来不知何时,那大头鬼已经接过了击鼓的任务。此人膂力强劲,为人又有点混不吝、满不在乎的神情。但若单纯的论及一个人魂魄的厚薄和阳气的强弱,他这种人却最是强盛不过,往往比那些平日里生活细腻、言语清淡的人更要强韧许多。所以他才刚一接过击鼓的任务,现场的情形马上就变得不同了。

白发鬼像是耗费尽了全身的精力和气力,此时双手都已拍得稀烂,鲜血直流的软软斜在一边,由他徒弟帮扶着这才勉强站住。苍白着面容看着场中赤膊上阵的大头鬼,满眼充满了期许。

这古老儿神秘的招魂仪式一旦开始,中途便绝不能停。每一遍招魂咒语都要念诵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击打鼓面都必须全心全意,而且非要敲足那七七四十九下方能罢休!否则不但效用全无,更会伤及自身和在场众人内在的神魂,轻则从此发疯发狂,重则心脉尽断当场暴血而亡。先前白发鬼已经利用镇魂铜鼓召唤过周围的游魂一次,现在第二次尝试刚刚开始没两下就已经完全不可能再支撑下去了,好在大头鬼及时接了过来,不然后果如何真不好说。

“咚……”鼓声扣住了所有人的心弦,盘旋在胸腔之中久久不能散去,就像一只无孔不入的无形大手从体内揪住了所有的器官一样难受。就算是活生生的大活人,也在那一刻产生出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沈浪被震得脑袋里不断嗡嗡作响,转头去看,原本就虚弱的白星现在已经满头大汗瘫坐在地,胸口不断起伏着,但已是进气短而出气长……再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不等那劳什子的教主的鬼魂被召来,她这里恐怕就要真的没气了……

“咚……”又一次鼓声响起,沈浪突地脚下一软,还没走出一步,噗通一下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剧烈疼痛的脑袋,忍不住将头低垂在地上,那种说不出的疼痛瞬间就让他不能自已。

想不到只是换了一个人来敲击铜鼓,之间的差异竟然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他也逃不出此地。而且更要命的是——这场仪式进行到现在,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初月国的青铜镇魂鼓想必原先也非五色教的物事,白发鬼和大头鬼等人也未必了解其中隐藏的奥秘。只是无意中得了这么一个宝贝,情急关头竟然就真敢拿出来照葫芦画瓢的这么用了起来,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些人无惧生死的勇气,抑或是该痛骂他们这种不顾后果的无知做法才是真的。

再这样下去,莫说是招魂了,在场所有人,哪个能逃脱得了那青铜鼓勾魂夺魄的震颤魔音!

再看大头鬼,早就像是已被那青铜镇魂鼓夺去了神魂一样,双眼无知无觉圆睁的盯着虚无的半空之中,口中如野兽一般呵呵喷着粗气,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感受,即使手掌已被那鼓面上竖立起的尖钉刺得鲜血淋漓也依旧不为所动!

这让沈浪又想起了爷爷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的后半句:以血招魂,以血镇魂……若此弱彼强不为所动,则需以魂招魂,以魂镇魂……

曾经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算是真正撞上了。那要命的初月国青铜镇魂鼓正在月光下泛出淡淡诡异的光泽,而那要命的鼓声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敲击鼓面之人的神魂,一声一声,以击鼓之人的魂魄为引,以魂招魂,以魂镇魂……剩下的就看是他先魂尽魄散而亡还是在场众人先受不了那震颤心魂的魔音先行倒下,抑或是真的能召来更加强大的魂魄,诸如那已经故去的五色教主百目魔君的魂魄也说不定……

“咚……”伴随着鼓声,现场五色教众已全部纷纷倒地不起,一个个口吐白沫即将失去最后的意识。那白发鬼也算精神强韧之人,此刻咬紧了牙关死死苦撑苦熬着;他徒弟肖啸一张脸色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苍白得可怕,随时都有可能一声倒下,便从此一觉不醒。

若真如此,到也算间接地结束了这谷中本来还在酝酿的一场阴谋和屠杀。但可惜的是,跟着倒下去的不止是眼前这些五色教妖人,其中还有白星,还有沈浪自己,他们虽然是无辜的,是善良的,但青铜镇魂鼓既然已经敲响,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咚……”这一声就像在沈浪的脑中炸开了一样,震得他将脸死死贴在地上也同样无处去躲藏……

