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听涛山庄之变

江西的华盖山,昔时兴匡庐齐名,但因较僻,今人知道的已经不多。

华盖山高峻而秀,上有三仙庙,道家说是王郭二仙遇浮丘公之处,明代祠观极盛,又有三茅祠,紫贤洞、时见金登,大如斗升、小如明星,遍照岩壑、光彩动摇,较峨眉尤奇。

华盖山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江湖上人只要提起听涛山庄,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听涛山庄的主阮松溪,是当今九大门派中形意门的掌门人。

形意门的祖师是岳武穆,宋室南渡,武穆以“形意拳剑”傅授乡曲子弟,以御金兵,井为之著普,遂发扬光大,形意门遂成为大江南北的一个大门派。

阮松溪在大江南北,声名之隆,足可兴少林、武当鼎立而三,尤可贵的是这位阮掌门人淡泊名利,十年前,九大门派集会,公推他担任武林盟主,他再三谦辞,坚不肯就。也正因他坚辞地位崇高的武林盟主,而使得到武林同道对他更推崇,更景仰。

阮松溪已经六十一岁了,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天华,今年才十九岁,生得玉树临风,聪慧过人,加以家学渊源,不但拳剑功夫,自幼扎下根基,如今已有五六成火候,就是经史子集,也下过十年寒窗的苦功。

阮松溪时常告诫儿子,读书明理,不作猎取功名的进身之阶,练武防身,不作呈强斗狠的匹夫之勇。

这位掌门人,本来崇奉儒学,也可以说是一位道学先生;但五十以俊,因晚年丧偶,动了慕道之心,时常和一些玄门中人往来。

听涛山庄就在华盖山麓,山上就有不少道观,阮掌门人闲居无事,就经常到山上去,和他认为有道之士论经谈道.有时就在山上一住两三天,也是常有之事,后来经常十天八天的不回家了。

好在他早巳家务全交给四师弟范叔寒掌管。范叔寒今年不过三十六、七,是他小师弟,最后几年,还是他代师傅传艺,自然可以信得过。

这是四月初旬,阮掌门人又上山去了。

因为他经常上山访道,家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但这回却只去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就匆匆回来,一脚进入书房。

范叔寒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就跟了进去.叫了声:“大师兄。”

阮松溪一手摸着他垂胸黑须,微微笑道:“四兄弟,你有什么事么?”

范叔寒站着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向大师兄禀报……”

阮松溪含笑抬抬手道:“有什么事,你坐下来再说。”

“是。”范叔寒在他下首一把椅子坐下,欠着身道:“这个月二十八日,是六合门徐掌门五十大庆,他们已派专人送来请柬……”阮松溪笑道:“你要二师弟去就是了。”

范叔寒道:“他们也有请柬给二师兄,小弟觉得大师兄应该亲自去一躺才是。”

“好!”阮松溪点着头,抬抬手道:“到那时再说吧!”

范叔寒又道:“寿礼……”

阮松溪笑道:“二十八还早哩,这些琐事,你准备就是了。”

范叔寒觉得大师兄和六合门徐掌门人有数十年深交,人家五十初度,不该如此淡然视之,但听大师兄的口气,似乎已有不耐之意,也就不敢多说.起身辞出。

阮掌门人自从夫人去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尤其他好道之后,性喜清静,不准有人惊扰,一晚过去,到了第二天中午,书房里间卧室门仍未开启。

一向侍候他的老管家阮福,从早晨到现在,至少已经到房门口来过五六趟了,只是不敢惊动。

现在厢房里已经开饭了,老爷子还没起来,阮福觉得事情有些反常,平常老爷子都是天一亮就起来了,他从小跟随老爷子,这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逡巡了一回,忍不住只好举手叩门,一面口中喊道:“老爷子,句以吃中饭了。”

房中并没有答应。

阮福觉得事有蹊跷,以老爷于的内功修为,别说叩门了,就是自己只要走近门口,就会听到。怎么会连叩门都不答应的?他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之兆,手指用力叩了两下,叫道:“老爷子,已经中午了,你老怎么还不起来?”

房中依然没有动静。

阮福一颗心不禁往下疾沉,他不再叩门,急匆匆奔出书房,穿过走廊奔入东首厢房。

范叔寒和阮天华已经在那里等着,看到阮福气吁吁的奔入,范叔寒问道:“阮福,你是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阮福道:“四爷,老爷子他……”

范叔寒心头一凛,急忙站起,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阮福道:“小的去请老爷子用饭,敲了两下房门,老爷子都没有答应,所以来请范四爷去看看。”

范叔寒身躯一震,问道:“你敲了门,大师兄没有答应?”

阮福举手拭了拭额上汗水,说道:“小的也大声喊了,老爷子都没作声。”

范叔寒回头道:“天华,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急步往书房行去。

阮天华、阮福跟着他一脚赶到书房,里首房门依然开着,阒无人声。

范权寒走近房门,举手拍了两下,叫道:“大师兄……”

房门还是没有动静。

范叔寒心头一阵颤栗,右掌吐劲,“喀”的一声震断门闩,房门应手而启。目光一注,北首床上,帐子低垂,床前还端端正正放着一双双梁布鞋,正是大师兄之物。

范叔寒一个箭步掠近床前,举手撩起帐子,不由心头猛地一紧,他猜想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师兄直挺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已无一点生气。

“大师兄……”

“爹……”

两声悲切的叫声,听得阮福当头如中巨杵,跟着抢了上去,扑地跪倒床前,泪如雨下,叫道:“老爷子,你怎么这样就走了?”

阮天华只叫了声“爹”,扑在床上.已经昏了过去。

范叔寒为人精明,他又是大师兄代师传艺,名虽师兄,情同父师,看到大师兄直挺的死去,心头自是极为悲痛,但他强忍著悲痛,先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死的?

