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银狼的事件簿中写着, 或许除了他,已经没人知道贝丝这么做的理由。
而有一天,也许他也会忘记。
***
是夜, 头痛欲裂。
霍克徐缓地睁开沉重的双眼, 落目的是一片扎眼的淡粉色。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他发现自己仰靠在一张淡粉色的沙发上, 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 绳子反而勒得更紧了,掉转头看向左边,查理也被双手反绑住, 不过他仍然不受影响地趴在沙发另一头呼呼大睡。
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霍克像从醉酒中恢复过神智一般, 俊颜面无表情, 神色也愈见冰冷。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他看到巧笑倩兮的贝丝,半搀半扶着虚弱不堪的比尔, 一步一步向沙发这边走来。
停住脚步,贝丝看到清醒的霍克,没有丝毫诧异,只是淡淡地说:“你醒了啊。”
将比尔安置到沙发上之后,贝丝向后退了几步, 席地坐到地毯上, 抱膝, 目光柔和却冰冷地打量着他们三样“东西”。
望向面骨消瘦, 严重脱水的比尔, 霍克再也无法冷静地厉声责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平时无法无天就算了,竟然做出这种事伤害组织里的同僚!’亲爱的霍克, 你是想这么教训我吗?”贝丝歪头眨巴着大眼,笑容天真烂漫,“我记得你明明也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呀。你之前不就伤害了你自己的恋人么?”
霍克盯住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痛地说:“我错了,你不能像我一样。贝丝,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重蹈我的覆辙。”
贝丝的笑容淡去,她垂下眉目,表情像在犹豫。
“把我们的绳子解开,可以当成这件事没发生过,比尔的家人那里,我也可以帮你去应付。而且我相信比尔会原谅你的。”霍克循循诱导着,希望贝丝能临时改变主意。
“呵呵,说得好像你们很了解我一样。”贝丝抬起头,澄清的明眸冷睇着霍克,略带冷漠,和说不出的嘲讽。
“贝丝!”霍克重重地喊了一声贝丝的名字。
“闭嘴。”起身,贝丝伸手倏地揪起霍克的衣领,她低首,贴着他的唇边,语意轻柔地警告道,“我还不想让你们死太快。”
纤指刷过他迷人的脸庞,像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时的天真烂漫,但这种天真烂漫出现在她脸上却教人胆寒。
松开手,贝丝单膝踩在沙发,支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霍克他们。
水湄的黑眸隐藏不住其内敛的妖柔,着魔似的激起了一阵迷雾。
认识这么久以来,霍克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贝丝。
霍克抿着唇,沉痛的眸光凝住她沉静清丽的小脸,不再多发一言。
“你们完全不理解我,懂吗,你不了解我,霍克。”淡粉色的灯光照在贝丝过分苍白的容颜,诡谲而又柔美。
贝丝走向躺靠在沙发一侧的比尔,攀住他的肩膀,手指梳过他凌乱的黑发,喃喃低语道:“你们根本不了解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你喜欢我?开什么玩笑,霍克,我知道你爱的人是谁,就像我了解希斯和杰森,了解他们爱的人是谁一样。”
“但是你们知道我爱什么吗?”
轻快地跳下沙发,贝丝走到门边淡粉色的书架前,踮起脚尖,取下一本厚重的香水图鉴,然后砸向昏昏沉沉的比尔,疼痛使他转醒,但过度饥饿让他双眼迷离。
“愚蠢的家伙!”贝丝将比尔的脑袋按向翻开的书本上,“你认识字吗,比尔,你认识字吗?你什么都不懂!”
“住手,贝丝!”实在看不下去的霍克,出声阻止,“你在做什么啊贝丝,比尔会死的!快放开他啊!”
“哦?”贝丝依言放开了比尔,微笑着转向霍克,“我在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看不到吗?我在教比尔分辨香水呀!”
