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将J城的图书馆和海豚咖啡馆合二而一?图书馆里有好书,咖啡馆里有好咖啡。不过这样矫情的想法估计只有我才会纠结其中。无论是借一本书到咖啡馆还是买一杯咖啡至图书馆都远比我的那些天真想法经济得多。今天我便自带一杯咖啡到图书馆里消磨时间。原本我还想把我那台老ThinkPad背来,但是一想到键盘声可能会打扰到别人,我便放弃了这念头。但其实图书馆里不全是爱阅读的人,现在刚到十二点便有人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哥们戴着耳机,胸口上趴着一本黄易先生的《大唐双龙传》,还有人在写作业,也有人拿着铅笔在临摹画册。更多的人是坐着玩手机。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呢?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静下心来完整地读完一本书——无论它是有多薄。正想着,我又走到上次看到的北岛的《城门开》的那个书架。那本书还稳稳当当地站在自己所在的队列里。我再次抠出这本书,翻开仔细阅读起来。刚翻过第一页我就听到书架的另一端有脚步声响。我回头一看,只见我的对门邻居安姝婷正站在书架前,她的臂弯中已是夹着三本书,但她仍一边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的书,一边慢慢地向我这里移步过来。我“啪”的一声合上手中这本《城门开》,安姝婷听到这一声异响转过来看向我的方位⼃。一时间我们再次四目相对。

“哎!这么巧!”

我看到她笑靥顿开,也微笑着回复她道:“是啊,这么巧。”

“杜先生你一个人?”

“对啊!星期天能来这儿的不都是一个人嘛。”

安姝婷听闻再次咧嘴轻轻地笑起来,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大概也受了户外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的影响。

“倒是你,这么好的天气怎么想到到这里来了?”我问。

“最近想看书了。杜……杜哥你呢?你常来图书馆的吧?”

“我?”我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上嘴唇,“我习惯在愚人节这天到图书馆里躲起来,今天也一样。”

安姝婷听完我的陈述后短暂地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但是很快她便理解了我话中的含义。坦白讲,我这个幽默玩得并不怎么溜。

“杜哥你在看什么书?”

我举起手中的《城门开》,将它塞回原来的队列中。

“我也是随便看看。你奈?我看你拿了三本书。”

“啊,”她立即拿给我看,是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倾城之恋》和《小团圆》,“我以前不看书的,现在想多读点书。”

“嗯,读书是好习惯……张爱玲的小说不错的!”

“你看过?”

“惭愧!我还真没拜读过她的作品。她确实是中文小说世界里的天才作家。”我诚恳地说道,“女作家里面我最钦佩两个人,一个是萧红,一个就是她——张爱玲。”

“到底是写书的人。”她笑着说。

我一听先是愣了一两秒,继而问道:“我有对你说过我在写小说?”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你是‘写小说’的?”

“啊……对对对!”我眼睛一亮,随之脑子里又跳出当时的场景。

“你写的什么书?已经出版了么?”

“老早出版了,书名叫《国王与狗》。”

“那这里有你的书吗?”

我无奈地耸耸肩,说:“谁知道呢?我写的不好,这里没有也正常。”但安姝婷却来了兴致并拉我一同来到借阅室的电子搜索机前,她对我说:“来,搜搜看嘛!”

我看着她这副起劲的样子,突然想起梅梅。我只得搓搓手硬着头皮去做这个没有结果的事情。我费力地按着已经不太灵敏的金属按键,在“书名/题目”这一栏中输入“国王与狗”这四个字,接着确定搜索。虽然机器安检已经老化,但是系统反应还是相当迅速的,而且结果出人意料:

《国王与狗》,总馆外借,在架。

这回轮到我茫然了。我再仔细看作者一栏,上面分明写着“杜宇”二字。安姝婷也凑近观看。随着距离的拉近,她身上的香水气味让我顿感心旷神怡。看清图书信息后她立马拉着我直奔书架而去。我们在“中国当代小说”的架子前分头行动,一左一右地向中间靠拢。看谁先发现。最终还是安姝婷先找到了这本书。