此时眼看小师侄一恸昏去,急忙举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掌,叫道:“天华,你醒一醒。”

阮天华被他一掌拍醒,又悲呼了声:“爹……”

范叔寒拭着泪水,说道:“天华,人死不能复生,大师兄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节哀顺变,坚强起来。愚叔觉得大师兄年岁不大,内功精湛,不该去得这样快,尤其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说走就走,所以愚叔先要查看大师兄的死因……”

阮天华神情一震,睁目道:“四叔,你说爹是……’范叔寒追随大师兄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一眼就已看出大师兄面色有异,只是此时不便对小师侄多说,只是淡淡的道:“不,愚叔只是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过世的?”

一面转身朝阮福道:“阮福,你立即派人去请二师兄,三师兄尽快赶来。”

阮福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

范叔寒转过身,仔细在大师兄头脸发际查看了一遍,然后又解开大师兄衣衫,在项颈、胸腹、背脊等处,极细心的看过,身上丝毫不见伤痕;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就用手拨开牙关,凝目看了一眼,心头止不住一阵惊栗,迅速把牙关闭上,暗暗忖道:“大师兄会是服毒死的?这简直和大师兄为人大大的不符,大师兄根本没有服毒自戕的理由,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阮天华一直站在旁边,泪眼望着四师叔,问道:“四师叔,爹是怎么死的呢?”

范叔寒微微摇头道:“愚叔还不敢断言,且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再说。”

说罢,放下帐子,又道:“天华,我们还是到外面一间去坐。”

阮天华眼看四师叔方才很伤心,但现在好像戚容已减,精神已经振作起来,心中暗暗钦佩四师叔果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口中应了声“是”,随着他身后,退到书房。

范叔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天华,你也坐下来,休息一回,人死不能复生,务须节哀,流泪痛哭,哭坏了身子,於事无补,一切要等二师兄来了,才能作主。”

刚说到这里,瞥见书案踏脚下,跌落了一本书,这就起身走近书案,俯身把书捡起,那是一册史记,把书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阮福已急步走入,朝范叔寒道:“回四爷的话,小的已要长根、荣生两人,骑马赶去报讯,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二爷和三爷都可以赶到了。”

“好。”范叔寒目光一抬,问道:“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去睡的?”

阮福道:“晚饭之后,小的给老爷于沏了一壶茶送来,老爷子挥挥手,就说‘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小的就去睡了。”

范叔寒问道:“你今天一早进来的时候,书房里可有什么异样么?”

阮福一呆,口中哦了一声道:“四爷不说,小的倒忘了,小的第一次进来.天亮不久,平日老爷子就是这时候起来的,小的看老爷子房门还开着,就不敢惊动,后来看到书案上,书翻得很乱,还有几本书掉在地上,大概昨晚老爷子书看得很倦了,才会掉在地上的,是小的捡起来,放到书架上的……”

范叔寒没有作声,站起身.走近书案,拉开抽屉,只见几个抽屉里面都翻得很乱,好像大师兄昨晚在找什么东西,心中更觉疑团莫释,大师兄平日为人精细,收放任何一件东西,都有一定的地方绝不会乱放,而且自己收藏的东西,也不可能在书本中,抽屉中乱翻?这和大师兄服毒自戕,究竟有什么关连呢?

阮福看他望着抽屈出神,不觉问道:“四爷,少庄主都还没用饭,小的要他们搬到书房里来,少吃一些,总也要吃一些才好。”

范叔寒道:“这时候我和天华如何吃得下饭?”

阮福道:“那么小的去沏两盅茶来,水总要喝一些。”

说完,返身走出,一回工夫,就沏上两盅茶送来。

阮天华抬头问道:“四师叔,你看爹昨晚会在找什么呢?”

范叔寒道:“这个愚叔也想不出来,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师兄在临终之前,在找一件东西,而且这件东西,显然和书本有关,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之后,阮福领着两个人直奔书房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浓眉紫酱脸矮胖老者,身穿蓝布大褂,手里扳着两枚铁球,他就是形意门的二师兄端木让。

第二个是中等身材,脸色微见苍白,是个沉默寡言型的人,他就是三师兄夏鸿晖。

两人一脚踏进书房,范叔寒立即站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三师兄来了。”

阮天华赶紧跟着站起来,拜了下去,含泪叫道:“二师叔、三师叔,小侄给你们叩头。”

端木让一把把阮天华拉起,口中说了声:“天华你起来。”他目光已经转向范叔寒,问道:“大师兄过世了,他究竟是什么病症去世的?愚兄怎么从未听说过?”

说到最后,神情已极凄怆。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远来,先请休息一回……”

端木让目含泪光,说道:“不用休息,愚兄先得拜瞻过大师兄遗体。”

夏鸿晖道:“大师兄遗体可是在卧室中么?”

范叔寒道:“二位师兄请。”

端木让、夏鸿晖不待多说,快步奔入里间,端木让已经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大师兄,小弟来了……”

一手撩起床帐,看到大师兄直挺挺的躺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扑的一声跪倒床前,放声大哭。夏鸿晖、阮天华也跟着跪下,流泪不止。

范叔寒悄悄走上,在二师兄身边说道:“二师兄,大师兄已经去了,哭也无用,小弟认为二师兄、三师兄先查看一下大师兄的死因,然后可以共商善后。”

端木让听得身躯猛然一震,一手拭泪,双目乍睁,问道:“四师弟,你是说大师兄不是病故的?”

不是病故,那就是他杀,教他如何不猛吃一惊?

