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乾明……我死了?”——瞬间的喜悦转成淡淡的伤悲,再变成宁静的解脱。
“没有。”——怎么,是她的声音!?
“当然没有!臭祈轩!哈哈,馨学姐会很快来陪我,你!?还得受几十年的苦呢……哈哈”——还是那么轻快的调子,让我怀疑生死从未将我们相隔,似乎一睁眼,他还会在眼前……
“乾明!?你们在哪里!?我看不见……”——我竭力摸着那无边的黑暗,想要抓住我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臭祈轩哪,你真傻啊……”——几乎可以想见他那故意摇着头的叹气,能够听得见空间的回音,将我们越拉越远……
“乾明……”——不想承认,我已经永远的失去……
“你们迟早会再见的……不要让他觉得你的友情很低廉……”——她低低的声音,这句话我记得,是她曾对乾明说过的,现在却是对着我了……我知道乾明的下一句话是什么,那也是我听见了,乾明的最后一句话了……
泪水,沁湿了脸颊。
不曾记得我这样哭过。无论是儿时冰冷棚屋内的麻木,还是后来山门中见到师父为我夜灯补衣时的震撼,无论是第一次制蛊反被虫子咬伤的毒发,还是宗门对战尸犼那场浩劫后的伤痛……
将悲伤流尽。
——直到那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你是不是个女的?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丹鸟宗的男人能哭得比女人更厉害……”
无边的黑暗渐渐隐去,虽没有光,但朦胧的青光障壁也足够看清周围,有如议事大厅般的空间,十余位巫师占据这边一角……难道是落影庄园的残余空间!——心念及处猛想起身,才感到左肩钻心的疼——只是被简略的包扎过,手入衣襟,各种施术材料果然全都没有了,那么,带我们到这里的人……
一种颤栗陡然占据了全心——
她呢!?
她哪里去了!?
“才反应过来?”一张过于苍白阴柔的面容继续阴阳怪气的哂笑着,“都让鹘鸠宗的拿走了。要不是我看着你,你早连命也被人拿走了。”
让失血与晃动引致的眩晕渐渐过去,我感受到自己的发热与感觉上的寒冷僵硬,但这却并不妨碍我的清醒,相反,这些天来,我从没这样清醒过。因为我知道,都失去了。乾明真的走了,我再如何讨价还价也不可能回来了。而且,她也没有了……
不想发觉我原来的行为只是想求死,不想知道乾明绝不会愿意看到我这样,不想清楚我是在恨乾明——恨他就这样离开,所以想要毁掉自己也毁掉她来发泄对乾明的恨……
“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算了,”他更不耐烦地说着,下巴往人群那边一指,“死不了就快点起来干活,想死就继续呆着等鹘鸠宗那小子,反正他迟早得找你问搜灵使者的事……”
微光中,他黑衣上的符文图像,红翼立喙,慢慢构成可辨识的商源祝鸠宗标记——最好的打算,无非是仗着我们“打不起也躲得起”的敏锐灵识,在这里晃一圈,什么也找不到就结束试炼;而最坏的打算,恰是如今的状况,我活着,而她,落入了黑巫师的手中……
她会成为永远的活尸,只要没被用坏,就会像宗门的搜灵宝物一样一直传承下去,想死都是一种奢望。而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会煎熬一天——她的眼神将永铭我心,成为我永远的心魔……我毕竟不是真的黑巫师,我做不到,我也忍受不了……
“算了,他废了,”祝鸠宗的巫师终于撇撇嘴,起身而去,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飘至,“留他一口气就行,鹘鸠宗的迟早要搜他的魂,还有,头骨别弄坏了,留给我。”
“且慢,”一个陌生的声音,阻止了伸向我的几只手,“祝鸠宗道友,念我等同舟共济之份,容我再同他说一句话,可好?”