《国王与狗》——没错就是它。纯白色的封面,内封上印有我的个人图片,图片下面是作者(我)简介。我接着翻开一页,在“责任编辑”中看到了K的名字。奇怪了!手中的这本《国王与狗》包装崭新而且与初版时完全不同,可我从来就没听说它有再版的消息啊!安姝婷一看我和作者照片对得上号,也不顾我在沉思中,马上掏出手机紧靠着我就要拍一张合影。我勉勉强强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安姝婷唰唰几张后又嘱咐我打开书页,把书内封上的“我”一道拍进去。我只得照做。可心里却在不停打鼓,这要是真的再版了可就侵犯我的权益了。我将手里这本《国王与狗》颠来倒去地研究许久。书当然是我写的。之后安姝婷便拿过去细读起来。我拿掏出手机准备联系K想问个究竟。我这番心思安姝婷自然无法知晓。她现在对这本书的兴致很高。至于K那边QQ没有上线,短信也不回。我忍不住拨打他的电话,但是手机听筒里传来长久的铃声后我被告知对方的手机无人应答。我这副心烦意乱的样子被安姝婷看在眼里,于是她便问我出了什么事?

“书都再版了,急也没有啊!”我心想。

但是这些个事情没有必要让她知道,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就这么遮掩了下来。之后我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毕竟已经到中午的饭点了。安姝婷说好。于是我们结伴来到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安姝婷借走了包括我的《国王与狗》在内的四本书,她说回去一定要好好拜读一下。

我们在咖啡厅坐下,服务生旋即送上餐单。现在的我没有什么食欲,只要了一杯锡兰红茶。安姝婷则不然,她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又点一堆甜点。什么抹茶、蓝莓,什么巧克力、提拉米苏。反正女生都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盘子挺大,而蛋糕很小——西餐一贯的风度。

“还是蓝山咖啡最好喝。”安姝婷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般的咖啡馆里的蓝山咖啡很难说是正宗。”我依旧盯着我那部老旧的HTC手机,心不在焉地答道。

“唔?”

“咖啡豆在世界上大致可以分为阿拉比卡和罗布斯塔两种。公认是阿拉比卡的质量要比罗布斯塔的要好。但是罗布斯塔咖啡豆中的***含量是阿拉比卡的两到三倍,可惜口味比阿拉比卡咖啡豆差了不少,所以说一分钱一分货,罗布斯塔就便宜很多,将近可以比阿拉比卡的便宜一半,所以便有不少咖啡商用便宜的罗布斯塔咖啡豆来冒充阿拉比卡。

“蓝山咖啡肯定是属于阿拉比卡咖啡,它产于牙买加的蓝山地区。那里海拔在一千到两千米之间,火山灰的土壤,气候是热带海洋性气候。可以说最好的咖啡产地。

“日本人也超级爱喝蓝山咖啡,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蓝山咖啡都出口到了日本,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才分给‘除日本以外’的地区,正品率可想而知。不过在‘北上广深’顶级的咖啡馆应该有机会喝到正宗的蓝山咖啡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日本喝咖啡。”

安姝婷静静听完我的阐述后说:“果然是大作家,说出来一套一套的。”

“啊……其实这也是我一个老师告诉我的。”我方才知晓刚刚显摆得过了头。

“你的老师……他是做咖啡的?”

“啊不,”我抿了一口红茶后说,“他以前是一位计算机系的教授,平时很喜欢品酒和研究咖啡。”

“哦……”

“那你呢?现在从事什么职业?”逮到一个间隙的我趁机问道。

“我现在开了一间陶艺工作室。”她微笑回答。

“唔!陶艺现在可是很流行啊!”

“一般般吧。”

“开在哪里?”

“嗯?”

“地址,你陶艺馆的地址?”

“在‘新世界乐园’里。”

“哦……那离着‘海豚咖啡馆’不远嘛!”