“啊……”伴随鼓声过后,只听一声大吼,他已经完全顾不得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沈浪从腔子里发出了这难以抑制的一声嘶吼,不过,现场已同样没有人再顾得上土丘之后是不是还躲藏着他这样一个人这种琐事,鼓声之中个个自身难保,自己的生死存亡面前,其他的任何事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恍惚之间,沈浪仿佛看到了天地之间屹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巨人,那庞大的身躯宛若高山峻岭一般令人仰止,极尽目力望去也难见巨人隐在云中的真实面目。只见巨人手中持着一条同样长得望不见首尾的铁链,浑身灰白,肌肉线条且如山石一般清晰明朗,大到接天踏地一般,无处掩藏更无处不包,充斥满了周围的整个空间。细辨之下,那巨人又仿佛很小,灰白色的身躯似是半透明的薄雾一般缥缈聚散不可捉摸,小得无法辨别,恰恰又无处不在。

那灰白色的巨人一步一步,跟着鼓点的起落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空,无声无息之间只剩下那巨人和沈浪自己。

崩溃,那要命的鼓声,要命的头痛欲裂!

沈浪左眼之中一点淡蓝色的光晕自内而外开始往外不断发散开来,本来弱小的微光变得越来越不可忽视,纯净而湛蓝的光晕渐渐占据了整个眼眶。从外看去甚至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本哪里才是瞳仁,哪里才是眼白应有的位置。

紧跟着半空之中一声惊雷响动,原本已然停歇的雷雨又随着厚重低沉的乌云聚拢低压过来。闪电,夹杂着凌厉的狂风斜斜撕开了天际,山谷中的气压瞬间变得低沉而压迫,压得谷内的万物都透不过气来。

大头鬼已经在镇魂鼓的震颤鼓点之中失控了,此时的沈浪也已经失控了……

周身的血液就像沸水一样在搅动翻腾,浑身每一条肌肉都在止不住地兴奋颤抖着。

身影,像野兽一样的身影,四脚着地,极端且迅捷地狂奔着。

十丈方圆之内,只见一条淡灰色的人影,一点不断跳动闪耀的湛蓝色精光正在不住旋转、狂奔、发泄……

一扭头,那面目冷酷且无情,就像一个奇异而强大的生灵正在审视着他身边这一切弱小而卑微的生灵。只一眼,已看得人心旌摇曳,连最后那点胆气和自尊都已经彻底丢失。失控的狂喜是留给强者的,惊恐和颤抖才是谷内其余生灵正在呈上的晚餐。

那狂奔的身影突然一顿,往半空之中高高跃起,他要依次打倒的是看上去同样强大的灵魂。沈浪身在半空,口中一声狂喝,夹杂着一股无形无质的气流从腹腔中奔腾喷涌而出!那样的动静,已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类所能做、能想到的范畴。

那喝声,宛如一尊无坚不摧的巨炮一般在空中略微一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势重重向前冲了出去!“嗵”的一声!无形的气炮就像击中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顿时,半空之中气流剧集激荡四散!狂暴的风压激得在场之人脸皮生疼,白发鬼和他的徒弟肖啸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顿也没顿,一头便被摧倒在地……

大头鬼满脸狰狞,忽然“哇”的一声大大喷出一口鲜血来,双目圆睁,眼角迸裂几要滴出血来。鼻息也越发粗重,赤裸的半身血管条条凸起,全身肌肉紧绷如铁,如临大敌一般。可脑中依旧无知无觉,复又将那早已满目疮痍的手掌又一次重重朝鼓面拍了下去……

现在的沈浪,已经跟一头野兽无异!他已完全被体内那点被鼓声牵引而出的真龙气息所控制,正在淋漓尽致的用他那薄弱的肉体承担着这种超自然现象所带来的一切负荷。

一场看似无迹可寻的争斗正在众人面前上演……

飞速的狂奔、跳跃……他拼尽了一切,以一个正常人所完全不能想象且做到的程度,对半空中那个虚无的巨人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这样的情形不仅震撼,更能令人心底产生无限的恐惧,那些原本以为离我们很远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正在以一种常人能够感觉到的姿态进行着对战。

决定胜负的结果,要看是那大头鬼先撑不住倒下,还是沈浪的身体先被狂暴的真龙气息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声枪响!正正击落在铜鼓之上!

