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忘记了,学生是韩城人氏,从小就在黄河边长大,见的水患多了,就想出这法子来。这黄、淮乃是我朝大患,学生这阵子在礼部衙门无所事事,静极思动,就写出这篇文章来。这些都是学生在下面瞎琢磨,可不可行心头也没底,就过来请教恩师。”听到徐有贞问,高文忙回答。
实际上,这篇文章并不是他写的,说到底还是抄袭后人所作。
对,高文抄的就是明朝嘉靖年总理河道都御史,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潘季驯的《河防一览》。
潘季驯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水利大师,曾四次主持治理黄河和运河,前后持续二十七年。在长期的治河实践中,他吸取前人成果,全面总结了中国历史上治河实践中的丰富经验,发明束水冲沙法,深刻地影响了后代的治黄思想和实践,为中国古代的治河事业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所著的《河防一览》乃是他一生治河经验的集大成者,是他参考了嘉靖朝几十年,几十个总督、巡抚所上的河防折子写成。
此书共分十四卷,卷一是皇帝的玺书和黄河图说,反映了当时治河的历史背景,黄、淮、运三河的总形势和工程总体布罝;卷二《河议辩惑》,集中阐述了潘季驯以河治河,以水治沙的治河主张;卷三《河防险要》,全面指出了黄河、淮河、运河的要害部位、主要问题及应采取的措施;卷四《修守事宜》,系统规定了堤、闸、坝等工程的修筑技术和堤防岁修、防守的严格制度;卷五《河源河决考》是前人研究黄河源头和历史上黄河决口资料的收集和整理,是研究河道演变的重要资料;卷六收集了一些宋、元、明代有关治河的议论;卷七至卷十二是从潘季驯两百多道治河奏疏中挑选出来的精粹四十一道,是他四次主持治河过程中解决一些重大问题的原始记录,概括了他治河的基本过程和主要经验,又是《河议辩惑》中所提出的各种观点的详细注释;卷十三、卷十四是潘季驯为阐明自己的观点、批驳反对派的息见而引证的古人以及同时代人的著述、奏疏、明记、碑文等。
其中的许多手法,在现代社会依旧使用,尤其是束水攻沙之法。每过几年,国家就会用这个手法给黄河清淤,当年,高文在电视上甚至看过直播。
他是个历史发烧友,也是在看了那次直播之后,突然对古人如何治理黄河产生了兴趣。就从网上将潘季驯所写的几本水利书下了下来,通读一了一遍。
这一读,当真是大开眼界,又佩服到五体投地。
此番他要说服徐有贞去抢了工部尚书石璞治理桑干河的差使,光是空口说白话,未必能够说服徐老头——你一个外行人说外行话,老夫才不会听你的呢!
因此,高文索性就凭着记忆开始抄这本书。
当年读书的时候不细,很多地方他都记不清楚。只能依据大概意思用自己的话写,其中自然有不少错漏,说句实在话,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当然,因为时间紧迫,高文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这本几十万字的书抄完。只摘其中最精华的第二卷束水攻沙法,鼓捣了一个下午,弄了一万多字出来。
“老夫倒是忘记了。”徐有贞听到高文这么说,立即释然,击节叫好道:“你这法子以前老夫还真没听人说话,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尔止,单就此法,就足以将你的名字留在史书上。妙,妙啊,老夫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眼睛里满是灼热的光芒和狂喜。
是的,古代中国治理水患的办法不外是疏和堵两种。所谓疏,就是见水势实在太大时,在堤坝上挖一个导流河道,将洪水引去其他地方;至于堵,那就更简单了。不外是用上好的材料加高加固河堤,水来土淹。
无论是疏还是通,在其他河流还成,可用在黄河上却是没有多大用处。
原因很简单,黄河水中夹带了大量从黄土高原冲刷而来的泥沙,含沙量极高,最厉害的时候达六成之巨。从黄土高原下来,到华北平原的时候,因为地势平缓,黄河的水流也慢了下来,以至于泥沙大量预计,逐步抬高河床,以至冲毁堤坝。没办法,人们之后更着加高堤坝。几百上千年下来,黄河的河床高过地面,成为一条地上河。
又因为华北平原地势平坦空旷,若是挖开堤坝泻洪,说不好就一发不可收拾,酿成一场大水灾。若是使用堵字诀,随着河床逐年抬高,堤坝也越修越高,何时是个头,终归有一天是会被冲毁的。
所谓,无论是疏还是堵,终归是治标,问题依旧存在。
如果可以想办法将沉积在黄河河底的泥沙冲走,一了百了,那才是真正的治本。
徐有贞:“尔止,你在这文章里写得也不细,且同老夫说说这束水攻沙之法。”
“是,恩师。”高文清了清嗓子,依据自己所知,细细地说了起来:“所谓束水攻沙之法就是,先在大河的上下游各处筑坝蓄水。然后统一放闸泻洪,以水之力搅起河底泥沙,将之冲入海中……黄流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则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非极迅溜,必致停滞……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尺寸之水皆有沙面,止见其高。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见其卑。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势,此合之所以愈于分也……”
徐有贞对于水利本就有兴趣,平日间也做了许多功课,手头收集了许多资料。在高文解说的时候,他时而闭目沉思,时而站起来,命幕僚去取图书和舆图对照。
并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和想法。
不觉夜半,高文正说得口干舌燥,肚子里咕咚一声,却是饿了。
徐有贞含笑这摆手,示意高文先停一下,然后对一个幕僚道:“去去伙房取消夜来。”
又对高文道:“尔止,老夫尚未尽兴,你今夜就住在我这里。”
北京城夜里都要实行宵禁,高文现在若是回家,一路上也免不了被衙役和兵丁甚至锦衣卫盘查,他也害怕麻烦,就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徐有贞:“来,你继续说。”
又说了片刻,消夜送来,高文和徐有贞这才停了下来。
徐有贞显得心情很好,给高文夹了一筷子菜:“尔止,我知道你在礼部做官做得憋屈,若是真想走,老夫也不阻拦。以你之才,在那里也是耽误了。可叹老夫如今和你也是一般境地,想帮也帮不上忙。若是真想走,老夫也不阻拦。也对,科举才是正途,与其在礼部空耗光阴,还不如在家读两年书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