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再见
大约在冬季，是快要下雪的时候了，这是白雪在森林里度过的第四年，为了不让母后担心，白雪写过很多信，让齐格非进城交给自己曾经的仆人，让她秘密转交给王后，王后也会回信，但从来不讲她和国王遇到的困难，在王后的信中只有伪装的快乐，和真实的思念。
白雪在信中说：“每一年的雪都很漂亮，我一样期待今年森林里的雪，在下雪的时候，天空是昏暗的，而那一片片雪花却是纯白无暇，我站在雪中，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用嘴去接天空所给予我的恩赐，那也就是我的名字啊，我好像能和他们心意相通，雪花告诉我它们来自那高高的天空，经过长途的旅行来到我的上空，期盼着与我相遇，最后它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我真的很开心，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请不必为我挂心，听说父王抱恙，请叮嘱父王注意身体。”
王后在回信中说：“王宫里一切安好，国王的身体我会叮嘱他的，只是我们都很思念你，特别是在冬天雪花将要降临大地之时，你父王说，他仍然记得你出生时的光景，那么可爱动人，就像是雪花凝结而成的精灵，他说他从来没怪过你，你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我们都期待着再见的一天。注意身体。”
那颗光芒闪耀的星星已经暗淡了，流着泪，啼着血，但她仍旧想把真实的光芒给那棵夜空下的小树，她无法像月亮一样，用借来的光芒慰藉自己所爱，她是宁愿用自己的生命也要照亮一方土地。而父王，从记事起，总是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看不出情感的变化，但在这平静的大海之下掩藏的那颗心却始终注视着自己，谁也无法察觉到他的深情，世人知道他是一位英名盖世的王，却从未发现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当雪落下的时候，王后不再来信了，白雪躲在被窝里，轻轻抽泣，她害怕母后和父王遇到不测，这样的心情一直困扰着她，直到将要入春，齐格非带回一个人。
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春天啊，百花齐放，每一朵花都在寻找它们存在的意义，引一个人驻足，得到一曲诗歌的赞美，得到一只蝴蝶的眷顾。当然也有不起眼的花，立在风中，不招蜂引蝶，只是做自己。
“白雪，感觉怎样了，身体好些了吗？”齐格非推开门，“我带来一个人，不知会不会让你心情好一点。”
白雪抬起阴郁的眼，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容貌美丽，但沾了些灰尘，身上的衣饰很眼熟，白雪再仔细一看，几乎要惊讶的叫出声来。
“母后！是你吗？父王呢？”
妇人不说话，走到床边坐下，气氛肃穆的有些吓人，“你父王，他去世了，被那个大臣奎尔蒂下了毒，国王死后，他夺取了政权，把我也赶了出来，我到这里来找你，也算是帮你父王和我圆一个心愿了。”
白雪几乎要崩溃，齐格非坐到她身边，让她可以靠着自己，只听见她轻声的抽泣和低沉的怒吼。
他们斗了这么多年，父王还是败了，他应当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而不是一个玩弄权术的政客，我想让他们付出代价，那个我从未知道名字的大臣，奎尔蒂，对吧，还有他的走狗，他的杀手！
王后摸摸白雪的头，“够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其他的就让它去吧，我们过去无力改变的东西，现在还是改变不了。你只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够了，齐格非是一个好孩子，我只要看见你幸福就好了。”
“不！不！，我，我要他们付出代价，这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时留在王宫里……”
“那也只会成为奎尔蒂刀下的一条冤死的亡魂。哦！白雪，如果你不是生在这里，你的整个人生，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是的，但是那样我也就无法将我周围的一切看得这么透彻，我的心变得敏感，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有特殊的理解，起初我曾经憎恨过这段时光，它毁了我的快乐，我的自由，而当我在这里回想它时，它却变得这么美好，那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失落都好像被筛去，只剩下金光闪闪的回忆留了下来，所以我想要捍卫它，为它复仇。”
“不！我不允许你去，咳咳！”王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白雪看见，她咳出了鲜血。
“母后……”
“我也活不长了，我在几年前身体就吃不消了，医生说我已经得了绝症。现在我的胸口无时无刻不在疼痛，血管上的肿瘤随时会要了我的命。所以不要去好吗？就留在这里，我们没有本钱去和他们斗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阻止我？”白雪内疚的低下头。
“因为你是我女儿。”王后平静地说，眼睛里饱含泪花，“也许你心里还是把我当作你的继母，无法消除所有的隔阂，而我在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你是我的女儿，而不是把你当作我的女儿。可能是我软弱吧，不管是你还是你父王，我都无法理解你们心中的志向，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快乐地活着，我们可以成为最亲密无间的家庭，我不希望你们去冒险，去和别人争夺些什么，温柔的人，只要这样活着就够了，现在，你做到了你父王所没能做到的，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你在这里虽然离我很远，但你平安幸福，我只要看到漫天的浩瀚星辰我就会想起你，也许你此时也在看着它，那样我就会很开心，那样对我来说也就够了，唉，很可笑吧，我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这是我真实的心情，咳咳。”王后又咳嗽起来。