历经千年的青铜镇魂鼓,岁月早已淘尽了它原本绝大部分的铜性,这突如其来的撞击犹如一柄重重落下的无情铁锤,瞬间结束了那初月国国宝镇魂铜鼓的最后一次演奏!

鼓声夏然而止!这场超自然的战斗也突然的被人为结束!

还没有结束的,是人,那一个被铜鼓操控的人,还有一个被真龙气息牵引已经彻底失控的人。

大头鬼“哇……”一声狂叫,疯了一样朝土丘后面猛扑过来!

土丘之后,白星苍白虚弱的身子早已被自己的汗水浸透,软软拖在土丘一旁的手里一柄手枪枪口还余温未尽。那是她出营地临走时陈劲松送给她防身用的手枪,是她危机时候用来保命的底线。

面对大头鬼那疯狂、纯粹的扑杀,此时虚软无力的她实在没有一点希望……

大头鬼已被那破碎铜鼓彻底摄去了心神,形同疯兽一样势不可挡,他正向白星袭来。一转头,却偏偏看见了另外一张脸,一张冷酷且无情的脸,带着一种傲视在场所有生灵的充满蔑视的眼神……是沈浪……

现在半空之中那无形无质的虚空巨人已经消散,所以,在场所剩阳气最盛、魂灵最为坚韧的人,除了沈浪自己,便只有大头鬼!所以,大头鬼就是沈浪要击倒的新目标!

要知道,真龙,从不与虫蚁之辈相争!

只见沈浪大大地张开了自己的口腔,毫不犹豫对着大头鬼便是一声暴喝,丝丝气流顿时卷动翻腾起来。然后……大头鬼就这样毫无任何挣扎反抗的直直倒了下去……

毕竟那是真龙借由一个凡人的躯壳所发出的吐息!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攻击!因为龙本就是一种超越形体的存在,是一种以灵魂状态存在的强大而神异之物!

所以真龙发起的自然也是针对灵魂的攻击!凡人,谁能挡住这样的一击?所以,在场不论是谁对上了现在的沈浪,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甚至连招架抵挡的能力都没有,谁能挡住针对灵魂的一击?不败都难……

大头鬼应声倒地没了气息,可眼下的沈浪却完全没有一点想要停下的意思……

失控……还在继续……

有几个率先醒来的五色教众不明眼前的情况,见状纷纷拿起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器,然后纷纷奔袭了过来。

风,现在的沈浪,行动之际就像风一样难以捕捉。

然后那些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白发鬼和他的徒弟肖啸早已没了斗志,早已不顾其余众人远远地屏住呼吸逃了开去。

所幸现在的沈浪既是疯狂的,也是盲目的,完全没有去理会他们。

一分钟不到,所有五色教众死的死,逃的逃……

大头鬼先被那镇魂铜鼓摄了神魂,再加上他本身阳气鼎盛且魂坚骨厚,虽是第一个被一击的人,但日后总算还是保住了性命……

可怜那白星早已瘫软无力,身子和气息又最虚弱,清除完了在场的其他人,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眼前沈浪那副野兽一般的样子她哪里何曾去想到过,更别说见到过……白星的眼里已因惊恐而充斥满了泪水,只是还不曾落下……她现在已是沈浪最后的攻击目标……

沈浪的身子已经展动了开来,现在的他眼中看来,白星和其他灵魂完全没有分别,只不过是同样渺小且微弱的灵魂罢了……

另外一个土丘之上,斜斜窜出一条人影,他的全身都隐在一件宽大的斗篷之中,展动了身型连连催动脚步,飞也似地奔了过来,口中不断连连大喝。

显然,那一直潜藏之人的灵魂是更为强大的,所以沈浪原本已经展开的身型马上就被那人吸引住了.

强大的灵魂总喜欢更有挑战性的对手,即使真龙也不例外,沈浪停也没停,半空一个转折,疾风一般朝那人扑了过去!

两相一碰,那非但没有倒下,反到顶住了沈浪那发自灵魂深处的、针对灵魂的攻击!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人感到十分意外!

那人身边犹如笼罩了一个同样无形无质也同样坚实无比的保护罩,不但自己没有倒下,竟反过来将沈浪弹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跌倒在地。不等他在站起,那人手中已经高高举起了黑黝黝的一件器物,然后对着沈浪的额头重重捶落下去!

白星吓得一声惊呼!她不想死,但也不想沈浪这样死去!

