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赫说:“你先上吧。”

我说:“好!”

我双手抱住粗糙的树干,一点儿一点儿往上爬。下面的人都在大喊:“加油!加油!……”

快爬到树中间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上爬,只好停在那里。

丁亮大喊:“怎么不往上爬了?”

我扭头,看着地面上的丁亮,大喊:“等一会儿,我腿抽筋了,马上就好。”

丁亮说:“骗人吧,我看你是没有力气了!”

我说:“胡说!我有的是力气!等我从树上下来,照样可以背起一头牛!”

丁亮说:“哈哈,我看你是在吹牛!”

我往树顶上看了看,已经离一根粗壮的树枝很近了。我想,先爬上去坐在那根树枝上休息一下。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又往上爬了一尺左右,“加油”声戛然而止,地面上突然安静下来。我正纳闷怎么回事,就往树下一看——

师父竟然来了!

我大吃一惊,吓得手一松,身子开始往下掉!

我听见耳边忽忽的风声和师兄弟们的惊叫声。

完了,我可是从这么高的树上掉下来的!

这下彻底死定了!

“哗”一声,我停住了。

居然是王赫接住了我。

王赫居然可以接住我!

他把我放下来,说:“我就猜到你一定会从树上掉下来,早已经做好接的准备了。”

我说:“我认输了,我认输了,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你居然还能接住,真是臂力惊人!佩服,佩服!”

师父吼道:“韩立!你给我过来!”

我吓得一哆嗦。还不知道师父要怎么罚我。

我缓步走到师父面前,听候发落。

师父说:“你小子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又开始爬树。看来今天我不罚你是不行了!从今天开始,罚你扫一个月的院子!”

我说:“师父,我知道错了,别罚我了……”

师父说:“不罚你,你永远也记不住,必须罚!”

我说:“不用了,我真得记住了。”

师父说:“记住了?好,我问你,你以前犯过什么大错误?”

我说:“我好像没犯过什么大错误呀……”

师父说:“看来你是全忘了,真是不罚不行!”

我说:“不不不,让我想想……哦!犯了,犯了,我犯了好多好多错呢。”

师父说:“你说具体一点儿,你犯过什么错?”

我说:“好像是……十二岁那年,我……”

师父说:“那年你犯了什么错?”

我说:“我……我……”

师父说:“好了,别说了,我改主意了。”

我说:“真的啊?多谢师父!”

师父说:“你别高兴地太早!”然后转身问丁亮,“你说,南城派最苦的差事是什么?”

丁亮想了想,说“最苦的……我觉得……呃……在夜里看守后山应该是最苦的吧。”

师父说:“好。”然后对我说:“韩立,今天晚上我罚你看守后山!”

我惊道:“啊?!”

师父怒道:“怎么?你还想顶嘴?!”

我说:“不……不敢了。”

师父说:“后山是本门禁地,你晚上要睁大眼睛,不能让任何人踏入后山半步,如果你没守住后山,看我不亲自打你二十大板,把你赶出南城派!”

我说:“师父,后山那么重要的地方,让我看守,你放心吗?”

师父说:“放心,因为我知道你害怕挨板子。”

惨了,今天晚上不好过了。

师父说:“还有,你看守后山时也要注意脚底下,有一种小黑虫子,如果你被它咬到,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去找你王师伯医治。”

我说:“师父,现在是冬天,哪来的虫子?”

师父说:“不但有虫子,而且是毒到可以要人命的虫子。

我说:“不可能吧。”

师父说:“好,好,你就当冬天没有虫子吧。”

吃饭的时候,王赫不停的向我道歉:“韩立,对不起,真不该让你跟我比爬树,害得你要看守一晚上的后山。”

我说:“没关系啦,不过——咱们一开始是要分出拳法和剑法哪个更厉害,后来怎么比起爬树来了?”

王赫说:“对呀,我们干吗要比爬树?”

我说:“哦——我是被丁亮害的!”

丁亮说:“你怎么诬陷我,又不是我逼你爬树的。”

我说:“就是被你害的,本来我和王赫比完了,你却热闹没看够,说什么‘如果你们真想分出胜负,比别的也可以啊’,对不对?”

丁亮装胡涂,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王赫说:“没错!就是你说的!”