安姝婷歪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好像是的。”

于是我们聊起有关陶艺的话题来,但是她的回答并没有很详细的信息,不像我这样的喜欢长篇大论。不过她倒是热情地邀请我有空去她那里看看。我第一时间很是开心,脑子闪现出的是黛咪·摩尔和帕特里克·斯威兹那著名的电影桥段。很奇怪,我在听说了安姝婷的事情后再见她却仍旧没有任何小心谨慎的心态。按理说她应该是属于一种我本应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但是就如今天一样,我却非常乐意和她在一起。看来我越活越不知好歹了!

“你现在还在写小说么?”安姝婷问我。

“啊?我啊?”对此简单的问题,我突然感觉有些茫然。

“对啊。”

“一直在写。只是一直都不满意。”

“嗯……关于什么类型的?”

“类型?”

“就是穿越的?还是修仙的?都市的?”

我咬着嘴唇沉思良久才说自己最近在写一部武侠小说,“但是编辑大人觉得不行……”

“慢慢写嘛,总会写好的。”

我哑然而笑,点点头表示感谢。然而她的话对于一个职业小说家来说只是一句废话而已。况且面对自己的财务危机,我可无法用这种已经变质的心灵鸡汤来浇灌自己,我得快点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维持生计。我低头看到桌面上那本《国王与狗》,一种从所未有的陌生感从新鲜的书皮封面上朝我袭来。K这个家伙始终没有回应,这也让我很是生气。难道真的说陷入爱情中的人智商都降低了么?!

“你说男人真的是想要一手红玫瑰,一手白玫瑰么?”

“哎?”

冷不丁被安姝婷这么一问瞬间打乱了我心中的小算盘。只见她双手摩挲着《红玫瑰与白玫瑰》,表情就像是如同一潭绝无涟漪的湖水一般静谧。我很难看出是她刻意隐藏起自己的情绪还是真情流露。

“这个我也说不好。”

安姝婷抬起头看着我,一双漂亮的眼睛亟待着我的下文。我从裤兜里抽出耳机线,插进我的手机听孔,将一只耳机递给安姝婷,说:“你听听这段音乐,我想你应该能得到你自己想要的答案。”听完我这话,安姝婷接过耳机,头向我倾斜过来。待她戴好后我也戴上自己那只。之后我把手机放在餐桌中央,打开音乐播放器。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夹着桌子,靠近对方。她侧着脸沉浸在音乐中,而我则直视着她秀美眼睛和精致的妆容。

10分14秒之后,她摘下耳机,我们便回到正常的距离上。我见她还在绕梁余音中回味着,便知道这首曲子还是蛮符合她现在的心境。果然她对我说这曲子听着有些伤感。

“是维塔利的《恰空舞曲》,”我回答道,“演奏者是韩国裔的美国人,叫‘莎拉·张’。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女小提琴家。”

安姝婷没有说话仍旧以微笑示人。我便将话题转到别处——尤其是室友可可的故事。她时而被我的一些糗事所逗乐,时而被娴雅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要看穿我的所有心事一般。时至今日我早已学会了一套伪装自己的高招妙法。当我和梅梅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像现在这样——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的。离开梅梅一年多,我仍旧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将自己精彩的几个故事一并打包送给聊天的对方。坏处是可能很难让对方对你产生相见恨晚的那种感觉。虽然我很想让安姝婷产生这样的情愫。

老头,我就不信这个邪。

时间一下子就到了下午四点半,安姝婷说她晚上还有事情要忙,现在要回去准备准备。于是我们结伴而回。

ωwш ●ttКan ●C〇

一早灿烂的阳光到现在更显出美丽的晚霞来,安姝婷指给我看。我此刻却在心中泛起一阵不安,这样美丽的晚霞让我想起倒霉的肖松。他也一样醉心于天穹的晚霞,只是他没有注意到他自行车轮下的路面,无端地出了这么一场近乎荒唐的车祸。离世时他的一部弦乐四重奏还没有完成。可惜可惜!我们一路走回到蓝山桥,途中我问她要不要坐车,她则表示想多走走。我倒是无妨,本来走路也是我的专长之一,聊天倒不是,但我仍旧努力地寻找各种话题,以期能避免掉入沉默的陷阱中。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做的陶艺是仅供观赏还是也能拿来当做容器的?”