“你疯了。”这不是他们所认识的贝丝,不是!霍克痛心疾首地望着她。
“是你们疯了才对,无聊空虚到只能靠着那一点所谓正义感来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优越。你们这些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清雅脱俗的五官,在此时却显得异常狰狞。
“你们就是强盗,和其他强盗没有区别。”
霍克黯淡下眸色,到底是什么使贝丝发生如此之大的改变!
贝丝转而回到原先的位置,双臂搁在身两侧,支撑着身子,凝睇着他们:“我应该把理由告诉你们?对,剧情发展到这里,应该有一个理由。”
曾经,有一个可怜的女孩,她孤独地活在这个ZERO星球上。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福利院里,众人都是冷冷的,她感觉不到人们之间的温暖。
可是上帝似乎没有遗弃她,她被收养了。
英俊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幸福美满的家,她喜欢淡粉色,因为在童年的记忆里,她看到动画片里的小公主,住的都是淡粉色的宫殿里。所以她喜欢淡粉色。
她觉得这是公主的颜色。
有一天,养父送给了她一杯浅粉色的香水。
那瓶香水叫迷迭香,她非常喜欢。
但这瓶香水却给她的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她的养母说养父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名字里有一个“兰”。
养父送给她的香水,养父也送了一瓶给那个女人。
养母在咖啡厅里撞见养父和那个女人搂抱在一起后,养母发疯地上前殴打那个女人,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柔。
“这该死的香水,简直臭不可闻!”
养母说完就砸了被她安放在盒子里的香水。
那瓶迷迭香就这样碎了一地,粉色的香水流入褐色的木地板,只留下久久也散不去浓郁的芳香。
后来女孩的养父、养母分居了。
女孩跟着养母生活,但养母因为身体的缘故进了疗养院。
于是整个家里就只剩下女孩她一个人了。
不过她没寂寞太久,她在网络里认识了一个男孩。
下着细雨的夜里,闲得发慌,于是看老旧的电影就成了女孩眼前惟一可以确认的色彩。
如今女孩能做的事里又多了和男孩说话这一件,就算次数屈指可数。
一直以来,孩子气地以为记忆犹如那些掉了色的黑白电影,又或是褪去本来容貌的发黄的照片,她着迷于温馨中透着的怪诞,像养父送给她的迷迭香,那是转瞬即逝的亲情,令人落寞。
还有什么可以留下,在花开之后?是香味吗?
幼年的女孩望着一早凋零的花朵,疼惜不已,也有为一夜的守候,却仍然得到一个悲伤的结局而满心难过。但每天每夜她依旧守护着花开,偶尔经过的路人看到那株花旁抱膝蹲着一个小女孩,竟荒唐地以为她是迷路在人间的妖精。
“我不是妖精,叔叔。”她这样告诉对方。
“外边太危险了,让叔叔送你回家吧。”
这是成年人的童话。
而她,幼小的自己不过是在坚持了三天后,被养父母发现,从此被教育,夜里跑出去看花是极恶劣的行为,会让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给叼走。
她没有遇见狼外婆,也没有告诉养父母那个叔叔的事儿。
兢兢战战的她决定保留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养父母。
但从此她心底又有了小小的空洞。
童年的她,畏惧着童话里的恶毒皇后,却仍向往着变成美丽公主,只要最后有一位英俊的王子来拯救自己就好了。
哪怕现在,也许女孩依然这么想着。
虽然结局并不一定美好,在她知道自己曾读过的童话故事多半是改编过之后,已经距离幼年傻傻守着花开的自己很遥远了。
但,无法忘却,那份心情,一样的憧憬,一样的神往。
当花开的那一刹间,她确实看见了那飞舞在洁白花朵四周,像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微弱却不失暖意的光,明亮的光,照亮她的小脸儿。
她坚信童年的自己在花开的时候,见到的是世界上最美的生灵,也许是精灵,也许是仙子,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光辉。
尽管多年后的现在,她埋首于书本,又或者只懂得从虚拟网络中寻找着无数美好事物的行为,不止一次被现实身边的人批评,贝丝,你别老呆在电脑前了,和我们出去走走吧;诶,你怎么开始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了,与其和网友聊天,还不如和我出去找乐子等等,诸如此类的。
但自从她遇见了男孩,一切似乎发生了改变。
当发酸的眼睛从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又或是发散着荧荧冷光的显示屏上挪开视线,她实在找不回儿时守护花开的满心欢喜,又或难过。
“别难过了,你还有我。”
男孩温柔的声音让女孩像所有落入俗套情节里的女孩一样。
"An affair to remember, also an affair to goon."
