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妆后的顾里看起来只有十七岁。看起来更柔弱、更纯净、更美好,感觉和南湘一样。但也更容易受到伤害,像一个脆弱的瓷器。而南湘不一样,南湘也纯净,也美好,但是南湘更像是一汪泉水,无论刀伤还是剑创,都无法留下痕迹,最后依然是一面完整而宁静的水。但顾里不会,她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工巧匠可以把她无数次地粘合,但是,每一条裂缝都清晰地记录着她受过的伤。
我看着面前平静而略带悲伤的她,又想想失败的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我伸过脚趾,在水面下轻轻地用脚趾掐了掐她的小腿。她眉毛一拧,冲我说:“林萧你想死吗?”因为没有化妆的关系,她的表情少了大半的狠劲儿,看起来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我不由得笑了,眼泪吧嗒滴进浴缸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和顾里反复地换着新的热水,迟迟不肯从浴缸里离开
。
很晚的时候,浴室的门开了。南湘走了进来。
偌大的浴缸在挤了三个人之后,终于显得温馨了一些,或者说,我们彼此的距离都kao近了一些。南湘的眼睛在水蒸气里显得湿漉漉的,她把她浓密的长扎起来挽在脑后,热度让她的皮肤像娇艳欲滴的花朵。
“顾里,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贱货。”她闭着眼睛,慢慢地把脸往水面下沉,“但我是真的爱卫海。”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贱货.了?我压根就不知道你和卫海在一起了。”顾里莫名其妙地瞪南湘一眼,然后回过头看着惊讶的我说,“林萧你也知道?”
我点点头:“我们都以为你知道了,.而且不然唐宛如gan吗说‘怪不得顾里说你是贱货’呢?我们以为她就是指这个呢。”
“这很奇怪么?我从小到大不是.一直骂你们两个小贱人小贱货么。”顾里翻了个白眼,有一种要渐渐恢复她计算机作风的苗头。
不过几秒钟之后,她又重新颓废下来。她挤到我们.中间来,低声说:“我自己的爱情都一塌糊涂,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
三个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会儿,南湘轻轻地把头kao到我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在我的耳边说:“我刚刚和卫海分手了。”
晚上,我和南湘都挤到了顾里的那张大床上睡。
我听着她们两个彼此尖酸刻薄的斗嘴,心里的.温度渐渐地回升起来。每一次,无论我面临了什么样的挫折,只要我待在她们的身边,我都会像是cha上充电器的手机一样,慢慢地又重新叫嚣起来。脑海里偶尔还是会闪过简溪的脸,那张皱着眉毛,像是在看一幅悲伤的油画般表情的脸。
就在我们渐渐.快要睡着的时候,我们听见了开门声。
我们三个裹着睡衣,打开门,看见回来了的唐宛如。
顾里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你没事吧?刚才我们一直打你手机,你都关机了
。”
唐宛如沉默着没有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南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说:“宛如,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瞒着你。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生了。我一直拖着,害怕告诉你,告诉你们……你骂得对,我就是贱,我连自己好朋友喜欢的人都要碰,”说到这儿,南湘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我听了心里也不好受,她调整了下情绪,继续说:“宛如,我和卫海分手了。”
唐宛如抬起头,牢牢地盯着南湘,过了很久,她才仿佛下定很大决心般地轻轻握起南湘的手,她的眼圈通红:“南湘,我听得出来,你这番话是真心的……”
她渐渐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到南湘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几乎快要站不稳,“但是在我心里,你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贱货,最贱的人就是你。”
她双手太过用力而激动地颤抖着,像要把南湘的骨头捏碎一样。
那一瞬间,我看着唐宛如目光里翻滚着的怨毒和仇恨,我害怕了。如芒在背的幽深的恐惧像个幽灵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我的身后。我从来不曾看见过,唐宛如的目光会是这样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里面肆意闪烁着的绿色幽光,像毒液般嘶嘶作响。
她摔开南湘纤细的手,转身走进房间去了。我去扶南湘的时候,扶到了一手滚烫的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唐宛如就提着行李搬走了。
她搬走之后不久,就下起了绵绵的大雨。整个上海笼罩在一股昏黄色的雨水里。
随后,上海就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
仿佛没有尽头的雨水从天而降,肆意地冲刷着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摩天大楼在这样昏黄色的光线里,看起来像是无数生锈了的遗迹。
马路上雨水横流,卷裹着各种垃圾,流进城市的地底。
浑浊的雨水,铺天盖地地肆意腐蚀着上海每寸土地的表面,肆意腐蚀着每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