范叔寒道:“小弟就是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才能鉴定。”

端木让看了范叔寒一眼,心中暗道:“小师弟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大师兄去世,他应该比谁都伤心,可以脸上没有丝毫戚容,只是紧攒着眉,似有极大心事,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

心念转动,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范叔寒就伸手挂起了帐子,好让二师兄,三师兄查看。

端木让,夏鸿晖两人.站在床前,仔细查看了大师兄遗体,最后自然也拔开牙关,查看口腔。

端木让目光一注,身躯猛然一震,失声道:“大师兄会……”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只觉得四师弟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一下,立即就没往下说。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请到外面坐。”

端木让,夏鸿晖退出卧室,在书房落坐。阮天华则垂手站在四师叔身边。

阮福早已沏了两盅茶,放在几上。

范叔寒目光一抬,说道:“阮福,你站到走廊上去,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阮福答应一声,回身走出。

范叔寒道:“你把书房门带上了。”

阮福随手带上了书房门。

端木让目光注视四师弟,问道:“四师弟,你自小跟随大师兄,又在这里担任大师兄的管事,咱们先听听你的意见。”

范叔寒就把大师兄三日出门,昨天傍晚才回来,一直说到中午还不见大师兄起来,自己赶来,才知道大师兄业已去世,以及后来自己发现书案下有一本书,经阮福说出早晨进来,地上散落了数册书,自己检视书案抽屉,也翻得极为凌乱,详细说了一遍。

端木让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范叔寒道:“大师兄遗容脸色灰黑,小弟检视口腔,喉舌均已腐烂,显系服了极烈毒药致死……”

阮天华身躯剧抖,哭道:“爹他老人家会是……”

范叔寒一摇手道:“天华,愚叔和二位师叔正在商量重大之事,你且听下去,不许哭。”

阮天华拭着泪水,强忍着伤心,点了点头。

“唔!”端木让道:“还有呢?”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总还记得,小弟十四岁那年,大师兄传授小弟剑法,会说;学剑要身法灵异,尤其咱们形意门剑法,须有六合,那就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台,为内三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为外三合,所以使剑之时,神存乎中,意乃外达,才能指挥如意,敌均在我意中。无法伤我分毫。小弟那时年纪还小,心想大师兄既说敌无法伤我分毫,一定是刀剑不入了,我很想试试,有一天。我拿着长剑,走进练武场,大师兄正在场中俯着身子用白粉画第一路剑法的脚印,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举剑从大师兄身后朝他的右肩刺去……”

端木让听得不觉脸上有了笑容。

阮天华心中暗道:“四师叔怎么说起他小时候练剑的事情来了?”

只听范叔寒续道:“大师兄蹲着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备,何况我那时又是刚学了起手式,更不防我会用剑刺他,这一剑自然刺上了,我被师父打了一顿,说我薄情寡义,差点被逐出门墙,还是大师兄跪地请求,说我只是一时好奇……”

夏鸿晖一直投开口,点头道:“你发现大师兄右肩近腋处没有剑创?”

范叔寒道:“是的,只是事隔二十几年,大师兄右肩下剑创,已经只有极细的一条白痕,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注意。”

端木让道:“但大师兄颈上左耳下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长一短两根长毫,此人也有,又作何解释呢?”

范叔寒压低声音道:“此人既然假冒大师兄而来,大师兄身上有的.他自然也要有了。”

阮天华听得惊骇的道:“四师叔……”

范叔寒朝他摇手道:“你不要岔嘴,且听下去。”

“四师弟说得不错。”夏鸿晖道,“但此人脸上既没有易容,也没戴面具,怎会和大师兄有如此像法呢?再说,他既然和大师兄如此肖像,已是十分成功,又何用服毒自戕?”

范叔寒道:“这就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要等二位师兄来了,才能……”

话声未落,突然身形飘动,快如闪电,一下飞掠到门口,迅速的拉开房门。

端木让心中暗暗赞道:“四师兄一直追随大师兄,果然获益良多,这式身法,轻灵快捷,轻功之佳,已不在自己和三师弟之下了。”

范叔寒这下拉开房门,实在太快了.只见阮福手提水壶,弓着身,作出倾听之状,一时竟然来不及直腰。

范叔寒脸色一沉,喝道:“阮福,你在做什么?”

阮福弯着腰陪笑道:“回四爷的话,方才春兰提着一壶开水,来冲茶的,小的因你老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来,小的就要她把水壶交给小的,正待进来冲水,四爷就发觉了。”

范叔寒脸色稍霁,点头道:“好,你进来冲吧!”

阮福提着水壶踉跄走入。

范叔寒转身之际,右手突然振腕一指朝他背后点去。

阮福似是早有准备,身形疾转,把一壶滚水连壶朝范叔寒掷来,壶中滚水随着泼出。

范叔寒急忙闪身避开,口中大喝一声,双手齐发,扑了过去。

阮福一下闪到了端木让身后,大声道:“四爷,你要杀我灭口么?”

范叔寒听得一怔,沉喝道:“你胡说什么?”

端木让道:“四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他是奸细。”

阮福冷笑道:“四爷,你做了什么事,心里明白,难道还怕我抖出来吗?”

范叔寒气得脸色发青,怒声道:“好个恶贼,你居然还敢血口喷人,二师兄,先让小弟把他拿下了。”

端木让道:“谅他也逃不出去,四师弟好好的问他不好吗?”

阮福站在端木让身后,大声道:“我阮福追随老主人几十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为什么要逃?明明是四爷作贼心虚,怕我把事情抖出来,所以不让我进来,小人一进来他就骤下杀手,要杀我灭口。”

这下当真使人是非莫辨,阮福说得极是,他追随大师兄几十年,早已把听涛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家,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会是奸细,但四师弟是大师兄一手教养长大的,情同父师,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对。

夏鸿晖平日很少说话,此时开口道:“阮福,你不准胡说,四师弟不是这种人,他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阮福道:“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小的昨晚送茶进来,听四爷在问老爷子手录的一本形意真解,老爷子不肯给他……”

范叔寒全身颤动,厉声喝道:“阮福,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这回事。”

夏鸿晖回头道:“四师弟,你冷静一点,听阮福把话说完了。”

一面回头道:“阮福,还有呢?”