只一击,原本狂暴扭曲的身型顿时过电一般颤抖不止,终于四肢软软松脱在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人却没有因此而停下,双手不停,灵巧而熟练地顺着沈浪的头颅、脖颈、双肩……一路往下揉捏个遍。就像在研究一件艺术品一样舍不得放手,这情形看得白星连连反胃。过了一会儿,那人才算停手,沈浪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都已经被他摸尽了。他将那黑黝黝的器物就这么平放在沈浪胸口,站起身缓缓向白星走了过来。忽然伸出手来,掌心里托着一颗朱红色的药丸,语声十分沙哑低沉,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一颗药丸,你敢吃下去么?”说着将手掌往白星面前又递了递。

那人全身隐在异常宽大的斗篷里,根本就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面目,更看不出他究竟怀了什么心思。白星禁不住往后缩了缩,反胃地将头扭在一边,不去答他的话。

那人轻蔑地笑了笑,又沙哑着嗓子沉沉道:“喂,你那朋友已经死了!我问你,我这有一颗销魂蚀骨的毒药,你敢不敢吃下去?”

白星惊惶道:“你…你胡说!我朋友根本没死!而且我为什么要吃你的毒药?这…这简直莫名其妙!”

那人嘿嘿一笑:“你不吃我的毒药,待会只怕会死得更惨一些……怎么样?你想亲自死在我的手里,还是现在就将这颗毒药吃下去?亦或者……你肯告诉我墨者钜子现在的下落,我便放过你。”

白星更往后缩了缩身子,只觉那人一双眼睛看得自己就如一只被剥得赤条条的待宰羔羊一般浑身不自在。他果然是有条件有目的的,但说出所知道的一切他便会放过自己么?白星毕竟不会这么天真!横竖是个死,但看到刚才他对沈浪那般摸索的神情,白星无论如何也不想死在这人的手里。想到这,反到把头仰了仰,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把我朋友怎么样了?”

那人嘿嘿冷笑不止,道:“我是什么人重要么?你朋友反正已经死了,让你选择一条接下来的路,已是对现在的你仁至义尽了。”

白星挺起了胸膛,昂然道:“凭你?你配么?要走什么样的路从来都是自己选的……死有何惧?”一把抢过那人手中的药丸丢在嘴里嚼了两下,和着唾沫一起咽了。

那人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就像一辈子也没笑过一样,伸出一只干瘪皱巴的手掌指着白星,道:“你完了……”

白星也冷冷笑了笑,平静道:“嗯,我完了,但这是我自己选的……”一句话未说完,忽然一阵眩晕……那药力发散得好快……没想到临了还是没有机会好好再和沈浪说上几句话,和他相遇的这几天是快乐的,也是她一生中最无牵挂、最跟随自己意愿洒脱率性的日子。若真的还有来世,她希望能更早一些遇到他……

那人疯狂地笑声更加响亮,笑了良久,才渐渐低落下来。回首看看一旁不省人事的大头鬼等人,逐个摸索检查了一遍,但结果让他觉得萧索而低落。然后自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在了大头鬼的嘴里,回身走向白星,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大头鬼醒来的时候,只见到满地冰冷的尸体,五色教众的尸体,还有那早已破碎得分崩离析的铜鼓碎片……

他一路踉跄着,没命也似的往孤山峡谷深处奔逃而去。一路上总觉得后面像是有什么人在暗处跟着自己,不住回头去看,却又偏偏看不到半点人影。这时的他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大树上,犹自难掩那发自内心的恐惧……

大头鬼本来也是一个久经战场杀伐的坚韧的战士,况且他自己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特别是在最后他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透过沈浪的眼睛所感受到的那种纯粹的杀意的时候……

树后慢悠悠转出另一个人,苍白的脸庞,一只手腕用纱布包着,纱布上透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另一只手掌青筋暴露如鹰一般干瘦,无声无息地拍在大头鬼的肩头上。

“妈呀!”大头鬼被吓得跳了起来。

待看到来人,一张脸又变得比苦瓜还要难看,整个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下去。愁眉苦脸,无奈道:“无相老鬼,你就不要再扮作那年轻后辈的样子来吓唬我了……我…我这已经是够呛了……”

无相鬼此刻化作了肖啸的样子,冰冷着一张面孔,冷冷道:“连你也看出来是我……这天下的事究竟是怎么了……是哪里出了毛病……”

大头鬼摇头道:“唉……你也不用猜了,更不用难为情。咱两这都相处了几十年了,不用看的,光是闻闻你身上的味道我也能猜出来是你。”

无相鬼没有接话,反而冷冷问道:“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其他人呢?”