一阵袍子的摩挲声,几位巫师后退着,一席紫衣靠了过来——清平!怎么会是他!?难道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落影庄园的空间裂隙里……“丹鸟宗道友,你是否愿意,解开对这位女子的巫术禁制,我们龙虎宗愿承诺既往不咎……”
他的话,也不过到此为止,因为——他立即运起阵法自保,同样手忙脚乱起阵的还有周围所有的巫师——因为我看到了她,披着龙虎宗的紫色外袍,贴着道门控制僵尸的黄符,僵硬的站立在几位龙虎宗弟子中间……燃烧生命的血咒引发瞬间的力量,我一个遁法过去,抱紧她——没有人敢来阻挡,或许是认为不值得阻挡我,毕竟,巫师自爆的力量,不是那么好挡的,尤其是自己成为自爆攻击的核心……但我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刻意去对准谁,只是单纯的一瞬间——乾明已逝,只剩我们了……我没有能力为乾明做什么,但是,我却不要你,成为黑巫师的工具——与你一起死去,就是我唯一能够为我们做的事情了。
还请你,原谅我……
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的一瞬,然而结束的却是更快——是的,我疏忽了,同样的手段,不可能欺骗一个人两次——鹘鸠宗的灵蛊侵入我的神识,封住我的所有经络时,我就知道,是的,我输了,输的很彻底……
紧接着,各种封印与束缚疯狂的砸向我们,伴着四周一片的谩骂声。鹘鸠宗巫师的声音却淡然响起,“诸位道友息怒,我还是很了解这位丹鸟宗同门的。祝鸠宗同门,我不是请你看好他么?怎么能让他看见自己的搜灵使者?”
“够了!鹘鸠宗的!”阴阳怪气的声音也被气得不成调子,“你早就知道这个疯子是怎么回事,故意来摆我们一道!若不是你,我们也不至于落入惠风斋!和你这样的人没什么合作的余地!”
“那你算是准备挑战我了?”
“你……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但你也别想指望我听你的!”
“那就请你离开我青雷箓阵的防护范围,自己在惠风斋完成试炼好了。”
“很好,你等着,祝鸠宗也有离火阵法……还有哪些道友愿随我离开,看你的人手不够护阵之后怎么办!清平道友,是否愿与我们同行?”
“两位道友,且听我一言,”清平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缘法之起,即此人所引星阵,破开落影庄园间隙。我等自行跟随,叩问落影庄园,各有所求,本怨不得他人。然眼前之情甚明,我等所入蕙风斋,主刑名之宫,不得脱出,惟合力以阵法相抗,方能暂安。而阵外同道之难,亦明证不可轻言相争相试,否则无一人得生矣。祝鸠宗道友,且勿复言,同心钻研,重觅可脱之间隙为要……”
他的话,我终于听明白了。在我失去意识之后,落影庄园的空间间隙不知怎么打开了,但是,却只是一个陷阱,而且是只能进不能出的陷阱……鹘鸠宗的固然有师门符箓可以起阵防护,但一个人的法力终究维系不了多长时间,幸而,我们都进来了,被各自的欲望驱策进来……清平等人不是傻子,知道这种局面不是继续打下去的时候,或者,他们要来落影庄园,也是为了要寻找什么……于是,就构成了如此奇异的巫道合作,一部分人在轮流维系防护阵法,一部分人在推演筹算如何能够离开。
那么,我也明白了,鹘鸠宗的是故意让我见到她的。因为,他“了解”我的疯狂,知道这会是我唯一的选择——他是故意敲打大家,没有他,谁也不得好……
而且,他何尝不是想将我逼到绝境——死也不可能,我还有什么余地,能不受他的控制……全身都僵硬着,各种束缚之下,我怕是比她更像僵尸了,但心智却不受影响,他就是让我知道这一切,就是要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知道,但是,祈轩……”
——无法表述我听到这个声音时的感受,如果不是被束缚着,她的意念印入我的意识那一瞬,我恐怕会全身颤抖起来——你,你出了什么问题,难道你,已经死了么……
“祈轩,你能听到,是再好不过了……我没事,我是靠着身上的阵纹,你冷静点,祈轩,听我说完……”
——是了,原来如此,我们紧紧贴在一起,我的左肩、她的右肩,伤口相连,血液与搜灵阵纹紧贴着,只是我已经麻木得感受不到疼痛…………
“祈轩,我只能一一感受,轮流尝试,这回找对了,恐怕时间也不会很长,你先听我说——我们能够进来是因为你——我能感受到,你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有着一处能量波动和这里的空间相契合,但是你没有足够的能量切开空间,是最后六剑与那个黑巫师的对决,巨大的能量像开启了钥匙一样……没有机会了,祈轩!你冷静点,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还是在你……”
没有等到她的话语传递完,鹘鸠宗巫师的鬼使已经将我们拉开——我只能看着她那空洞的眼神,苍白的面容渐渐远离……但是,我也明白了,原来是乾明的联灵蛊,包含着那个黑袍的信息,所以我们才能够叩开落影庄园……
看来,清平和鹘鸠宗的都很清楚问题在我和她身上,只是他们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因素打开的空间,所以巫道双方,默契的一方控制住一个自己认为是关键的人,彼此制约着。
而且,他也算是狠狠摆了我一道——现在,即使我再表示愿意解开她的禁制,清平也不会相信我给我机会了,他们眼里,我已经成了宁死也不会放过她的黑巫师,自己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我在他望向我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得意,“丹鸟宗同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何不听从我的建议,好好合作?难道真的要逼我用搜魂咒废掉你么?”
