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早。”
“早。”
“老板早,好些了吗?”
“早,已经没事了。”
“李先生早。”
“早啊,小曹。”
“Good morning, Sean.”
“Good morning.”
……
挂了一夜点滴,又强行“被”放假一天的李肖臣,这天一大早,神采飞扬地走进Glaze Project楼层,笑着同每个见到的人打招呼。
潇洒的身影过处,同事们聚在背后小声议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上班?”
“怎么不撒起床气?怎么不骂人?”
“是我幻听还是老板吃错药?我好像听见他在哼歌……@_@”
正说着,刚走进办公室的李肖臣又打开了门,探出脑袋朝外面望了望。
所有人噤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李肖臣嘻嘻一笑:“Kitty,帮我倒杯咖啡进来,加奶加糖。”说完又缩了回去。
众人如释重负地叹气,又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人是李肖臣吗?”
“不太像。”
“他不是只喝清咖的吗?”
“中邪了吧?”
“有人冒充的吧?”
“中五百万了吧?”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点头——一定是中五百万了,否则他们那个以“横眉冷对众属下”著称的李肖臣总经理,是绝对不可能在上午十点之前出现在公司,更不可能一到公司就笑容可掬的。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大家似乎很满意,说着“要他请客”、“加薪”之类的调侃,各自做事。
李肖臣今天心情很好。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其实,他昨天的心情很差。
——这件事没人知道。
事情要从前天晚上讲起。
李肖臣在医院挂了一夜的点滴,祁云月不肯走,朱小萌也不肯走。不同的是,朱小萌躺在隔壁的躺椅上裹着祁云月的外套呼呼大睡,而祁云月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祁云月不合眼,李肖臣就睡不着。被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旁边盯着,让他觉得压力很大,明明是物理上没有重力的视线,落到身上仿佛有了千钧之力。
他也试过闭起眼睛假寐,可是身体怎么摆怎么不舒坦,脑袋不知道该往哪边扭,总觉得祁云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针芒般的刺痛,很微弱,但是很坚决。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宋琉一起上学。老师大概觉得把两个干净漂亮的小男孩排在一起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于是从小学上到初二宋琉出国,他们几乎都是同桌。宋琉上课老是走神,不爱听讲,而自己那个时候是全校出名的优等生。他在那里坐得笔挺,认认真真抄笔记的时候,宋琉就百无聊赖地拿活动铅笔戳他的手背。他要写字,躲不掉,手缩一缩,字就写歪了。他朝宋琉瞪眼,宋琉无辜地眨眨眼之后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他看到宋琉笑得满眼流光溢彩的时候,就气不起来了,只好在心里无奈地叹息——老天怎么会造出这样的妖孽来。
那种感觉和现在是一样的,笔芯戳在手背上,微痛,无可回避。
很想生气,却又仿佛使不上力。
李肖臣假寐了一会儿,始终觉得难受,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吼:“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定睛去看的时候发现祁云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点滴室提供的免费报纸,刚从报纸里抬起头来的样子。
“你没睡着啊?”祁云月沉静地问。
李肖臣的嘴张成“=口=”字型,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呆透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哼”了一声扭过脸继续假寐。
闭眼前的一刹那,好像看到祁云月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他心里忽然抖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很轻,却很快,他来不及接住,掉到地上,再去寻,却没了痕迹,什么都没有捉到。
祁云月手里端着报纸,努力将目光锁定在那些政治财经新闻里。一个个方块中文字,每一个都看得懂,可连在一起之后,在他脑海里无法组成连贯的句子,找不到含义。
他脑子里一直重复着李肖臣刚才的样子——脸红到脖子根,用力瞌起眼睑,长睫毛却在那里抖个不停。他听到李肖臣那一声哼哼,很明显是生气了的。可是他又有种直觉觉得李肖臣没有在生气,那种情绪他不是特别明白,用心去想的时候心下一片空白。
他于是觉得李肖臣那个样子很可爱,忍不住笑了一下。笑了一下之后自己也有点吓到,又直觉地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似乎和李肖臣的那种有些类似,甚至很像。
祁云月知道自己的直觉一向很灵。这么思索着的时候听到心脏在胸腔里回荡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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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李肖臣挂完了最后一瓶点滴。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踟蹰了一个晚上的值班护士们终于鼓起勇气要求合影和签名。
李肖臣病中不忘经纪人的职责,笑得很人畜无害地说,签名可以,合影就免了,他一夜没睡,形象太差。
几个小护士有点不太乐意,幸好朱小萌很机灵地去保姆车上拿来他们最新的写真集,还有一些演唱会的限量周边,都让祁云月签了名。白衣天使们欢天喜地地离开。
然后把同样挂着黑眼圈的朱小萌送上出租车、打发回去睡觉,拉开驾驶座的门,发现祁云月已经坐在那里了。
李肖臣一根手指头勾勾,说:“下来,我来开车。”
祁云月坐着一动不动:“你是病人。”
李肖臣一瞪眼:“你是疲劳驾驶。”
祁云月迟疑了一下,拔了车钥匙,下车,关门,锁车,然后把钥匙塞进自己口袋。
李肖臣上下看看他,没好气地问:“干嘛?你打算在这儿常住?还是舍不得刚才那几个小护士?”