“可以做容器的呀!”

“能拿来泡茶、泡咖啡的?”

“对啊!烧制过后就可以了。”

“哦……”

“要不你下次来我的店里,我教你做一个。”

“好的!”我一下子没按住高涨的情绪,“等有机会吧!”

安姝婷点点头,我也点点头。我接着说:“我想做个喝茶的杯子,一边写小说,一边喝点茶。想想就很惬意。”

“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安姝婷突然说道。

我听了个糊涂,于是便问:“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啊?!你不知道?就是和QQ差不多的聊天工具,主要是拿来发语音用的。”

“喔?”

“我和我的小姐妹们最近都玩疯了,”安姝婷表情兴奋,“你也去申请一个账号试试。”

我点点头,现在的通讯科技还真的是日新月异。我接着说:“那就先加个QQ吧!”

当然我也没有放过手机号码。

我们走到各自的居室门口,道别后各自打开了房门,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我一进门就看见可可这家伙高竖着尾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自打上次发现它异于常猫的表现后我就时有想要将它扔掉的想法,但是我也知道说出来何坚也不会同意的。我换上宽松的运动服,喝了一大杯的白开水,之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晚上去哪里吃饭。坚哥又要去陪大客户吃饭。看来今晚又是一顿胡吃海喝。像他这样的身体还怎么能健康下去。

我暂时放下坚哥的事情,只在想自己晚上能去哪里吃饭。按理说一个人的话应该好解决这样的问题,但也正是因为形单影只的缘故我提不起应有的食欲。于是我顺势躺下,干脆就先打个盹再说。没过一分钟,可可便一下子跳到我胸口上,乖巧温顺地团成一个。我也就一边抚摸着这团大毛球,一边睡了过去。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橘红般的残阳也彻底从天际线消失了。

一早醒来,我便想方设法地联系K,但是我发出所有讯息皆如泥牛入海一般。我只得绕路致电别的编辑朋友,通过他人口中才得知K请了假陪着他的未婚妻旅游去了。但是K去了哪里以及怎样才能联系上K对方表示一概不知。这下就让我十分头疼了。我只能直接联系将我的小说《国王与狗》再版的出版社,但是出版方并没有兴趣理会我。他们只是高高在上地叫我去联系我的责编……到了下午,我已经使用了所有方法却仍得不到一个确定性的答复。

K失联了。出版方又在耍流氓。此刻我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准备好打律师的电话了。

正当我抓起手机准备致电我昔日的律师好友的时候,手机屏幕却自动亮起,上面出现了一条短信讯息,原来是安姝婷发来的讯息:她正式邀请我去她的陶艺馆体验一下。我被眼下小说版权的事情所烦恼着,正想拒绝。谁知安姝婷就像感应到我的心情一般,追了一个电话过来。电话中她非常热情地要求我看看。我尚在犹豫中时可可却“喵喵”地走到我的脚边蹭蹭我。电话那头的安姝婷听到了可可的叫声,她立马从一本正经切换到粉红少女的状态,就在电话里呼唤着可可的名字。只见可可立即跳进我的怀中,用额头来蹭我的下巴,就像是得到她的指令一般。于是我又和安姝婷在电话聊起可可的话题,聊到最后我便决定明天下午去她的陶艺馆看看。

晚上何坚拖我去参加一个酒吧里的聚会。地点不是老地方(老唱片酒吧),这次换成一家新开的音乐酒吧。也有驻唱的歌手,更有呛人的烈酒。坚哥照旧是人群中的热点,熟人们一拨一拨路过,他也仍旧关照我,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还不忘替我宣传我的作家身份,希望大家有合作的机会想着点我。这顿酒钱自然也再次算到他的头上。就从朋友的角度来看,何坚对我的帮助已是360度无死角。两下一对比,反倒衬出K的坏来,但事实上K才是真正改变了我命运轨迹的人。我再次拿出手机,查看是否有K的回讯。结果仍让我大失所望。这个家伙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他不是说自己要结婚了么?怎么要成家的人还这么不靠谱!

