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内宏正襟危坐于书房内,仿佛正等着他到来一般,路岩循见他神色不同与往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身不由己已经被竹内建次拉近房内了。
竹内宏不仅仅是个商人,还是政府内阁要员。他爱古董爱中国字画,有祖上传下来的事业。商人地位不高,可是时代变幻莫测,日本政府想要建立他的理想之国,需要钱,他凭借殷实的家底跻身政界,想要在宦海、军界和梦想中的大东亚里分一杯羹。因此他支持本国的所有研究,包括细菌炸弹。
竹内建次交给南乔的试剂,是他投资的研究所的产物,计划要用在战场上。他要沈家的烟雨图,一方面因他自身喜好,另一方面为了讨好了天皇,获得政界的进一步认可。
这些事,路岩循听他嘴里说出来,如坠深潭,迷雾环绕。可是不消细想,他便能明白,他是个医生,但并不是对时局一无所知。
他不回国,另一个隐情就是不想受国内战争思想的禁锢。他跟大部分百姓一样逃避战争,他留在中国一方面为了学医,另一方面也是一种逃避。日本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侵略者,掠夺者,强盗。所以当他被学生们绑着游街,一声不吭。
两国一旦开战,伤亡必不可少。他也曾在德国的战场上医治伤员,看过生灵涂炭的画面,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无力感压迫他每夜每夜睡不着觉,满目疮痍。
他不想再有这样的夜晚,他到了中国,还是避免不了。
竹内宏道:“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子民,每一个人都应该为国家尽一
份力。路岩君,现下您为国家出力的时刻到了。不需要你上战场,只消拿着这个解药,做了沈家的乘龙快婿即可。”
他把一个小瓷瓶子推过来,推在路岩循面前。路岩循望着这个紧口圆身的小瓶子,上面有藤花雕刻,他只呆呆地看着愣神。
竹内建次拿起来塞进他的手里道:“沈小姐吃了这解药,病立马就好。我想到那时候,沈太太再也找不出理由不让你和沈小姐在一起。”
“可是,如果,你不让沈小姐吃下这个解药,她挺不过三天。”竹内宏到底比年轻的侄子要心狠一些,看见路岩循脸上的犹豫不决,立马发狠道。
路岩循捏着瓷瓶,拇指轻轻摩挲瓶身,抬头看向竹内宏,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把解药压在桌上,扣在手掌心底下,克制着不甘和愤怒。
“医学研究的目的是救人,可是您却……”他压低了声音,收起往日的谦谦模样,说着话却并不朝竹内宏看。
竹内建次想打圆场,但是竹内宏并不生气,只笑道:“路岩君是觉得我太卑鄙了?”
路岩循没有回答。
竹内宏呵呵笑道:“不是我卑鄙,而是中国人愚蠢,不配拥有和统治这个国家。这片大好山河在他们眼里形同废址,可以随时拱手相让的,东北三省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你以为沈家个个都是好人吗?老子儿子都只知道捧妓-女、抽大烟,把大片家业都败了差不多,却靠个老妇人撑着家,能撑多久!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以小见大,整个国家都是如
此。军阀混战,尔虞我诈,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泱泱大国,一盘散沙。他们实在太需要一个英明强大的管理者,而这个管理者非我们大日本帝国不可。”
说得再雄光万丈,还是掩盖不了强盗本性,他眼里射放出来的对于相当于日本领土二十五倍的大国的蔑视,让路岩循噎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愣愣地道:“无论如何都是别人的家事,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竹内宏哈哈笑道:“路岩君,你都活了半百了,怎么还这么天真?放着大块肥肉,你不吃,多得是人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好中国被欧美瓜分?”
道不同不相为谋。路岩循无话可说,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起身要走,竹内宏喊住他道:“路岩君,你别忘记了,你是个日本人,你身上流着的是大和名族的血液。就算你中文说的再好,在中国人眼里你始终是个异类。学生运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路岩循站住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竹内宏说的是铁一般的事实,只要战端一开,他救再多的人也刷不掉身上‘日本人’的烙印。救再多的人也比不上两方伤亡的速度。
他一个医生,也只是个医生,势单力薄孤军奋战的医生。
竹内建次见他停下,忙把桌上的瓷瓶子拾起来,重新塞进他的手里,轻声道:“你不想沈小姐死吧?”
这句话是毒蛇的勾引,是无耻的胁迫。路岩循愕然转头看他。竹内如往常一般笑眯眯地道:“路岩君是最乐于助人的,更何况这事关乎的是大日本帝国的利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