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峋翔站在队伍最前方,孤孑的身影坚挺而萧索,他望着归海莫湛和邹苑曦一步步走近,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暖意,如冬日的暖阳照在冰层上,戴峋翔轻声一叹。
归海莫湛望着戴郇翔苍白消瘦的脸,眼中闪过痛意,薄唇微动却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他暗叹一声,抬臂拥住戴郇翔,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半晌才推开。
“回来便好。”邹苑曦拍拍戴郇翔的手臂,见他点头,心生悲悯错开了目光。
他二人一人一边守着马车,大队再次缓缓而行。黄昏的清风,一阵软似一阵,映着满目飘零的白色,让人涌上悲凉的哀意。伴着云雀浅低的鸣叫,夕阳也一点点沉入苍翠的山峦,山风微浮,吹动树叶,仿若悲吟。
夜幕降临时大队进入了雒阳城,觅尘放心不下宝宝,路上时便决定要身着男装扮成大夫随大哥一起回府。本以为这次回来不会再入戴府,倒不想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刚在舒啸院安置,便听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嚎哭声,觅尘心知是罗夫人和两个姨娘,不免心中悲凉。
宝宝早已被戴府安排的奶娘和婢女抱走,觅尘扮作戴郇翔请的大夫只需每日早晚给宝宝请脉,怕府中人察觉端倪,她自进了府便不曾出房。
青黛和红研偷偷来看过她,怕被发现异常,觅尘匆匆便将两人劝回。
外面哭声渐息,屋外清寂一片,觅尘这才推开房门,站在廊下望着渐升的明月苦笑。
一脉月华银光,在夏日送来清凉舒雅,望着被银辉笼罩的庭院,她竟有些恍惚,生出几分不知身在何处的悲凉。如今这戴府对她来说更不能算是家了,她一时只觉自己如同浮萍般漂泊,心念微疲。
归海莫烬在鲁山便和大队分开,暗自潜入行宫。想到他,觅尘又暗自摇头,轻嘲自己的伤春悲秋。
赶了几日的路,虽是身体疲惫,可觅尘竟一点也不想休息,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长廊走至一处清湖。
清风送来丝丝香沁,湖水微澜,夏花垂柳,碧叶层层,微风翩影。
觅尘在湖边坐下,远看月光轻纱般朦胧飘拂,心中浮浮沉沉。
她吹了一阵夜风,眼见月上中天,身上传来丝丝凉意,这才起身回到了房中。
屋中一灯如豆,一番洗漱,觅尘在塌上躺下,头顶白绡烟罗帐轻浮,她只觉浑身无力。闭目间沉沉的疲倦袭来,没一会便沉入了梦境。
觅尘方睡去,便有一个白影穿廊过檐闪入了屋中。
归海莫湛站在窗边望着塌上沉睡的觅尘久久无法找到呼吸,心跳加速间似是全身的血液都凝滞在了胸间。
分别大半年日日相思入骨,原以为她回来了便不必忍受那种蚀心的烦躁,原以为她回来了他便不必日日辗转不眠。而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她在眼前却只会更令他更加想念,发疯般的想念。
归海莫湛轻叹一声,一步步走向床榻。在床边蹲下,默默望着觅尘。
青罗锦被,她微微散乱的青丝如瀑,乌发散在羊脂白玉枕上,越发显得面色苍白。细致柳眉飞带入鬓,睫毛如两重羽扇安静地垂着,在鼻翼带过阴影。
梨花雪肤,挺秀的鼻,淡红的唇。他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如玉般丝滑的触感让他心一颤,手上险些失了分寸。
见觅尘轻轻一躲,归海莫湛忙收入手,却又舍不得抽回,便停在了空中兀自描绘着她的眉眼。
帐外悬着一双镂空雕金的熏香球,缭绕传来安神的药物淡香,归海莫湛呼吸着那沁香,望着静静睡着的觅尘,只觉心中异常安宁。
他也不知这般望了多久,眼见天光微亮,不舍地叹息一声。伸手将觅尘浮上脸颊的发丝撩开,正欲起身,却是觅尘翻了个身,锦被滑落,露出白皙而优美的脖颈。
归海莫湛脚步一顿,呆愣片刻才迫使自己将目光移开。
虽是夏日,可这屋中置这冰盆异常凉爽。担心觅尘会凉着,他俯身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被中将丝被拉至觅尘脖下。回身之际,觅尘却似乎感受到了动静,嘤咛一声,悠然睁开了眼。
见她水漾的目光扫来,归海莫湛竟有些不知所措,身体猛然一僵。
觅尘茫然片刻,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白衫轻拂的男子,只觉月光从窗外打入,清辉飘洒罩在他身上,宛若神祗。她恍然疑是梦境,眨眼再眨眼,见眼前男子仍在,不免咦了一声。
归海莫湛似是了然她的想法,轻笑一声,回步在床前站定又蹲了下来。
“还好吗?”清雅的问候自归海莫湛唇间飘然婉转。
觅尘只觉他的话语带着浓浓的暖意和疼惜,他望来的眼中清波荡漾,潋滟间温柔似水。她的心一颤,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神情的目光,轻咳一声,自床上坐了起来。
心知他是问这半年来过的可好,觅尘淡笑点头:“我很好,倒是你,似乎清减不少。”
归海莫湛亦是轻笑:“这话该我来说,你这一路又是逃婚,又是去南翼求药,瘟疫,水患,还有云姿郡主……吃了不少苦头吧?”