阮福道:“小的只听到这一点,就退出去了,当时好像师爷子很生气,今天早上,小的进来打扫书房,看到有几本书掉在地上,抽屉也打开了,翻得很乱,后来直到中午,才知道老爷子已经过世,方才小的在门外听说老爷子不是病故的,是中了剧毒,才想到一定是有人觊觎那册形意真解,才……才毒死老爷子的了,小的冒死说出来,要请二爷,三爷作主……”

说着扑的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放声大哭起来。

夏鸿晖回头问道:“四师弟,形意真解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三师兄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吗?”

夏鸿晖道:“他说的就算不实,也可能有部份不假,他只是一个下人,如果不是四师弟跟大师兄提起过形意真解,他怎会知道形意真解的?”

范叔寒道:“所以小弟觉得阮福可疑,只有把他拿下,才问得出实情来。”

阮福在他们说话之时,悄悄往门口退去。

范叔寒喝道:“阮福,你给我站住!”

阮福早巳一个箭步,身法极为快速往门外窜了出去。

范叔寒喝道:“快追,他不是阮福。”身发如风,追踪飞射出去。

端木让、夏鸿晖双双跟踪掠出,只见范叔寒脸色铁青,站在转角处发楞。离他不远的地上,直挺挺倒卧着一个人,那正是阮福。

夏鸿晖道:“四师兄把他杀了吗?”

范叔寒气愤的道:“这贼子好生狡诡,很可能早巳把阮福点了穴道,定在这里,才假扮阮福在书房门口窃听咱们谈话,等到被小弟发现,又捏造事实,混淆视听,等他进出书房,才在阮福身后拍了一掌,小弟堪堪追到此地,阮福及时倒下,他就脱身逸去……”

夏鸿晖道:“事情会有这么巧吗?”

范叔寒道:“这是早巳布置好的,就说不上是巧合了。”

端木让道:“四师弟怎知有人假冒了阮福了?”

只听有人接口道:“二师伯,阿福伯只会几手粗浅拳脚,方才那人纵身掠出书房,一下就掠出三丈多远,可见轻功极高,绝不会是阿福伯。”

这说话的是阮天华,他从小就跟阮福在一起,当然知之甚详。

范叔寒没有作声,俯下身去,嗤的一声,撕开阮福背后衣衫,回身道:“三师兄请看,阮福背后这一掌该是外门功夫黑煞掌一类阴功所伤,小弟没练过这类阴功,你现在可以相信小弟不是杀人灭口了?”

阮福后心,果然有一只黑色的掌印,那是“黑煞掌”。

一点没错。

夏鸿晖冷声道:“四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叔寒道:“因为三师兄方才怀疑阮福是小弟杀的了。”

夏鸿晖冷冷哼了一声,道:“方才阮福说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心存怀疑,这也是人情之常,听四师弟的口气,似乎对小兄甚有不满之处了。”

范叔寒道:“这个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证明人不是小弟杀的罢了。”

端木让道:“其实咱们既已发现死的并不是大师兄,阮福说的话,就不可信了,只是他方才一番危言耸听,一时使人不易察觉,连愚兄都差点被他蒙住了,走,咱们还是进去善后。”

范叔寒提起阮福尸体放到阶下,道:“阮福,你安心去吧,范某会把凶手找出来的。”

阮天华也含洎道:“阿福伯,我会给你报仇的。”

四人回入老房,夏鸿晖沉吟道:“二师兄,小弟觉得方才那假冒阮福的人,虽然临时捏造了一番话,但其中倒有一件事似乎可信。”

端木让道:“你说的是那一件事?”

夏鸿晖道;“形意真解。”

端木让道:“形意真解?”

“是的。”夏鸿晖道,“既然大师兄老房中书籍、抽屉都被翻过,可见贼人是在书房中找寻一本书籍,此人即是贼人一党,当然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临时编造的话,要说得动听,无意中就把形意真解说了出来。”

端木让道:“但本门并没有什么形意真解。”

夏鸿晖道:“也许是大师兄在最近才发现的,传说中咱们形意门有以气驭剑之术,因年久失传,形意真解可能就是本门失传的一册秘笈。”

端木让沉吟道:“如果大师兄找到了本门失传的秘笈,事为贼党获悉,那么毒死的应该是大师兄,他们毒死了大师兄,才会在书房中到处乱翻,可以死的并不是大师兄,他们又何以要毒死假冒大师兄的人呢?”

范叔寒轻轻叹息一声道:“假如方才二师兄、三师兄听了小弟的话,先把假冒阮福的人拿住,不但阮福不至送命,此一迷团,也大致可以揭开了。”

夏鸿晖怒声道:“四师弟,你还对我心存芥蒂吗?”

范叔寒道:“三师兄原谅,小弟是以事论事,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据小弟推测,三师兄认为大师兄可能得到一册本门失传的一本形意真解,倒也大有可能,此事大师兄或者秘而不宜,以至咱们一无所知,但可能已有不少人知道,后方才有人假冒阮福窥听咱们谈话,这一点看来,此人和假扮大师兄的人,应该不是一夥的人……”

端木让道:“何以见得?”

范叔寒道:“假冒大师兄的人,是因大师兄出门,才假冒而来,志在找寻这本形意真解,而假冒阮福的人,并不知道此人是假冒大师兄的,故而暗中使毒,毒毙了假冒大师兄的人。但他也找不到真解,所以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小弟要阮福站在门外,他以为咱们一定会谈到形意真解,故而要在门外窥听。”

端木让矍然道:“四师弟这分析—点不错,只是……大师兄会去了那里呢?”