丁亮说:“就算是我说过又怎么样,又不是我让你们去比爬树的。”

王赫说:“如果你没说,那我们就不可能再去爬树了。”

我说:“算了,不就是看守一夜后山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丁亮说:“看守后山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特别是在夜里。”

我说:“我又想起来了——师父问你南城派最苦的差事是什么,你说是夜里看守后山——如果你说拔草最辛苦,那我也不用去看守后山了,都是你害得我!”

丁亮说:“我当时怎么知道师父是问我怎么罚你。”

我说:“总之,你够缺德啊!”

丁亮说:“我缺德?好吧,我就缺德到底,你知道为什么我认为在夜里看守后山是最苦的吗?我告诉你,是因为后山上……有鬼啊。”

我说:“谁都知道这是你瞎编的,我不怕

!”

丁亮说:“好多好多的鬼啊,他们从坟墓里爬出来,飘到你的背后,张开了嘴,露出两颗长长的尖牙……”

我说:“哼,哼,你师兄我的胆子比你的肚子还大,我不怕——”

丁亮自顾自地说:“他们咬住你的脖子,吸你的血,啃你的骨头……”丁亮还在瞎编,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王赫不耐烦地对丁亮说:“够了!快吃饭!”

丁亮得意地说:“好吧,吃完早点儿去睡觉,我暖和的被窝哦!”他这话是针对我的,因为我晚上不能睡觉,甚至连打个小盹儿都不行,最要命的是,无论多困,都要瞪大眼睛看着通往后山的小路。

吃完晚饭,王赫和丁亮回房了,只有我向着后院走去。

后院是个很小的院子,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地面上已经覆盖了枯黄的杂草。我看见对面院墙上有一道门,门边站着一个人,这人就是白天看守后山的弟子。

他对我说:“这不是大师兄吗?”

我说:“对。你可以休息了,我是来接你班的。”

他说:“今天晚上应该是张师兄接我的班,掌门没有安排你啊。”

我说:“你以为我是自愿来的吗?今天我犯了点儿小错,掌门罚我今天晚上看守后山。”

他说:“你犯错了?对了,今天爬树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我问:“谁告诉你的?”

他说:“没人告诉我,是我看见的。”

我说:“这不可能看见吧,从清晨到现在,你应该都没离开过后院,连饭都是其它师兄弟送来的,你怎么能看见我爬树?难道……”

他说:“你回头看看,就明白了。”

我回头一看。

原来是这样,王赫房间旁的大树太高了,站在后院也能看见,只是树干被院墙遮住了大半。

他说:“我听见那个方向有人喊加油,就望过去,看见你正往树顶上爬——对了,我记得你掉下去了,怎么……你没受伤吗?”

我说:“没受伤。”

他说:“啊!原来……你这么抗摔!”

我说:“当然不是。”

他问:“那是为什么?”

我说:“说了你也不信,其实是王赫在树下接住了我。”

他很惊讶,说:“不可能吧。”

我说:“当时很多师兄弟都看见了,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他们。”

他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王师兄的胳膊居然有这般神力!”

再聊一会儿,他离开后院回房睡觉去了。

周围突然变得寂静,我回头望了望后山。这山也就只有百丈之高,但也算得上险峻,三面陡崖,而唯一一条能够上山的路,就是出了后院小门的这条山路。山上没长什么值钱的好树好草,全是些老百姓家用桌椅板凳的材料。我记得八年前,后山还不是禁地,那时王赫的师父还是洪师伯,但我已经跟他很熟悉,小时候我们经常爬到后山的山顶上,站在那里就可以望见京城,和比京城更遥远的地方。在花影派进攻京城的那一年,我师父成为南城派的新掌门,师公成为武林盟盟主,而王赫的师父洪师伯却离开了南城派,至今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也正是那时候,师父宣布后山成为禁地,任何弟子不得上山,违者杖责二十,逐出南城派。

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一个挑着灯笼的人走进后院。灯笼昏黄的光线映在那个人脸上,看上去就像丁亮说的……鬼!

我后背一凉,心脏突突地跳起来。仔细看,才认出那是王赫。

我问:“王赫,你来干什么?”