坚哥见我心事重重便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在酒吧如此喧闹嘈杂的环境里也说不清楚,便说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心思不在,现在我回过神来却发现周围倒是有不少的养眼的姑娘。也许是坚哥的谬赞真的起了作用,有一个浑身散发着文艺气质的姑娘竟主动与我攀谈起来。不知是她紧张还是为了考验我的底子,一开口便和我聊起第欧根尼。我说好像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看到过这个人,忘了是那篇里出现的。她先是一愣,但是看到我掩藏不住的欢乐表情便知道上当了。趁她还没有甩袖离开的时候我便将她大大地赞美一番:“女孩子里能知道村上春树或者王尔德就已经非常少见了,像你这样还对哲学这么了解的女孩子真是少见。”说完这句,我看到女孩脸上飘忽不定的表情,知道她还是很受用的。

“唉,罪过罪过!”我紧握右拳,接着说:“我错了,我这么说倒是在歧视女同胞了!”

她则表现轻松,说“女孩子嘛总是喜欢点简单易懂的东西就好”。我接过话头,对郑重其事地说道:“而你却很特别!来我敬你一杯。”于是她便很淑女地喝了一口。就在这个当口,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非常地痒。我伸手去摸,摸到几根猫毛。不知何时可可在我衣领处留下的。一轮酒后,我们的距离在不断拉近,但我却失去了之前的洒脱。满脑子都是环抱着可可的安姝婷的形象。正在我踌躇不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我接听后才晓得是商铺承租的推销电话。我脑筋一转便故作紧张地说了一句:“好!我马上回来!”然后迅速地掐掉电话。我假意对姑娘说自己有点急事,要立马回去处理。姑娘也不好再说什么。我离开后找到坚哥说要立即回去处理一点要紧的事情,坚哥问需不需要他的帮助。我表示不用,随后我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这家酒吧。

走到街上的我顿时又茫然起来,其中包裹着一种轻微的失落感。我问自己现在究竟去哪儿?去哪儿?你说应该去哪儿?当然是回蓝山桥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感到自己的胸口又沉又闷,我睁开眼发现又是可可趴在我的胸口。这家伙眯缝着眼睛,身躯卧着的样子活像一辆小坦克。而天光已经大亮,我赶走可可翻身起床。

坚哥仍在他的房间里呼呼大睡,他昨晚几点回来的我完全没有感觉,于是我便自顾自地洗漱和出门买早饭。用餐完毕后我便再一次联系K,但是仍旧没有结果。于是我致电我昔日的律师好友,我与他进行了一番不长的通话。他现在已然身居高位,但是看待昔日的情分上仍旧热情地为我答疑解惑。他建议我首先还是要深入地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需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的话,他这里有几个不错的代理律师的人选。结束通话后我突然感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时间似乎在加速,它毫不理会再次陷入到浑浑噩噩中的我。它从来不会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去做。是的,我似乎最擅长浪费生命!