范叔寒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大师兄,据小弟推测,这两拨人在书房里找不到形意真解,就会去找大师兄,古人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有分头找寻大师兄,才能使大师兄有所防范。”

端木让点头道:“四师弟这顾虑极是,咱们就这么办。”

夏鸿晖道:“大师兄行踪不明,咱们如何去分头找寻?”

端木让道:“这个容易,大师兄近十年来,一心向道,他去的地方,当然以道观居多,本省几座名山,差不多都有道观,咱们就以这听涛山庄为中心,愚兄和你负责北部,北部地方较广,咱们两人可在分东西两个方向,四师弟和天华贤侄负责南部,可以两人同行,不必再单独行动。”

范叔寒道:“小弟遵命。”

端木让站起身道:“三师弟,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和着举步往外就走。一面回头道:“不论有没找到大师兄,一月之后,咱们仍在这里会合。”

夏鸿晖跟着二师兄身后而去。

阮天华道:“四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范叔寒道:“愚叔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料理,今天只怕走不成了,咱们明天一早再走吧!”

说完,匆匆走出,招来阮绿,要他吩咐壮丁把假冒大师兄的尸体,用麻袋装了,送去后山掩埋,又吩咐阮绿厚殓阮福,等诸事办妥,然后吩咐阮绿,命他担任听涛山庄管事,在自己和少庄主未回之前,一切由他负责。

这一阵工夫,天已黑,庄丁把晚餐送到书房里来,范叔寒和阮天华一天未曾进膳,现在确定死的不是大师兄,心情就宽慰多了。

两人吃过晚誓,范叔寒因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就要阮天华早些回房休息,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筹思着明日出发找寻大师兄的路线?一面也思索跟今天发生的事,有人假冒大师兄、假冒阮福,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到底是不是为了“形意真解”?

突然一道劲急的亮光穿窗而入,“夺”的一声,钉在书案之上!

范叔寒为人机警,反应极快,“夺”声入耳,人已从椅上一跃而起,目光一注,只见桌上钉一支纯钢小箭,箭上穿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一行潦草字迹,那是:“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下面没有具名。

“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那不是说二师兄、三师兄已落入人手吗?

范叔寒看得不觉大怒,一个箭步,掠近右壁,伸手从壁上抽出长剑,(此剑是阮松溪的.他一心向道,出门时自然不会带剑)身形如风,一下穿窗而出,再长身掠起,纵上屋脊.纵目四顾,只见夜色之下,正有一条黑影起落如飞,朝南奔去.少说已在二三十丈外。

“好个贼子,今晚让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范了。”

范叔寒脚尖一点,凌空越过几幢房屋,朝南首追下去了。

形意门是正宗内家功夫,以练气为主,轻功一道,必须有内功作基础,才能提气轻身,纵掠如飞。

范叔寒这一展开轻功提纵,当真快得有如浮矢掠空,衔尾疾追。

不过盏茶工夫,和前面黑影,已由二二十丈距离,渐渐拉近,前面那人发现范叔寒紧随不舍,立即加紧奔行。

轻功之所以必须有内功作基础,就是在奔行之际,仍能保持体力平衡,不会气喘如牛,后力不继。因此较长时间的奔跃,就可以看出双方内力的强弱来。

范叔寒的轻功,显然高出对方,因此任他如何发足狂奔,双方的距离还是在越拉越近,现在差不多已只有十来丈距离了。

范叔寒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朋友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自知轻功不如范叔寒,再奔上一段路,还是会被对方追上,这就一下回过身来,站住身形,望着范叔寒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一路追踪在下,究竟有什么事?”

在他说话之时,范叔寒业已掠到他身前,目光一注,是个头藏黑色毡帽,中等身材的黑衣人,经过这一阵急奔,胸口还在起伏不停,这就冷然道:“朋友是代人送信,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黑衣人道:“阁下在说什么?”

范叔寒道:“朋友夜入听涛山庄,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黑衣人怒声道:“阁下找错人了。”说完,回身就走。

范叔寒朗笑一声道:“朋友不把话说消楚,就想走么?”嘶的一声,一道人影,从黑衣人头顶掠过,落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怒声道:“你要待怎的?”

范叔寒目光逼注,冷然道:“朋友只要说出是什么人支使的,我二师兄,三师兄人在何处,我就可以放你走了。”

黑衣人冷笑道:“朋友可曾把你二师兄、三师兄交给我吗?如果没有交给我,怎么要问我人在何处?阁下这话说得岂不可笑?”

范叔寒长剑一指冷喝道:“朋友这是逼我动手了。”

黑衣人冷笑道:“原来你是要和我动手,那就不用多说了。”

刷地从身边掣出一条软鞭,随手一抖,说道:“你可以出手了。”

话声甫出,软鞭随手打了半个圈,就呼的一声,朝范叔寒斜砸过来。

范叔寒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手法奇快,不竟沉喝一声:“来得好!”

长剑往上挑起,使了一个“粘”宇诀,嗒的一声,架住了鞭梢,再含劲一吐,把软鞭直荡开去。

黑衣人也不是弱手,鞭头受震;他却随着荡出之势,画了个弧势,由上而下,又朝范叔寒激射而来。

范叔寒长剑再发,迅疾往下削出,那知黑衣人手腕连振,一支软鞭忽而自上而下,忽然自左而右,手腕转动极速,软鞭也随着上下左右飞舞,变化繁复,令人不可捉摸。

范叔寒浸淫形意剑法,二十余年,深得以意使剑的诀要,这一展开剑法,只见他剑发如风,身形飘忽,开阖回环之间,身剑如一,倏忽进退,轻灵已极!