大头鬼重重叹息了一声,脸色更苦得要挤出水来,嗫嚅道:“别提了,昨晚用那初月国的国宝替教主招魂,不但事情没成,反到出了大事,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无相鬼皱眉道:“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大头鬼悄声凑过来,道:“老鬼,由不得你不信,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真的……你提到过的那个姓沈的小子,真的好生邪门,就…就跟妖怪一样恐怖……”

无相鬼斜斜看了他两眼,不禁斥道:“放屁,那小子我也会过,哪里就跟妖怪一样恐怖了?”

“哎呀……你不懂,我说的是那种状态,那种看一眼就令人完全丧失反抗能力的眼神,真和妖怪没有两样……说真的,你是没见那小子眼里泛着蓝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蓝光?吃人?无相鬼虽然还是不太确信他所说的话,但看得出来,大头鬼昨晚是真的被吓惨了。这种事情还从没在他记忆中出现过……

说话间,旁边相互搀扶着走来了两人,正是白发鬼和他的徒弟肖啸。

肖啸见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无相鬼不觉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赶紧向二人行礼道:“无相师叔好,大头师叔好……”

大头鬼见了他二人却嘴巴一瞥,重重哼了一声,忽然戳指大声骂道:“你们他妈的不讲义气!昨晚是不是丢下我先行逃走了!白发老鬼,几十年的交情,你他妈真的就狠心丢下我独自逃走……”

一旁肖啸忙赔笑解释道:“师叔误会了……那是因为家师也身负重伤,情急之下万不得已,只好先保存实力……”

大头鬼不依道:“去他妈的保存实力!少跟老子事后在这里啰嗦!逃跑就是逃跑,你两认是不认?!”

白发鬼站在旁边一声不吭,脸色也自十分苍白难看。

无相鬼抬手止住叫嚣的大头鬼,转而向他冷冷道:“你真的逃走了?”

那肖啸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不住道:“师叔饶命……饶命……师傅和我真的不是有意临阵逃走的,实在是…是那小子太邪门了,师傅和在场众人又先自受了重创在前,所以……”

无相鬼不说话,也不阻拦肖啸不断的解释,当然,肖啸的话他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冷冷地看着白发鬼。

白发鬼忽然一把拉起地上不断磕头的肖啸,厉声道:“不要再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师傅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站正!”

无相鬼背过头去,目光看着远处的山峦,冰冷冷问道:“白发,你是执法堂长老……不战而退,临阵脱逃,按教规该当怎么处置?”

白发鬼羞愧的低下头,重重咬牙道:“按教规,不战而退,临阵脱逃者……死!”

肖啸早已慌了神,但有师傅呵斥在先,现在哪敢再说半句,一张脸上如死灰一般难看。

“很好!”无相鬼抽出一柄短刀握在手里,道:“但是大战在即,用人之际,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作为此次行动的主事之人,行动不利,也有责任!先替你挨上三刀!”说罢手起刀落,在自己手臂上刺了三刀,刀刀见血并直透过去。

白发鬼捡起地上的短刀,咬牙道:“无相老鬼,我一向很不服你,但今天你总算让我看到点做人原本应有的样子!话不多说,以后事上见!”照准自己大腿狠狠连刺了三刀,同样刀刀见血直透过去,眉头也没皱上一下。

无相鬼冷冷点头道:“三刀六洞,该罚的已经罚了,大头鬼,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大头鬼沉着脸,摇摇头。该认的也认了,该罚的也罚了,他还有什么话说。

无相鬼道:“暂且不管那姓沈的小子是人是妖,当下我们要集中精力对付的应该是墨者的主力队伍,他们已经进山了。二来,更要全力查找那通天神猿的下落,万万不能再放过了古老儿!”

众人齐齐应道:“是!”

无相鬼又吩咐道:“白发鬼,你负责中路主力,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带队推进;大头鬼,带上一队人马作为先锋,等墨者主力全部进入峡谷再行阻截;肖啸,你负责扣押好俘虏,那些个老狗、老鸡还有那钜子的宝贝儿子是咱们的底牌,必要的时候就将百目虫蛊施在他们身上,然后推出去做人饵……”事无巨细,将预先的设想都布置了一遍。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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