各种束缚终于被他一一解开,当然,封住经脉的除外,鬼妖冰冷的指爪扣进血肉的感受也渐渐清晰起来,但我却忽然不那么恨他了。或许,他早就对我用过浅层意识的搜魂咒了,只是没有找到答案而已,因为我也是刚刚明白——不然,之前梦中的乾明怎么会那么清晰……我多久没有梦见过乾明了,是我不想见到他的灵魂,是我不想知道,他真的走了,无论我怎样为他寻仇,都不可能回来了……
“用不着了,”我终于挤出了这句话,泪水混着血水——我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结局,黑巫师手中,我本来也不可能再留下一丝为人的尊严,连死都是一种奢望,那么,剥开灵魂中的所有伤痛,放下自以为还有的尊严,换她一线生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清平,清平,你认识终南宗的人么?云林子认识么?”
“终南宗云林散人?”
“是。我师父与云林子是至交,”腥甜的味道顺着嘴角流下,尽量想使自己平静一些,“我送给过云林子门下的乾明联灵蛊,他亡于黯然•丁斯坦斯,所以我神识中留有她的能量痕迹,因你与鹘鸠宗同门联手之力,才开启的落影庄园……”
“且慢,清平道友,”鹘鸠宗的终于反应回来,惊讶于我的交代,“没想到你说书的本事也不小啊,黎明十字会明明公布黯然•丁斯坦斯已伏诛,她的所有元气已自然消散,怎么可能还维系着连灵蛊?”
“何以为证?”清平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不着痕迹的靠近了我一步。
“她就是证据,”已经不想再望向她那空洞的眼睛,我知道她想离开,想活下去,也知道她比我更加冷静理智,还在分析着现在的局面……但是,她真的不了解我们巫门,不知道我连恳请她的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她是自愿成为搜灵使者的,我用的搜灵阵法都是可逆的,不是永久的,因为,我们三人,都是至交……”
“真的很精彩,”鹘鸠宗的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我,“自愿成为搜灵使者,还暂时的……嗯,这种话只有白痴说给白痴听吧,清平道友,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巫门的搜灵使者是怎么回事吧……”
然而,他的话却忽地被人群中一阵惊讶之声截断了,“清平师兄,你看!”——我也禁不住立即望向她,还好,不过如此——
四目相对,有泪如倾。
原来她才知道……
但我真的宁愿,她不要这样——乾明,你看的没错,原来,她也是如此珍视你的……但是,一切都晚了。
干脆闭上眼,任由身边低语纷纷,大家都在商量思索这些话的可信度——我已经不再在意了,乾明已逝,我不须再抱着这份悲伤不放了。唯一所求,就是将她交给清平——我自认还是很了解道门弟子的思维方式的,清平相不相信我,给不给我机会都无所谓了,只要他知道她是一个活人,一个有可能恢复的活人,不要让她落在黑巫师的手里,我就可以安心面对自己的结局了……我向来不擅解开他人阴谋,算计不过鹘鸠宗的,但我对付他的,就是阳谋——道门的人都知道了来龙去脉,他还有什么面目将她像物件一样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清平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们不妨一试,暂且调息准备,子时以后,共同破阵,如何?”
“一言为定。”祝鸠宗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很快凑到了我附近,伴随着不少的应和,“鹘鸠宗的,你还愿意考虑就自己慢慢考虑吧,反正我们都愿意尝试,”他的声音故意假意压低下来,“巫门可算出了个奇葩啊,我说丹鸟宗的,你确定你不是个女的?哈哈……”
“但试无妨,”鹘鸠宗的声音却还是淡然响起,随即也故意俯到我耳边,“你想用你的腐鼠呵我么,你这只卑贱的锦鸡。放心,我会将你们的骨头葬在一起的。反正,你们全都要死,你就好好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