两人出手均快,不过片刻工夫,鞭影,剑光,已经交织成一片,两条人影,宛如兔起鹘落,难分敌我。

范叔寒眼看对方武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大喝一声,长剑陡然扬起,剑蓄内劲,当的一声,接住对方软鞭,向外封出。身形侧进,左手一记劈掌,朝黑衣人右肩劈去,右手紧接着一震,把对方一支软鞭震得脱手飞出。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急后退了两步。

范叔寒一击得手,岂肯放过,跟着挺剑追上。

黑衣人左手朝外一格,当的一声,架住了长剑,原来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剑。

不,他右手也有一柄,左手一下架住长剑,身形疾进,右手匕首就朝范叔寒心胸扎来,出手之快,如同电闪。

这下却是大出范叔寒意外,被逼得脚下往后连退。

黑衣人得意不饶人,双匕连发如轮,攻势绵密,连珠不断,一口气攻出了十几招之多。

范叔寒长剑被他封出门外,记记都是贴身急攻,那有你封架、还击的份儿?只有步步后退,左右连闪,才算避开了对方的双匕的威力,口中大喝一声,长剑也随着挥出。

他被逼连连后退,心头自然怒极,这一下长剑出手,登时气势为之一盛,剑光如练,同样一剑紧过一剑,回环刺出。

黑衣人手中虽有一对匕首,总究不过尺许长的短剑,利于近攻,不利于速战,范叔寒长剑连挥,剑光缭绕全身,你无法冲近身去,就未免落了下风,除了拨挡对方剑势,根本没有你还手的机会。

激战之际,范叔寒一剑撩过,黑衣人但觉寒锋拂面划过,赶紧低头疾退,一顶毡帽已被剑光劈落,盘在帽内的头发,登时披散开来!

黑衣人口中一声尖叫,身形闪动,一溜烟朝右首一片树林中飞掠进去。

范叔寒一剑削去对方毡帽,耳中听得尖叫之声,不禁为之一怔。他没想到黑衣人竟会是一个女子,既是女的,人家已经逃入林去,清夜,清林,自己就不好再追进去了。

一念及此,只得循着来路回身就走。

方才他是衔尾追踪,提气疾掠,为的是要追上前面的人,现在是回转听涛山庄,虽然还是一路疾行,但用不着奔掠如飞。而且心中也在一路盘算着,不知这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历?

以她一身武功而言,和自己也仅在伯仲之间,以二师兄、三师兄的功力,不可能会落在她手里。尤其她一直矢口否认是她劫持了二师兄和三师兄,那么会不会当真是自己追错了人呢?

他一路思索着,后悔自己方才没有问问清楚,不,是自己太急躁,不容人家多说……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弱的呻吟,传了过来,此刻夜虽不算太深,但这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地,万籁俱寂之际,这一声呻吟入耳,虽然不响,却也极为清晰。

范叔寒不觉停下步来,目光朝声音来处注去,却又不见人影,要待举步,又觉得这声呻吟,不会太远,此人若非生了重病,便是身负重伤,自己既然遇上了,岂可不顾而去。

正待向四处找寻,又听又是一声呻吟传了过来。

方才只是在经过之时,偶然听到,现在他正在注意,听来就更清楚了,那呻吟之声,是从数丈外一片疏林下传来,这就举步走了过去。

疏林,树木当然生得不密。范叔寒跨入这片疏朗朗的树林,走了不过五六步,就看到一株树下,蜷伏着一团人影,又是一声低沉的呻吟,从那人口中发出。

范叔寒走近过去,问道:“朋友……”

他只说出两个字,就感情形不对,这人的身形,看来极熟,心头猛然一震,急忙一惊而至,目光注处,这蜷伏着的人,不是三师兄夏鸿晖还有谁来。急忙俯下身去,把三师兄扶起,口中急急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伤在那里?”

夏鸿晖脸色苍白,双目神光极疲,只是张了张口,呻吟着用手指指胸口,似乎说不出话来。

范叔寒看得心胆欲裂,急道:“三师兄是中了贼人一掌,伤在胸口么?”

夏鸿晖点点头,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右手,五指抓动,好象要拿什么东西,突然间勾曲的五指朝外疾吐.扑的一声,插入范叔寒胸口!

范叔寒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总究为人机警,趁势往后一仰,倒跃出去,惊怒道:“你不是三师兄。”

三师兄是形意门的人,自然不会使出如此阴毒的爪功来。

夏鸿晖一跃而起.狞笑道:“不管我是谁,今晚你是死定了。”纵身急扑过来。

范叔寒左手掩胸,只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显然伤得极重,右手长剑直竖护胸,凛然道:“就算范某死定了,我也要先劈了你。”

喝声出口,疾然一剑,劈了去。

这一剑他含愤出手,一道剑光有如匹练飞卷,势道极为凌厉,但也因这一剑用力过猛。突觉胸口一阵剧痛,两眼一黑砰然一声,往前栽倒。

夏鸿晖看他剑势凌厉,不觉后退了二步,此时突见范叔寒扑倒下去,不由狞笑道:“原来你已是强弩之末!”

右手掣出刀来,正待举步劈下!

忽然刷的一声,从斜刺里飞出一条软鞭,朝夏鸿晖横腰扫到。

夏鸿晖一怔,慌忙跃开,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软鞭象灵蛇般收丁回去,在两棵树身间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冷冷的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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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鸿晖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挡夏某的横。”

黑衣人冷笑道:“你戴着面具,揭下来给我瞧瞧。”

夏鸿晖应道:“好!”