午后一点我如约前往安姝婷的陶艺馆。她的陶艺馆离着海豚咖啡馆不远,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然而之前从未发现过有着这么一个地方。她的馆名叫“天艺陶艺馆”。乍看之下觉得馆主的口气真大,但是我相信任何人只要一见到馆主就会很快忘记这件事情。当我到达时,安姝婷已经在陶艺馆的门口降阶相迎。只见她穿着印有馆名的青涩围裙,笑容满满地引导着我进入她的陶艺馆。一进门我便闻到一股清香,耳边回荡着古朴典雅的丝竹之乐。我环顾四周,整个馆内的装饰陈设以中国风为主,总共有三个制陶的拉坯机。正对着大门的是陶艺馆的柜台,柜台后面的墙上是一块木制的板子,上面刻着“天艺陶艺馆”的名号以及馆主的手机号码。馆门两侧的墙壁前竖立着大的竹制架子,架子的单元格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半成品和成品。这些应该都是顾客们的作品,尚等待烧制或领取。可能因为今天是周三的缘故,陶艺馆里没有别的顾客,只有一个与安姝婷年纪相仿的女孩。她套着同样的围裙,正在收拾座位。当我走过她身边时,她对我报以和煦的微笑。我自然也微笑着向她示好。安姝婷领着我环顾四周,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家的情况。接着“安馆长”建议我亲自体验一下。我倒是很想做个玩玩,便点头说好。于是安姝婷亲自拿过一块圆柱体的泥块,盖在拉坯机的圆盘上。然后她踩一脚拉坯机的开关,圆盘便飞快地转动起来。安姝婷双手捧着泥胚将其往上捋,在此过程中她问我想要做个什么物件。正当我思忖之际,陶艺馆里另一个女孩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与安姝婷和我微笑道别。看着这位貌似是陶艺师傅离去的背影,我便关切地问安姝婷:“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么?”她听闻先是抿嘴笑笑,继而说:“你看我这里这么清净,哪里像‘忙不过来’的样子?”

“啊……”听到她这么说,我顿时觉得自己弱智了。

“想好做什么了吗?”

“嗯……做个杯子吧。”我向她比划一下,“就是能泡茶喝的那种。”

“可以啊。”

我打定主意后便在安老师的指导下做起了杯子。然而平日里在键盘游刃有余的手指现在做起这种手工活来却一点优势都没有,反倒是显得粗笨无用。我一边听着安老师的指导意见一边努力地将自己的臆想中的杯子形状付诸于现实,但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我却生生将茶杯胚子做成了观音姐姐手中玉净瓶的模样。于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我又不得不使劲地限制它高度,以期能使之回到一只茶杯该有的形状。眼见我的处子作的就要毁于一旦,安老师便果断下手补救,好歹将一根“雪茄”做回了瓶状。我仔细端详着安姝婷手中的瓶子,很有日式清酒酒瓶的气质。就是拿来做个小花瓶也是很好的选择。专业人士果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可惜泥胚已经被我摧残得太厉害,所以即便安姝婷尽力补救,瓶口还是太小,容积也小,即便插花顶多也就一两支。如果拿来装酒恐怕也是浪漫得过头,所以说这瓶子外面看起来文艺气十足,但基本没有使用价值。

“拿来拍拍照片还是可以的。”我心想。

安姝婷问我要不要再做一个。我连连摇头,原本以为陶艺是件挺好玩的事情。怎料比预想中的要难得多。接着她又问我要上什么颜色。我说白色的就行。她点点头,就这样,一节手工课便这么结束了。

洗完手后我和她一起围坐在地板上的铺着瑜伽毯上的一张小木桌前。她煮了一壶清茶,两只陶瓷杯分别放在小木桌上。显然这两只杯子也是女主人自己的亲手制作的。安姝婷倒下两杯茶,我们便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对了!”聊着聊着她突然站起跑去柜台拿出一本书,然后回到木桌旁。她拿给我的不是别的,正是我写的《国王与狗》,但从封装样式来看并非是愚人节那天我和她在图书馆里见到的那本。这是旧版,也正是当年我出版的那本。当我还在琢磨的时候,安姝婷开口道:“杜哥,帮我签个名吧!”我笑着接过这本我的处子作,在手中翻了几页。时隔七,年诸多激动人心的往事画面便出现在眼前。

嗨,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你从哪里淘来的这本书?”我边说边掏出自己常备的派克笔。

安姝婷抿了一口茶后说:“这本书啊!可是我花了好多时间才换来的呢!”

“换来的?”

