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直觉里, 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偏偏最容易发生。
清晨,云层的背后, 朝阳微微探出了头。金色的阳光十分明媚耀眼。
上学的路上, 陆浅夕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一直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静静地发呆, 陷入某一种深思中。
连到了学校门口, 都浑然不觉。呆呆地坐在车后座,直到牧忆莫叫唤她的名字好几声,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才回过神来,然后像一只惊弓之鸟跳下了车。
“浅夕, 喏, 早餐拿好。”
牧忆莫一脸担忧地看着陆浅夕, 他觉得很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陆浅夕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抓着书包的带子,低着头径直地向前走。
“浅夕!”牧忆莫推着车追上来,“走错了。”
一直低着头的陆浅夕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牧忆莫。
牧忆莫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张白皙得毫无血色的脸上, 左脸颊微肿, 不自然的隆起和右脸颊很不对称。柔软微黄的刘海后, 隐隐约约有一块暗黑的血色。
最让牧忆莫害怕的是陆浅夕的眼睛。她的眼睛没有了顾盼的神采, 如同一口枯井, 黝黑黯然。
油枯灯尽。
不知为什么,那个瞬间, 牧忆莫的脑海闪现过这个词语。
“浅夕,怎么会这样?”
牧忆莫想抬手去抚摸她的脸和额头上的伤,却又顾及会弄疼她,停在半空的手,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上学的同学三三两两地从身边经过,好奇的眼光一道又一道落在他们的身上。
“浅夕,你站在这里等我,不要动,等我回来,我去停好车。”
像是害怕陆浅夕一不留神就会莫名消失般,牧忆莫千叮万嘱。
“不要走开,知道么?”
没有得到应声,预料之中的牧忆莫推着自行车走开,一步一回头,看着站在纹丝不动的陆浅夕。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陆浅夕身上,在地上投照出短小的影子。僵直的背脊,支撑着纤瘦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像是石化的人像。天生偏黄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和阳光融成一色,远远看去,还以为那头短发也是阳光的一部分。
她明明是背对着光而立,整个人裹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面,身后的光线蜂拥而至,却在她的周围溃散开来。她身上散发出清冷的气质,仿佛连日光接触到了都要仓皇绕开。穿着黑色的帆布鞋的双脚边,被自己的影子小小地包围着。
那一团在阳光下才会存在的阴影,宛如平地上的一个缺口,而那道孤寂的身影,似乎随时会掉落入这个黑洞之中。
那是万丈深渊。
一边推着车走,一边不停回头看站在阳光下的陆浅夕,牧忆莫的眼睛突然干涩得胀痛。
“自闭症,不言不语,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听力出现了问题,或者患上了失语症。”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句话,曾在百度上搜索“自闭症”时,会出现这句描述自闭症症状的话。
放在自行车龙头上的手,不由地握成了拳,因为用力而凸起了发白的指节。
07
“你跟我一起去车棚。”
没走几步的牧忆莫,推着车又回到陆浅夕的身旁。
仍然一脸茫然的陆浅夕,眨了眨眼睛,在她没有焦点的眼里,站在眼前的牧忆莫,仿佛是透明的空气。
“浅夕,你跟我一起去车棚。”
不再使用祈使句的男生,一手扶着自行车的车头把手,空出的那只手,毫不犹豫地牵起了陆浅夕的左手。
宽厚的大手握住冰凉的小手。
手心上真实的温热,裹住另一只如水般清凉的手心。像是暖和的毛毯,温柔地覆盖在冰冷的肌肤上。
“浅夕,我们一起走吧。”
在和煦的晨光下,高大挺拔的男生,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坚定地拉着神情恍惚的女生。陆浅夕被动地被牧忆莫牵着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车棚走去。
无论何时。
无论何地。
无论在做些什么事——
我都害怕你会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所以才会在留下你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时,那么的后悔地意识到,自己曾错误的让你形单影只。
所以这一刻起决定,不会再放任你只身一人站在人来人往中。