话声出口,刷的一刀直劈过来。

黑衣人身形一晃,软鞭往上挥去,左手寒光闪动,一支锋利短剑迎面刺出。

夏鸿晖急忙向旁跃开.黑衣人右手一振,鞭影划着弧形又向他卷去,鞭影甫发,左手短剑又斜刺过去。

夏鸿晖一柄朴刀无法封挡黑衣人的两件兵刃,被逼得连连退了两步。

黑衣人停步不追,左手短剑忽然收起,冷笑道:“凭你还不配和我动手。”夏鸿晖眼看机不可失,正待挥刀扑上,突觉双足膝盖象被针刺了一下,两条腿登时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砰地一声跌坐下去。

黑衣人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软鞭一收,俯身抱起范叔寒,往林外走去。

夏鸿晖黑暗之中,看不到自己膝盖上中了人家什么细小暗器?口中大喝道:“小子,你敢和咱们作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他站不起来,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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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大亮,阮天华一早就盥洗完毕,佩好长剑,兴匆匆赶到四师叔房里,只见壁上还挂着四师叔的长剑,但四师叔已经不在房里。

再赶到书房,也没见四师叔的影子,正待退出,瞥见书案上钉着一支铁箭,箭下还有一张白纸。心中觉得奇怪,不觉举步走近,目光一注,才看清白纸上写着一行潦草字迹:

“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

这是什么意思?收到二师叔、三师叔?哦,不好,这是贼人留的柬了,收到二师叔、三师叔,那是把二师叔、三师叔掳去了。

这字条四师叔不知看到了没有?再一抬头,看到爹挂在壁上的长剑,已经只有剑鞘,长剑业已被人取走。

这一情形很显然发生在昨晚自己走后,四师叔还留在书房里,有人射进箭来,四师叔看到纸上字迹,就拔取壁上爹的长剑,追了出去。

四师叔直到此时未归,他会不会出了事呢?

阮天华这份焦急,简直有如热锅的蚂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还是等四师叔回来呢?还是立时动身先去找四师叔?

问题是四师叔如果出了事,自己等在家里,岂不耽误时间?如果自己去找他,又不知四师叔是往哪一条路去的?走错了方向,岂不背道而驰?

他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圈,兀是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想到二师叔,三师叔临走之时,和四师叔约好了,他们负责北部,四师叔和自己负责南部。

从这张纸上写的:“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这句话看来,二师叔和三师叔是朝北方去,被人掳去的,由此推想,四师叔看了字样,自然也是朝北赶去的了,那么自己当然也要朝北去才能找得到四师叔。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法不错,救人如救火,这就决定立时动身,伸手拔起桌上铁箭和那张字条,一起收入怀中,转身跨出书房。

就在走廊上遇上阮禄匆匆走来,一眼看到阮天华,就道:“少庄主,四爷一清早不知上那里去了?小的已经给四爷和少庄主准备好了盘川、马匹,小的先前还当四爷没有起来,方才……”

阮天华道:“四师叔昨晚已经走了,我也立时要走,四叔如果回来,就说我是找他去的,不论找得到找不到他,两天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的。”

阮禄遭:“少庄主怎么不等四爷回来再走呢?”

阮天华道:“我要赶时间,快去给我准备马匹。”

阮禄道:“少庄主不吃早餐再走吗?”

阮天华道:“要赶时间,吃早餐来不及了。”

阮禄看他神色很急,就应了声“是”,陪着他朝外走出,一面说道:“马匹已在外面侍候,另外小的也准备了两百两银子,钱袋就挂在马鞍上了。”

阮天华道:“我一两天就回来,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阮禄笑道:“出门一里,不如家里,少庄主既然出门,多带一些总是好的。”

说话之时,已经跨出大门,只见阶前果然有一名小厮牵着两匹马在伺候,阮天华走过去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匹青鬃马的缰绳,就翻身上马。

阮禄躬着身道:“少庄主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阮天华随手一抖缰绳,马匹就希聿聿一声长鸣,放开四蹄奔了出去。

他既不知道四师叔是往那里去的?他只是凭着自己猜想一路往北驰来,因为没有目的,只是任由马匹循着大路奔行。

中午时光,赶到崇仁。这一路上毫无岔眼人物,心中不禁大为焦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就在城外临路的一处面摊松棚前面下马,把马匹拴好,走入松棚,找了一张临路的桌旁坐下。

临路的面摊多半兼卖酒莱,茶水,由一对老年夫妇所经营。这时正当中午,食客都是些过路的贩夫走卒。敞开衣襟,翅起二郎腿,满口粗话.只有阮天华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

他刚一坐下,那花白头发的秃顶老头,赶紧倒了盅茶送上,巴结的陪着笑道:“公于爷要些什么?’阮天华道:“老丈给我下一碗面来就好。”

秃顶老头道:“公子要卤肉面、鸡丝面、还是三鲜面?”

阮天华道:“我要清爽一点,还是鸡丝面吧!”

秃顶老头目光神光一闪,连连应“是”,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公子爷时间还早,你老吃完面,请到三山庙西首老槐村一户农家休息,到了那里,自会有人招呼。”说完,匆匆走开。

阮天华从没出过门,他听了秃顶老头这几句话,心中暗想:莫非是四师叔留下的话?要待问问清楚,只见老夫妇两人下面的下面,切卤莱,端茶,送酒,正在忙得不可开交,只好待回再问。

等了好一回工夫,秃顶老头才端着一碗鸡丝面送上。

阮天华问道:“老丈,方才你说的……”

秃顶老头投待他说完,目光迅速左右打量了一眼,低声道:“公子爷去了就会知道。”

阮天华看他生似被人听到,心想:这一定是四师叔交代他的了,否则用不着这么神秘。当下点点头,就拿起竹筷,自顾自吃起面来。

这种路边摊有一个特色,就是食客们吃完就走,阮天华吃完面,从身边摸出十文制钱.放到桌上,刚站起身,那秃顶老头巴结的赶了过来,陪笑道:“公子爷,太多了,鸡丝面一碗只要六文钱就够了。”

阮天华道:“多的就算小帐吧!”