“是我帮别人免费做了一套茶具才换来的。”

“啊?!”在扉页上签完名字的我颇为吃惊。

“嗯。”安姝婷点点头,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开始绘声绘色地对我讲述这次以物易物的事情经过。原来这本书的主人是这儿的一位常客,也是个十足的文艺青年。愚人节的次日夜间这位文青来到此间制作陶艺,结果就在安姝婷和他的闲谈中无意间说起我和我的小说。不曾想这位文青还真就收藏有我的小说。本来安姝婷想买一本《国王与狗》,好叫我签个名已做收藏。愚人节的当晚她便上各大网购的网站搜索,但均没有结果。于是第二天的白天她又跑遍了J城线下的各大书店,也都无功而返。

“于是我就问小李他肯不肯把他收藏的这本卖给我。”

“结果他就让你做了一套茶具跟他换?”

安姝婷又点了点头,说:“那套茶具是我今年过年时做的,本来也是准备送人的,但是……”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会儿,“反正后来也没送成,但是被小李看中了,正好拿来换这本书。他还说你是“千禧年后能排进前五名”的中文作家呢!”

我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那是因为他想占你茶具的便宜,所以才把我吹嘘得这么好!”

“没有啊,我觉得蛮有意义的!”

听完我开心地笑起来,完全不由自主,一点都没有矜持的风度。我和她两个人畅聊了一个下午,喝光了她一壶茶。时近傍晚,之前的那个女孩又回到陶艺馆,来替换安姝婷。于是我和安姝婷便离开陶艺馆一起去吃晚饭。她提议说附近有一家正宗的日本料理,味道很不错,可以去试试。我自然应允。

原来这家店的老板和小伙计都是日本人,难怪安姝婷会说出“正宗”两字。我们在这家日料店刚坐下用餐不久,从门外便呼啦啦来了一帮子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们。店主人见到他们又是鞠躬又是致意,显然这是他国遇乡亲。我和安姝婷在旁观察了一阵后她突然问我最喜欢哪位日本作家?我说“最喜欢”似乎没有,但是至今看过最多的是村上春树的作品。

“那村上春树的小说里你最喜欢哪一本?”

听完她的追问我竟也一时语噎,仔细想想后便说:“我个人比较喜欢《寻羊冒险记》,因为至少看着‘像’一部小说。”

“哦……”安姝婷一边拖着长音一边拿着吸管搅拌着她的橙汁,“其实我觉得《国王与狗》更好看!”

她狡黠的笑容使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但是我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因为吃老本远不是我意向中的生活,然而惰笔难开——懒惰是灵感的黑洞。我对她说自己决意在J城写一部新小说,一部足以让我咸鱼翻身的小说。

“那很好啊!要不你也帮我的陶艺馆也写写吧!”安姝婷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既然是作家,那应该认识不少的记者朋友吧?能不能让他们帮我做个宣传什么的?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生意很不好,想让你帮我拉拉人气……”说到这,她突然朝我双手合十,露出一副十分单纯却又认真的表情。

“这个……我还是先帮你问问再说吧,行不行的我现在也不好说。”

“嗯!”

我们在日料店里逗留将近半个小时,结果是安姝婷付的账,我本不想让她这么做,但是她速度之快显然是有备而来。我只得投降。当我们离开之时,之前的那帮东瀛客人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正装也已扔到了一旁。原本正襟危坐的恭敬模样随着频频冒出的酒嗝飘散到空气中。我猜再有半个钟头他们恐怕就离荧幕上的鬼子形象不远了吧!

