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真是反了天了!赵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高一前脚刚走, 赵太师便按捺不住在大厅里狂吼起来:“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儿以为用宁宁一生幸福换得皇帝面前几句美言,太过不值!”赵怀仁拱手鞠躬身姿端正, 语速不急不徐。
“笑话!宁儿嫁给高太尉是她今生修来的福气!况且这也是为大局着想。”太师睨了眼宁宁, 接着道:“怀仁啊!那半幅蜀葵图皇上可是派人找了好久, 你就这么送给高一, 让他趁机献宝, 未免太可惜……”
“大人!”赵怀仁打断太师的话,双手握拳垂在两侧,情绪有些不稳, “难道在您眼里,家人竟没有一幅字画来得重要?”
太师听后顿时满脸通红, 牛眼大睁, 任青筋爬上额头, 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他用余光环视四周,当发现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丫鬟家丁都略带怪异的表情时, 又立马恢复正常,僵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怎么会不关心家人呢?我这都是为你们好啊!”
“呵呵,你多么‘关心’家人?我看你早就忘了娘是怎么死的,还是说她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家人’?”
“喀啦”, 太师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 他重重放下茶杯, 茶水混着血液从案几流到地上。他缓缓站了起来, 沉声喝道:“来人, 请家法!”
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将赵怀仁绑上木桩,并扒开他的衣服露出脊背。这一连串动作里没有谁敢松懈, 因为在他们对少爷动恻隐之心以前,就会先被老爷的瞪视千刀万剐。
从赵怀仁的衣服刚被剥去,我就注意到他那还算白皙的皮肤上早已经留有深浅不一的疤痕,很多地方旧伤压新伤,整个后背就像被破掉的铁丝网勒过一般触目惊心。其中一个家丁端给太师一个铜盆,里面是早已浸泡好的皮鞭。
“老、老爷……”发觉太师不光没有应声,甚至都未曾斜眼看她,刘氏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再次开口:“老爷,您看是不是……”
“谁也别求情,否则我一并处置!”太师依然目不斜视,接过皮鞭递给赵琢,“琢儿,不许留情,给我打到他讨饶为止。”
刘氏悻然退后,眼巴巴地望着赵怀仁。相信她现在跟赵琢一样,都盼望有谁能制止这一切,或者能让老爷突然改变心意也好。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不管太师是否有娈童、搞BL还是虐待人的嗜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都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赵琢手里的皮鞭腾空跃起,回旋出一声脆响,当第二声脆响过后,赵怀仁背上便多了一道血痕。以后每出一鞭,那个布满伤痕的身体上就会新增加一道伤痕。
我睨着赵琢,发现他对于执行鞭刑很是驾轻就熟,看似用力,实则已避开身上各处要害,不伤筋骨,但疼痛在所难免。尽管赵怀仁隐忍着不吭声,眼里也只剩视死如归,身体还是会随着鞭子的起落而抽动。
一连十鞭落下,太师仍没有喊停的意思,而赵怀仁也倔强地不肯求饶。于是赵琢有些犹豫,不时偷瞄太师的表情,手下的动作也逐渐放慢。
“都是宁宁的错,求爹开恩啊!”只见赵宁宁呜咽几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宁宁要是没出生娘也不会死,宁宁要是男孩就好了,爹当初要是不保宁宁,保娘……”
赵太师猛地抬手,不光打断赵宁宁的话,同时也止住了赵琢的鞭子。可他的怒气似乎不减反增,连嘴角都开始微微抽动:“看来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之前说过谁也不许求情!否则——”
“哎哟哟哟~~~~~”见情势不妙,我忙大喊着扑向地面。这赵宁宁还真是够傻,在这时提这种陈年往事只会火上浇油啊!所幸我没有亲吻大地,而是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赵琢动作之快,让人觉得他是迫不及待地扔掉鞭子来接我——也不知他是更想扔掉鞭子,还是更想接住我。
可无论如何,我终于向言情小说的主角靠拢了!