“你别说了，我答应你。”白雪强忍着眼泪，用自己的手握住王后苍老的手，她老了这么多，皱纹已经遍布她脸上每一个角落，深深浅浅，埋藏着多少的不甘心，但她全数承受了，她不愿让别人代她承受痛苦，可怜的人。
夜晚，白雪和齐格非在林中散步，王后已经睡下，但其实并没有，她浑身的疼痛让她无法入眠，死神更是步步紧逼，每一秒的呼吸可能都是最后一次，但她装作她睡得很好，白雪和齐格非也装作没看见她憔悴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窝。
“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齐格非问。
“我想要复仇。”
“那你母后怎么办？”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白雪深吸一口气，“但，我还是下不了手。”
“你的意思是？”
“我很爱我的母后，但我也不愿意看着她被痛苦折磨，我想要让她解脱。她为我和父王痛苦了一辈子，所有的美好年华都断送在了我们手里，但她无怨无悔，我不想再看着她这样下去，我也不愿意成为她那样，温柔但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我不反抗，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我不会阻止你，眼睁睁看着别人痛苦的挣扎却无能为力，要比送他往生更加不人道，只是以后呢，你要怎么做？”
“美丽地活着，成为更好的人。”白雪抬起头，天色阴沉，没有一颗星星，只有漆黑的树影，和凄惨的狼嗥，就像她所选择的路。
但我不会后悔，即便前路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我也会走下去，至死不渝。
如果你选择了这黑暗，我将化身为影，陪伴你在每一个没有明天的黑夜里行走，至死不渝。
多么美丽的红苹果，好像是人身体里流淌着的血的颜色，妖冶鬼魅，特别是当它浸泡在毒药里的时候。白雪拿出红苹果，双手一直在颤抖，她将要杀死自己的继母，不，是送她往生，她理应解脱的。
白雪一步步走到继母的房间，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难以忍受，这是生命所难以承受的痛苦——杀死至亲。
王后还醒着，坐在床上读着齐格非的藏书。“母后，吃苹果吗？”白雪颤抖着问道。
“啊，哦，好的，等一等吧，等我看完这本可爱的小书。”继母的语气就像一个孩童，天真而纯洁。
“母后，你在看什么呢？”白雪问。
“《小王子》，我觉得它很有意思，到我这种年纪，看到这样的书真的会很感动，就好像在百花盛开的花园里，一个天真的孩童在我面前奔跑追逐，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王后竟然哭了起来。
所有的童话都是写给大人看的，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会如此渴望童真，幻想着痛苦不属于自己，失落不属于自己，自己一无所有，不畏惧得到，也不害怕失去。
“啊，这个苹果真的很好看啊，让我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不，不要！”白雪突然想要抢过那只苹果，“母后，这个苹果！”
王后躲开了白雪的手，摸了摸白雪的头，“谢谢你，给我一段这么美丽的回忆。但是，够了，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去寻求一个答案，所以，我走到这里就够了。”
“母后！”白雪近乎哀求。
“奎尔蒂允许我可以从王宫里带走一件东西，我翻箱倒柜，不是为了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想找到一件有你的灵魂的东西，我最后在你的柜子底下找到了那件乞丐服，我当时就笑了，并不是笑你，而是笑这座王宫，它锁住了你，却无法禁锢你的灵魂。白雪，你将一生活在背叛的命运中，你不甘平庸，不甘被驱使奴役，不甘看着你所爱的人离你而去，我无法给你指引，但我希望你不要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王后咬了一口苹果，“真甜，这苹果就像你一样美好，我还是太软弱，没能保护好你，如果来生，我想亲自生下你，并且用我一切的力量守护你，即使我变得恶毒，变得无恶不作。”
“母后。”白雪扑到王后身上，王后失去了意识，倒了下来，嘴唇被鲜血浸染。齐格非站在屋外听着屋子里的抽泣声，心如刀割。
白雪脸色苍白走出屋子，齐格非把亲手缝制的美丽衣裙交给她，“给你母亲穿上吧，这是最后一面了。”白雪抱紧了齐格非，“她本来什么都知道了，她是心甘情愿死的，在她面前，我永远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明世事的孩子，她的眼睛看透了一切，我无法像她这么牺牲自己来换取别人的幸福。”
“那就用别人的鲜血来换取自己的幸福吧，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用世人的丑陋，为你的母后献上最高的敬意。”
“嗯，齐格非，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说吧。”
“安葬了我母亲之后，我需要你为我赶制一件丧服，最好是舞裙的样式。”
“好的，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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