“谢谢、谢谢。”

秃顶老头哈着腰,陪笑道:“公子爷,大槐村很好找,从三山庙过去,不过三里来路,那里只有一家农户。”

阮天华道:“多谢老丈。”

走出松棚,解开栓着的缰绳,就跨上马鞍,朝西驰去。

平整的石板路,五六里路,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三山庙,再往西,已是乡间的泥巴小路,也不见村落。

骑了一二里路,远远看去,一座小山脚下,果然有一棵参天大树,敢情就是大槐树了,高大树不远,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阮天华一夹马腹,朝着小山骑去。

小山渐渐近了.大槐树也渐渐大了,那是一棵高达十数丈,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阮天华还没驰近茅屋,短垣的竹篱笆门已经开了,迎出一个头挽双譬的红衣少女,笑吟吟跑上来,拢住了马头,娇笑道:“公子来了,快请里面坐。”

阮天华看她不过十六七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眉弯嘴小,笑靥如花,好像对自己极熟,不觉问道:“姑娘……”

红衣少女咭笑道:“公子不认识小婢,小婢却认识公子呢!”

阮天华跨上马背,红衣少女道:“公子请到里面坐,这马交给小婢好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阮天华只得把缰绳递了过去。

红衣少女牵着马匹俏生生绕着篱笆往屋后走去。

阮天华听红衣少女说,要自己先进去,而且听她口气,她只是一个使女。当下也就举步走入。

竹篱笆内是一片小小的花圃,中间是一条铺着卵石的小径,迎面就是茅屋了,大门敞开着,雨扇半截摇门.也朝外敞开着。

阮天华跨进堂屋,屋中寂无一人。堂屋中间放着一张板桌,两把木椅,边上还有一条长板凳,陈设很简单。

阮天华因那红衣少女是拴马去的,马上可以回来,也就没有作声,在椅上坐下。

过了一回,还没见红衣少女回来,心中感到奇怪,她去。拴—匹马,何用这许多时间?又过了一回,依然没见红衣少女进来,他忍不住站起身,走近门口眺望。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公子怎么不请坐呢?”

阮天华急忙回过身去,只见红衣少女已从屋后走出,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盘中放一盏茗碗,她把茗碗放到桌上,含笑道:“公子请用茶。”

阮天华道:“姑娘怎么从里面出来?在下还当姑娘没有回来呢!”

红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公子耽心小婢牵着牲口去卖了?”

阮天华觉得她很俏皮,朝她笑了笑,又回到椅子坐下,一面问道:“姑娘,这里是……”

红衣少女道:“这里只有大娘和小婢两个人。”

阮天华问道:“大娘是谁?”

红衣少女轻咦道:“公子连大娘也没见过?”

阮天华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这就站起身道:“姑娘,对不起,可能是在下找错地方了。”

红衣少女道:“公子没有找错,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家,公子只管请坐。”

阮天华道:“这也许是误会,在下是找四师叔来的。”

“没错。”红衣少女着急道:“四爷待回就会赶来的。”

阮天华听她这么说,只好又回身坐下,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抿抿嘴道:“公子瞧不出来?”

阮天华笑道:“姑娘脸上又没写名字,在下怎么瞧得出来?”

“名字写在脸上,那就丑死啦!”

红衣少女笑着瞧瞧自己衣衫,才道:“小婢的名字,就在衣衫上咯!”

阮天华哦了一声道:“你叫红姑娘。”

红衣少女道:“那有名字叫红姑娘的?不过公子只说对了一半,小婢叫做小红。”

她望阮天华又道:“小婢听四爷说,今晚有很多人要和公子见面呢!”

“有很多人要和我见面?”

阮天华奇道:“我怎么会设听四师叔说过呢?”

小红道:“这是极端神密之事,四爷事前自然不肯告诉公子了,因为一旦泄露风声,公子很可能路上会遇上危险。”

阮天华深感诧异,说道:“会有这么严重?”

小红点着头,晤了一声,才道:“这么说,公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

阮天华问道:“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小红道:“小婢听到的,也是零零星星的。”

阮天华道:“不要紧,你就把零零星星的说出来给我听就是了……”

话声未落,突听屋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妇人声音道:“你要听什么,由我来说好了。”

小红喜道:“大娘回来了。”

阮天华站起身,抬目看去,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一身蓝布衣裤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年约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两鬓已见花白,瘦高个子,尖瘦脸,此时脸色铁青,双目之中隐射冷芒,盯注着自己,看她模样,似是极为盛怒,笼罩著一脸杀气。

小红刚叫了一声:“大娘……”

中年妇人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拍的一声,打在她脸颊上。

小红几乎被她打得摔倒在地上,她从未被大娘打过耳光,一手捂着脸颊,眼眶中含了一包泪水,没敢作声。

阮天华想不出中年妇人打小红的理由,最多就是怪小红不该多嘴,但其实小红对自己并没说出什么来?这时眼看小红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抱抱拳道:“大娘请歇怒,小红姑娘并没对在下说了什么?”

“还说没说什么?”

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说,你是什么人?假冒小主人,是什么人支使你来的?”

“你说什么?”

阮天华听得不由一怔,说道:“在下阮天华,几时假冒你们小主人了?”

小红本来只是挨了打,心里委曲,现在听了两人的话,一张脸不由吓得煞白!

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你还敢狡赖,如果不是受人支使,何用假冒小主人,向小红口里刺探咱们的隐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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