“一段永远被怀念,永远逝去的恋情。”
然而她和他却从未真正在一起过。到最后他都只是一个比普通朋友还普通的普通网友。
“保持这样的关系不好么?”
她和他之间的感情,连所谓的暧昧都称不上,很有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想太多,当然,她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局。
但又隐隐觉得非是这样的结局不可,悲伤,总要被人恋慕。
一切的虚假。
她不会成为他守护的人,这点可耻地提醒着深陷进这段单恋里的她。
无论是执着遵守约定守候在帝国大厦下的人,还是如今回首往昔在恍惚间见到的永远,任何一样被守护的东西,都值得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怀恋。亲情,友情和爱情,又或仅仅是看到花开时纯粹的喜悦。
她想,他给她的,便是这份纯粹的喜悦。
从花开到花谢,从生命之初到时间之末,每一个人都有着喜悦及悲伤,也同样有着执着和退却。
哪怕结局并不完美。
寻寻觅觅,蓦然回首。直到有一天终于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愿意一直等待守候花开,就像那一夜为什么她会等着他来。
只消最初的一瞥,和最初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便落入了他编织的美梦里。梦里,他就是风度翩翩的王子,绝不会伤害还有欺骗她。
她原以为只要不开始就不会结束,这样的关系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她可以小小保留着自己的单恋。
然而他和她还是吵架了,就像她的养父母那样。
这样的富有诗意而显得黏答答的话,在他听来,或许又该觉得可笑了。
那次吵架的结果,是他切断了与她所有的联系。
男孩就像从女孩的生命里消失了一般。
不,其实他们不算吵架。
他并没有和她吵,只是不再对她感兴趣了。
他和她,绝无成为恋人的可能,也许连好朋友都不能做。
没有交付百分百的信任,成为他待人处事的一种习惯。
而她,交付别人百分百的信任,也成为了她一种坏习惯。
绕口令似的自言自语,如果可以习惯,就不会感到这般难受;如果没有习惯,现在就更不必觉得痛苦。
这句连她自己都看不懂,说不通的话,还真是让人伤神。
她恶作剧地喜欢看别人烦恼的样子,以彰显出自己对别人的影响。
这是童年阴影吗?
不,她没有童年阴影,嗯,没有。
她的童年过得一帆风顺,除了那位叔叔,她连提起它的冲动都没有。
尽管她一直回避那些往事,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地和人提起。他几乎接受了她全部的牢骚,然而他回复的字数依旧少得可怜。
失落会有,可有一个人能听她说话,并且愿意陪伴孤独的她就够了。
她已经满足了。
只是一旦满足了之后,要求就出来了。
知足常乐,这一条,她做得不好。
至于那些任性的要求,她即使说出来,对方也会当没听见。
那个毫不在乎她要求的家伙,轻轻松松地说着,不知道,我困了。
其实也许男孩是比女孩还任性的小孩。
不过早就爱讲他坏话的她说过,他只是比她更懂得伪装,保护自己而已。
经历了这些事的女孩开始沉迷于香味,她用香味记录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以及不同时期遇见的人儿。
每一瓶香水都是女孩的寄托。
可是女孩怎么调配,也调制不出最初那瓶迷迭香。
那是养父送给她的香水,也是她拥有的第一瓶香水。
于是女孩加入了银狼,开始搜刮Zero星球上的香水。
她想到那瓶迷迭香。
“迷迭香已经停产了。”那个叫“希斯”的男人这样告诉女孩,“剩下的迷迭香恐怕很难找了。”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答案,她不意外。
“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一找。”希斯一直很温柔就像她在网络里认识的那个男人一样。
“谢谢你,希斯。”她感激地说。
“别客气,因为我们是同伴。”
自从加入了银狼,她就有了同伴。
“贝丝想要迷迭香卖个高价吗?”同组织的其他人知道她拜托希斯的事以后,这样问她。
可同伴只以为她是想要收集香水,以为她和他们一样。
不,她并不是单纯想要收集什么绝版香水。
这些人为什么不懂。
可她该如何解释?