觅尘见他眸中柔情无垠,缕缕神情似水月清光般交织成一张柔柔的网,她望着他竟是半晌不能无语。
想起这一路的风风雨雨,有欢有哀,有苦有甜,有担忧有安宁,如今被问起,竟不知作何感受。
他这番话,她本该生气的,该气他将自己调查的一清二楚。可是心头竟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怪意,只因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记挂,情痴才会如此。只因知道他完全出于善意,便如他此刻的坦坦荡荡,不需要有丝毫的遮掩。
想不到他连上药谷求药的事情都知道,觅尘一阵心悸,只觉他知道的越详细,便让她越觉歉疚,痴情如他,她终是负了……
“怎么?不好吗?”归海莫湛见觅尘久久不答话,心中一纠赶忙问道。
觅尘这才恍然回神,摇头一笑,抱着丝被往床榻内侧移了下,靠着墙屈膝坐着,将丝被拥好。
“你来多久了?明日还要早朝,今夜不休息了吗?”
归海莫湛听她转移话题也不介意,疏朗一笑,随即狡黠地眨眼道:“请病假便是。”
觅尘甚少见他这般,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勤政爱民的慕王竟装病不去上朝,说出去都没人信。”
“哈哈,这种事情我做的可不少,早年和你哥哥经常如此。后来年纪大了,心性也就收了。”
听归海莫湛提到戴郇翔,觅尘眉眼黯然,想到傍晚时他和邹苑曦徒步护棺回京的情景,不免感激。
“谢谢你,我看得出哥哥有你们关怀,心情好了不少。”
归海莫湛微微挑眉:“郇翔是我兄弟,你这话可就见外了,需得惩罚才行。”
他说罢见觅尘微愣,伸手便在她鼻梁上一刮,用的力气却也不小,觅尘鼻翼微疼,却是轻轻一笑。
“见外我还是要说。我如今不方便陪着哥哥,还要有劳善解人意的慕王爷多多陪伴哥哥,多多劝解哥哥。觅尘在此还礼谢过咯。”
她说着迅速伸手,在归海莫湛鼻梁上重要重重一划,见他鼻梁微红不免得意一笑。
以归海莫湛的功夫自是能躲过她那小动作,可他却丝毫未躲避,感受着她丝滑的指划过鼻梁,带动着鼻翼间的气息似乎都多了几分沁香。
见她得意儿笑,唇角微扬,眼眸波光流转,轻灵中别添狡黠。归海莫湛竟微微恍神,定定望着觅尘,只觉她面容清瘦了许多,脸色极为不好,虽是一直在笑,可眉宇间却掩不去那几分忧伤和黯然。
归海莫湛心中疼惜,犹豫半天,蹙眉半晌。低头片刻,终是抬头问道:“尘儿,你现在快乐吗?”
觅尘不想他会这般问,发怔片刻,凝视着他灼热的目光竟有些害怕,低头道:“如今云诺去了,我岂能快乐。”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归海莫湛扬声道。
觅尘心一触,终是点头道:“快乐。”
“快乐吗?当真快乐?他……你们当真已经……”归海莫湛目光微乱,紧紧盯着觅尘,话到嘴边竟是无法说出那成亲两字。
望着低头不语的觅尘,他只觉心生丝丝凉意,几乎已经没有勇气去听她的回答。当从青城传回消息,说她和四哥秘密举办了婚礼,他心如刀绞,没有办法相信听到的。
如今抱着一丝希望,他终是问了,可是她的沉默,她的无语皆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傻。他兀自一笑,随即从床边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等下天亮,可会被戴府的人当成采花贼的。”
觅尘见他黯然转身,身影说不出的寥落。他的话分明在强撑着一份轻松,可那微颤的语调却让她心头猛纠,只觉不能让他这般走掉。
既然说到此事,便需挑明,与其这般痴缠着伤痛,但不如说个清明。这般想着觅尘直起身子咬牙道:“是,我和莫烬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