“哎呀!小婶子怎么晕倒了?”
其实我并不介意刘氏此时颤抖的声线里完全没有担心的意思,只是她后面那句自作聪明的话害已经“晕倒”的我差点“诈尸”。
“老爷!还是快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会不会是有喜了?”
妈妈呀!天可为证!我到现在还是清白的!
躺在赵琢怀里,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厚实的胸膛紧贴着我,令人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个吻,老实说我并不讨厌,只是它太突然了,在我甚至还来不及给自己幼小的心灵驻一道篱笆的时候,就被空投下一颗□□。
我还只是原始社会啊!有必要用核武器对付嘛?
感觉自己被小心地放在床上,一只冰凉的手为我拨开额前的刘海,又不经意地擦过我的脸颊。我突然睁开眼看着床前的人,见赵琢微笑着收回手,才翻身坐了起来,“他们呢?还打么?”
他微笑着摇头,看着我的眼神更深了几分。他的注视令我心小小地悸动了一下,为了跳出他的视线,我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其实我心里有点自责,赵怀仁会那么激动,多半也是因为昨晚和我的争吵,原来他的妈妈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被丈夫放弃了……
西南院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但大家的动作都很有条理,想必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我和赵琢站在角落干瞪眼,帮不上忙。那鞭子少说也五尺有余,普通人扛个两、三鞭已是极限,什么样的意志力能让他忍了足足十鞭?
赵怀仁趴在床上,药物的刺痛迫使他闭着眼睛将嘴唇紧贴手背,从鼻尖渗出的汗水也顺着手背滑向床铺。
“怀仁啊!你别怨爹!”太师走近,伸手搭在赵怀仁肩膀上,见对方一阵战栗,他非但不停手,反而在那仅有的几块完肤上游走起来,“现在赵家只能靠你继续香火,你就别再让爹操心了吧!”言罢,他犹豫片刻收回手,斜睨着刘氏,直到盯得她心虚地低下头开始揉搓袖口,才满意地离去。
“你们都下去吧!琢儿留下。”赵怀仁发话了。
“这……老夫还未曾替二少夫人诊脉……”老大夫嗫嚅道。
听到这里,那些正在鱼贯而出的人群明显放慢了速度。尤其是刘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恨不得自己耳朵长到脑袋后面。
“……不必了!”赵怀仁将脸埋进胳膊,强忍着什么似的,“都退下吧!弟妹也留下……”
待目送刘氏不情愿地关上门,某人立刻从胸腔中爆发出一连串大笑:“呵呵~呵哈哈哈啊——咳咳……呵呵……咳……”
乐吧!看他今天不被抽死也会被呛死!
我非常不满地白着赵怀仁,他仰起头,一手撑在脑后,一手随意地抹着两鬓的汗珠,眼睛里还有些雾气。
“行了!你们不用拘束,我都知道了。”他停下擦汗的手,搭在床单上,轻舒着气缓缓开口:“小波,你可是第一位能让琢儿忤逆我的人。”
赵琢双眉颦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转身正要解释,却被床上的人制止。赵怀仁猛地抬手,肌肉拉伸时似乎扯痛了背后的伤口,他重心不稳扑到床沿,脸色有些发白。刚回神的赵琢忙上前一步把他扶回原位,顺便替他掖紧了身上的被子。
“你为什么故意惹太师生气?”虽然犹豫可我还是憋不住想问,难道他有受虐倾向?
赵怀仁面色一滞,旋而挑起半边眉毛,“弟妹,其实……当初求我放过你的正是琢儿。虽然他不知道我会安排你们成婚,但你救他一命,他还你一命,如今早已两不相欠。你若是自己人,我们说话便可无所忌讳。”他唇畔勾出一个弧度,接着道:“那么,不知弟妹算不算自己人呢?”
好家伙!绕了一大圈又把球踢回来,末了还不忘将我一军!