祁云月没有回答,而是二话不说扯了他的胳臂往院门外走。
“你说得对,疲劳驾驶很危险,我们打车走,保姆车叫公司的人来拿。”他头也不回地说。
李肖臣手脚发软,只好任凭祁云月把自己塞进了出租车。坐进去之后,刚想关车门说拜拜,没想到祁云月也坐了进来,他只好往里面挪,一边挪一边拼命瞪眼。
“你进来干嘛,我们不是同一路,你自己再叫一辆去。”李肖臣表示抗议。
祁云月向司机报了个地址,报完地址就看到李肖臣瞪着自己磨牙、抽气。
然后李肖臣又报了另一个地址,眼睛死盯着祁云月。
祁云月面无表情地报回第一个地址,同样盯着李肖臣。
李肖臣再报第二个地址,目光交汇之间火花四溅。
司机怒了,一个急刹车:“两位,商量好了再上来行吗?”
两人同时回头。一个大声道:“闭嘴!”一个没说话,但眼神犀利更甚前者。
司机囧了一下,乖乖开车。
最后还是按照祁云月给的地址开了。出租车司机阅人无数,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从后视镜里面看到那个丹凤眼的漂亮男人抱着胳臂靠着车窗生闷气,身边那个坐得笔直的男人虽不及他好看,但也是一张很耐看的雕刻脸,同样的满头乌云密布。
司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之后就决定了听谁的——漂亮的那个生起气来只让人觉得好看,另外一个的气场就让他有些害怕了。
“我就知道,”祁云月开口打破沉默,“让你开车,或者让你一个人上出租,你就一定回公司。”
李肖臣看着窗外不吭声。
“医生说了要好好休息,今天你得回家,哪儿都不能去。”
李肖臣哼哼着不回答。
祁云月叹了一口气:“就当给大家放放假吧,都好几个月没休息了。”
李肖臣扁了一下嘴,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祁云月看了他一眼,知道已经把他说服,唇角扬了一下,说道:“刚才还好不是你开车,否则以你的方向感,还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
刚被摆平的李肖臣再次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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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之后就被塞进被窝躺着,祁云月在厨房不知忙些什么。
一觉醒来闻到香喷喷的粥香,走到厅里没人,自己盛了一碗粥喝,味道很不错。端着粥碗四处溜达的时候看到祁云月又在洗衣房忙忙碌碌。
李肖臣不想理他,抱着碗蹦到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眼皮又很快耷拉下来。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李肖臣瞪着天花板愣了半天,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从沙发上跑到床上来的。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揉着脑袋走到外面,忽然有点认不出自己的家。
干净。
很干净。
特别干净。
没有这么干净过。
李肖臣虽说不是什么邋里邋遢的人,但毕竟单身男人一个人住,加上平时工作忙,隔三差五能抹个桌子拖个地已经算不错了,东西基本也都用到哪里放在哪里,能放在手边拿到的就绝不收起来,衣服一个月洗一到两次——反正他衣服多,不怕不够穿。
他又不像宋琉,能心安理得地让人伺候服侍,别人蹲在地上给他系鞋带,他眼睛都不带眨,浑身上下都是让宋凌惯出来的贵族作派。李肖臣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少爷命,也不喜欢有人动自己的东西,所以一直没有请保姆。
家里谈不上是狗窝吧,但至少也轮不到干净整洁这样的形容。
但是此刻,自己的整个二室一厅的屋子,干净得简直在闪闪发光!
厨房里,所有的餐具都被重新洗过,抛光般的明亮,整整齐齐地排好,散发着淡淡的柠檬清香。冰箱里乱七八糟的过期零食和啤酒都不见了,多出来很多新鲜水果和矿泉水,同样摆得很齐。李肖臣觉得自己对祁云月的气好像消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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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被抹得窗明几净就不说了。沙发套也换了新的,这套好像是他新居入住那天秘书Kitty送的,一直塞在箱底,也不知道那家伙从哪儿翻出来的。想到这里,气又减少了一点。
洗手间里,马桶、浴缸、洗脸盆都被仔仔细细刷过。李肖臣看到那个清清爽爽的马桶的时候就乐了——他最讨厌刷马桶——于是他决定把入院到回家对祁云月一系列的不爽统统抛到脑后。
哼着小曲走进另一间房间,这间一半是书房,一半被用来做衣帽间——李肖臣做的是应付人的工作,每天要周旋于各色不同人物之间,所以他很注重自己的衣着——几乎占据了半间房间的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如今那些衣服也被整理得很齐。运动、休闲、正装分开,并且按颜色排序,几十条皮带全都卷好,在架子上铺开一目了然,领带夹、领扣、袖口全都按套归类,齐整得简直比得上百货公司的专柜。李肖臣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每天要在几百件衣服里找到一套满意的来穿真是很麻烦啊,这下方便了!
书房的那半间没被动过,李肖臣笑了一下——这家伙还挺有分寸的。
他像个领导一样心满意足地参观了整套打扫一新的公寓,最后,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发现一张字条。
“粥冷掉的话热一热再喝,饭后半小时记得吃药,我先走了。祁云月。”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昨天谢谢你。”
李肖臣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记不起自己昨天做了什么让祁云月感谢的事情,不过他既然说了,那就当仁不让地收下——作为经纪人,他实在是有很多事情值得那三个家伙感谢的。
他看到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每一扇窗后都有一家人的笑脸,每一盏灯火通明下都有一个温馨的故事。想着想着,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甜蜜而温柔的,好像天边熠熠生辉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