回到陶艺馆后,另一个姑娘——回馆途中我向安姝婷证实是她的助手——又收拾收拾离开了。陶艺馆里又剩下我和安姝婷两个人。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到现在——除我外——还真就一个客人也没来过。安姝婷正好利用这个时段认认真真地给我制作那个我心心念念的茶杯。做完后我看着无论是尺寸还是外观都极让我满意。

“等烧制好了以后我给你送来。”她说。

“这个不急。”我说。

待到八点半,安姝婷决定关门回去。我也帮着她收拾收拾,打扫卫生。之后我和她坐公交车回蓝山桥,车上我不停地向她介绍我熟悉的那些位编辑大人们,说话的语调就好像我真的能摆平他们一样。车到蓝山桥对面的“盛世伯爵公馆”前的公交站台停下,我和安姝婷悠然下车。原本我还想请她到“马尾辫”工作的甜品店里喝点奶茶,但是却被她坚决拒绝。理由也很简单,她抱怨说自己上这个月又胖了3斤,今天的晚餐已经超量了,所以不想再碰任何食物。

“连明天的饭我都不想吃了!”

我眨眨眼,以示惊讶,然后她又说自己一直想去办张健身卡,但是就怕自己没有毅力坚持不下去。我则表示健身卡之类的意义确实不大,不过是商家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中的小伎俩罢了。“像我的话,只要天气条件允许,我每天早晨都会去跑步,维持一个健康的体重基本就够了。”她说:“你厉害,我早上起不来。”

在伯爵公馆和蓝山桥短短的路上我抓紧时间向她征询意见——以何种宣传方式帮她宣传她的陶艺馆。她表示自己不懂这行,以后就全仰仗我了。我便问:“那做个人物专访可好?”但见她眉头一锁,想来她也是不想太过招摇,于是我赶紧打住话头。我们走到9号单元楼的楼下,我看见何坚的车停在楼下,难得一天晚上能有空闲的时间。我打开手机电筒为她照亮台阶并逐一打开楼道灯光。就在我们要走上四楼的时候,忽见一名胖汉站在楼梯道口。我借着从三楼溢上来的灯光看清了此人的面目——不是别人,正是宁国远。

真是冤家路窄啊!

坦白讲我还真是有点害怕,倒不是怕这个胖子会对我有所不利。我只是担心安姝婷会在这狭小的楼道里会因为眼前这个已然出离了愤怒的男人而发生意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安姝婷一点都没有畏惧不前的状态,满不在乎地从我的身后径直往上,然后侧身走过宁国远的身边,似乎连衣服都不想碰到他。我见此状自觉不能落后,于是也快步走上楼去。尽管我一再小心谨慎,但肩头仍旧与宁国远碰撞了一下。刹那间,我能感觉到他满腔的怒火。这并非是我作为一名小说家的文学臆想,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绷紧的肌肉和粗重的呼吸。此时这条胖汉就像是一头时刻准备冲向红布的公牛。但当我走到他的背后时,居高临下的我所有的害怕与担忧瞬间消失无踪。此刻我既没有针锋相对的心气,也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我能感觉到是一股平静,像是有一种飞越雷电雨云后俯视大地的超脱之感。这时楼道间的灯光时限已到,黑暗如同幕布一般将我们三人阻隔开来,同时也将宁国远完全包拢起来。我听到他往下走的脚步声。这段对峙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各种揣测、怀疑融合在空气中游荡在我们的身旁。

我即刻赶到四楼,看到安姝婷也在拿钥匙圈出气。我关切地询问要不要帮忙?她说“不用”。接着我又问她今晚我是否给她造成了困扰?安姝婷说:“没有!不关你的事!”她说完后也未加解释,似乎也没有多少理会我的心情。看来是该放她进屋一个人好好静静了。于是我只能在她身后用她看不到的忧虑的目光目送她开门进屋。当她回身关门时,我们互道“晚安”。

当我回到404室时,何坚侧卧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啤酒边逗猫玩。我进门的时候可可的猫脸正对着我。它没有显出往日对我的“黏性”,反倒表现出一副谄媚的神情来,就像是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它都了如指掌一般。我最受不了它这种样子,便骂了它两句“你这混球”!坚哥对我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莫名其妙。他问我是不是因为可可又在我的房间捣乱?我说没有。再一想似有不对,我便问坚哥可可今天捣过乱了么?

“其实我也就在你一刻钟前刚到的家,”何坚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它在阳台上跳来跳去,估计是又在捣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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