这些人只是没有文化的强盗,他们既不了解香水也不了解她。
不过有一天霍克却将比尔介绍给了她。
比尔似乎做过调香师,但他对那段经历闭口不言。
“因为比尔知道香水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所以他才不想提吧。”同组织的艾德猜测道。
“为什么?香水不是很美好的东西么。”如此美好的东西,这个男人却不想提。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比尔心里所想。
可比尔越不说,她就越好奇,所以她有意无意地接近比尔,对他展示组织元老的关心。
比尔单纯以为她是作为前辈来关怀刚进组织的自己,他从一开始闭口不谈香水,到后来愿意和她聊一聊一些香水知识。
她也向比尔提起过她在找迷迭香的事。
“迷迭香停产许多年了,原因是香水原液没有了。”比尔告诉她,“香水原液没有了的话,这系列香水实际上就等于彻底断货了。又过去这么多年,市面上剩得应该也不多了。”
比尔的说辞与希斯一样。
“就没有办法吗?我真的很想要那瓶香水。”她的沮丧是真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比尔沉吟道,“我听希斯说你自己会调香水,你可以试着把迷迭香调出来。”
“人工香水么。”她明白比尔的意思了。
虽然人工香水的调制难度极高,可有尝试的必要,如果真的找不到迷迭香,她只能通过这一种手段了。
失败了…她又失败了!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的配方不对吗,还是她找错了作为原材料的香水原液?
她看着被她抓来的少女,对方害怕地盯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映着她狼狈的面容。
“……”
不过通过无数次尝试,以及她最终找到的混合法,她调制出最接近迷迭香的作品。
于是她将这个作品拿给比尔鉴赏。
她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见比尔的惊讶。
孩子般纯洁天真的笑容,令人不由的心悸,可她的声音却是残酷且冰冷的:“比尔应该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而你们,真是抱歉。不过牵扯进无辜,我向来没有罪恶感。”
“你什么意思?”断断续续的述说里,霍克大致能明白,那个女孩应该就是过去的贝丝,而比尔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比尔他!”贝丝气急地咬住下唇,“他说我的香水臭不可闻,他否认了我调制的香水的!这个混蛋,他明明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一个强盗!”
“该死的!”闻言,霍克终于忍不住地破口大骂,“你就为了这点小事想要害死我们?!”
“这怎么是小事!我一定要他死!”
“好吧,就让他去死!我不管了行不行!”霍克情绪失控地吼道,头疼得快爆了,搞了半天,她居然是因为比尔评价香水的事儿要弄死比尔还有他们。
从腰间取下刀子,贝丝冷下俏脸,走近霍克:“不过我决定先杀了你!”
手起,刀落进——…
胸口被穿透了,窟窿流出鲜美腥臭的血,飞溅到霍克的脸上开出了花。
“我们恐惧着死亡,却向往着这样的神美。”
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不甘,贝丝倒向霍克,撞了个满怀。
血染红了粉色的衣裳,将淡粉色变成了红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倒回到十秒前。
“好吵,你们打扰我睡觉了。呜。”
从沙发上滚下来的查理,滚啊滚,滚到了贝丝的脚边。不留神踩到查理的贝丝,一个重心不稳,挥起的刀子插向了自己的胸口。
这难道是恶有恶报?
命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
霍克偏仰着头,视线避开贝丝失去血色的娇容。
脚畔的查理,像小虫子一样蠕动着身子:“诶?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被绑着?霍克你还好吧?”
霍克点点头,哑然失笑道:“嗯,还好,只是刚刚差点要死掉呢。”
—迷迭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