“不过你看,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得人心?”赵怀仁突然发问吓了我一跳,而且这问题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指自己被打的事,还是指太师打他的事。
就在我准备傻笑的时候,房门大开,刘氏突然冲进来嚷嚷有刺客。于是赵琢飞身出去查看,我、赵怀仁、刘氏和她的贴身丫鬟就留在房里,面面相觑。
“你们一直在门外偷听?”赵怀仁面带愠怒,质问着。
见刘氏默不作声,丫鬟蹦出来抢先回答道:“大少爷!大少夫人只是关心您……”
“我问你话了吗?”
丫鬟窥到赵怀仁语气中的不耐烦,又看见刘氏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乖乖退到主人身后任命地作好本职工作。
外面的打斗像是很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并不十分紧张。反正赵琢应该能够应付,只是赵怀仁……现在成了个“不会动的目标”。
“畜牲!消息可真够灵的!”床上的人咒骂着,靠外的手死死把着床沿。
突然,一个黑衣人于偏窗钻入,刚一落地便从手里甩出几枚暗器直奔那“不会动的目标”。我是一个倒霉的人,自从上次被挟持——说是沈让点穴也好,赵琢剑上带毒也罢——总归是被救了的。而这次面对刺客,不光没有他们俩在身边,而且自己人里还出了祸害!
感受着身体随惯性向前倒去,我甚至还来不及问一句:“谁TM推的我?”就直接扑向赵怀仁。望着他惊恐的眼睛放大,放大,再放大,我的膝盖终于跪地,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身上的另外两处也同时疼了起来。
那黑衣人见一招失手,知大势已去,纵身跃出窗户,瞬间不见踪影。此时赵琢解决了外面的人,刚跃进屋子便呆愣当场。
“小波……”赵怀仁下意识揽住我渐渐滑落的身体,“我们……刚才……”
“……对不起!牙齿撞到你的脸了!”有些不确定,但我正尽力使自己相信。
“奇怪……我怎么也觉得牙齿……撞到你的脸了?”赵怀仁的声音幽幽响起。忽然他将我从他身上剥离,与我对视时脸上闪过的尴尬很快就被疑惑所取代,“你为何要救我?”
救他?我讪讪一笑,扭过脖子道:“你们俩个,刚才谁推的我?”见她们一个别过头紧咬嘴唇,另一个匆匆下跪大喊“不敢”,我自是心里有数。
“想保护相公为什么不亲自挺身挡镖?”我愤愤地盯着刘氏。这女人倒是新鲜!自己扑上去远比推我过去要快得多,她是不是真想救老公啊?我扶着腰缓缓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刘氏见缝插针,快步上前冲到床边,当发觉赵怀仁表情瞬息万变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张开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赵怀仁几乎将上半身全部撑起,攥着床单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要用眼神将刘氏穿个窟窿。良久,他略带愧疚地看向我:“伤得严重吗?”
赵琢后背一硬,忙拽过我的胳膊逼我朝向他。他整个人显得焦虑不安,凤眸里忽明忽暗,细密的目光落下,仔细扫着我身上每个地方。见一直找不到伤处,他眉头收得更紧了,眼睛多次瞟过我唇上的伤口,又一次次确定那不是主伤。终于他扳过我的脸,定定地望着我,示意我把伤口指给他看。
“呃……”我推拒着向后退了一步,手不知不觉挡住屁股,“……我没事!”
“唉呀!大少爷的嘴怎么破了?”那丫鬟不识相的声音猛然响起。我心下一惊,看着赵琢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闪烁,脸也不自然的燥热起来。
我和赵怀仁的嘴巴同时受伤,明眼人总能窥出其中端倪。赵琢先是一愣,接着似乎有所顿悟,然后那表情,真是说不出地……扭曲。
觉得嗓子眼冒火,我咽了口干沫打算继续装傻,哪知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嗄不堪入耳,呼吸也变得紊乱不定。我捂着自己有些发烫的额头,后退几步,眼前的赵琢越发模糊,他的表情也由焦虑转为凝峻。还来不及握住他伸出的手,我就像根木头一样笔直地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