哪怕,以后再多的悲伤,再多的凄凉,我都陪同着你一起去抵挡。
如果说,“浅夕,你在这里等我。”
那不如说,“浅夕,你跟我一起去。”
你跟我,一起。
如果说,“浅夕,不要走开。”
那不如说,“浅夕,我们一起走吧。”
浅夕,我们一起。
无论何时。
无论何地。
无论在做些什么事。
就算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就算那样的话……
浅夕,我们一起吧。
08
陆浅夕坐在校医室前的花坛边,抬头就可以看见牧忆莫认真地和校医说着她的伤口具体情况。
高挑的男生,淡褐色的头发微微凌乱,侧脸线条分明,说话的时候不时地蹙着眉头,比手画脚了半天,然后校医点点头,转身去药柜拿药。
等校医拿药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正在发呆的陆浅夕笑了笑,帅气的脸因为笑意出奇的好看。
像是无声的传递一个信息——
我在。
“陆浅夕同学,请不要神游太虚。”
拿着药从校医室走出来的牧忆莫,在陆浅夕的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
四月份的万物已经复苏,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气息。表情呆滞的女生坐在花坛边,身后就是一道整齐的绿篱,花坛里的花草一片生机盎然。
死气沉沉的陆浅夕,与身后一片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显得格格不入。
仿佛有关美好的事物,她从来都无法融入。
“浅夕。”牧忆莫轻声唤了一下她的名字,迟疑地伸出了五指,在陆浅夕眼前摇晃了几下。
两眼无神的陆浅夕,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一把黑色的小扇子,扇了一下。
一阵微风轻轻地吹来,拂过她额前柔软的刘海,那块伤口若隐若现。
小巧的脸上,左脸颊依旧肿着,像是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鼓起,白皙的皮肤上,粉红色的指印像是鞭痕,突兀地横亘在脸上。
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入了胸腔里,一把抓住了牧忆莫那颗跳动的心脏,反复用力挤压。
疼痛蔓延开来,延伸到四肢百骸的每个细胞里。
眼睛像是干燥发硬的种子,快要破裂开来。敏感的泪腺立刻分泌出透明的液体。
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别发呆了。”
听说泪水是表达内心的产物。
喜悦或是悲伤,感动或是愤怒。泪腺分泌出来的眼泪,轻易泄露出内心的情绪。
因为痛,所以忍不住想哭。
我只是觉得很心痛。
牧忆莫低下头,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泪水顺着睫毛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成一个圆点。然后再度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先给你擦药,擦完了药吃早餐,然后送你去教室上课。”
整个校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朗朗读书声,早读课是注定要错过的了。
充耳不闻的陆浅夕,静静地陷入某种情绪里。
然而,是谁在耳边——带着哭腔似的鼻音在说话?
牧忆莫在陆浅夕旁边坐下,拧开了瓶子的盖子,用中指挖了一点淡绿色的药膏,然后伸向陆浅夕的左脸颊。
“疼的话告诉我。”
空着的左手轻轻地扳过陆浅夕的脸,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耳朵上,让她面向着自己。
冰凉的药膏在陆浅夕的脸颊上轻柔地抹开,瞬间舒缓了疼痛感。
涂完了药,牧忆莫拿纸巾擦干净手指上残留的药膏,然后撕开药用棉签的包装,拿出一支棉签,蘸满了消毒水后,抬起左手轻轻撩拨开陆浅夕额前的短发。
一块暗红色的伤口,赫然落入眼中。
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凝固,结成了一层暗红色的痂。惨不忍睹。
一定很痛吧?
牧忆莫心疼地看着陆浅夕毫无表情的脸,好看的眼睛眯了眯,然后动作轻柔地捏着棉签,擦着血块。
“嘶!”
陆浅夕吃痛地呼出声,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头。
“疼?”
额头的疼痛让陆浅夕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她暗淡无光的眼睛恢复了一点光彩。
原来只有疼,才能感知自己还活着。
“浅夕!”
牧忆莫惊喜地看着回过神来的陆浅夕,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
捂着额头的陆浅夕,迟缓地抬眼看向牧忆莫,定定地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
女生十分疑惑不解地看着眼泪模糊的男生问——
“牧忆莫,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