王赫说:“我给你送个灯笼,不然夜里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我接过灯笼,说:“谢谢。”

他又从怀里取出两根蜡烛,说:“这两根蜡烛虽然撑不了一晚上,但总比没有好。”

我又接过蜡烛,说:“今晚皓月当空,跟大白天没什么区别,我能熬过去的。”

王赫说:“那你夜里要小心啊,还有,师父说让你小心脚下,别让那种有毒的虫子给咬了。”

我说:“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

王赫说:“那好,我先回房睡觉了,明天见。”

我说:“晚安。”

王赫走后,院子重归寂静,夜风吹动杂草,发出细微的响声。

我继续回想八年前的事,越想就越觉得奇怪——后山不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嘛,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禁地?——后山上一定有秘密。师父定下门规,不允许任何南城派弟子上山,一定是害怕他们发现山上的秘密。我记得昨天晚上,我问师父为什么没有让王师伯没有做掌门的时候,师父没有回答,却只是转身望着后山。

说不定,答案就在后山上。

现在师父师伯和师兄弟都已经睡了,我要不要到后山上看一看?

算了,万一要不被师父发现,就要挨二十大板再赶我出南城派。

我用灯笼照了照通往后山的小路,路面应该八年没有被人踏过,早已杂草丛生。再往上看就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这黑暗之中藏了什么。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因为我想起丁亮讲的鬼故事,心里的恐惧便浮上来,身子开始冒冷汗——会不会真的有鬼从那片黑暗中飘过了?我闭上眼,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害怕,但这样就算真有鬼飘过来,我也看不见,不就等着挨咬吗?我睁开眼,挑着灯笼东张西望。又过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笑,世界上哪来什么鬼,全是吓唬小孩子的。

我坐下,后背靠在院墙上,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最近发生的事可真多啊,我回忆着每件事的细节,觉得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大前天的上午,石总管带来一幅匕首图,说花影派弟子已经混入京城,下午

师父让我和丁亮比试剑法,丁亮砍伤了我的胳膊;前天,王师伯没来教徒弟,师父说他身子不舒服,下午王师伯来了,但他的举止反常,我们第一次看见他打徒弟,而且打得那么狠……

我想,八年前一定发生了一件事,让师公不再信任王师伯,而那时王赫的师父洪师伯也离开了南城派,这样师公只能把掌门之位传给我师父。王师伯八年来似乎没有太在意自己没能成为掌门,但经我一问,他就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般,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当我们提起王师伯的时候,王赫也会莫名其妙的难过——八年前王师伯没能成为掌门,应该与王赫有关,王赫很有可能知道真相。

我只记得八年前的一天,当时来了许多官兵,他们叫嚷着要师父交出洪师伯,然后就不知怎样了。那时王师伯去了京城,因为南城派有个规矩,继任掌门的人如果没有江湖经验,就要去江湖上磨练十天。十天之后,王师伯回到南城派,师公却宣布我师父为掌门。师父成为掌门的第一天,就立下新门规,后山从此成为南城派禁地。

我对着灯笼说:“后山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突然我感到腿上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正趴在我的腿上。我赶紧跺跺脚,那只虫子掉在地上,我站起来,一脚把它踩爆。

我说:“好小子,敢咬我!”

这时我想起师父对我说的话:“你看守后山时也要注意脚底下,有一种小黑虫子,如果你被它咬到,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去找你王师伯医治……”

我自言自语说:“惨了,我被那种毒到可以要人命的虫子给咬了一口……”

我用力挤了挤被那虫子咬的地方,希望能把毒挤出来。

这时,我一抬头,看见邻院飘来一缕轻烟。

邻院就是我们平时练功的院子,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在那里烧东西——难道是失火了?

今晚的微风是向着我的方向吹的,一缕烟飘到我身边。

应该趁火势还没变大之前先去扑灭,也许师父还会夸奖我呢。

我挑着灯笼,离开了后院,走进了练功的大院。

就是这一次的离开,改变了我全部的生活。

我在练功的院子里到处走走,却发现这里连半点儿火星也没有。

我突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我不该这么离开后院!

一定是有人想把我引开!

我不安地跑回后院,用灯笼照了照通往后山的山路,我看到山路上留下了一排朝向后山的脚印。

有人上后山了……有人上后山了!

我不知所措,恨自己太大意。八年来后山从未出过事,怎么今天被我撞上了!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肯定是要把我赶出南城派的!

我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那个上山的人,这样说不定师父会放我一马。我可以躲起来等那人下山,然后捉住他——不行,万一那人一夜都不下来,明天被接我班的弟子发现了他,师父还是会罚我。

我知道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上后山,但如今横竖都是死,只能豁出去了。

我挑着灯笼,向前迈一步,踏上了通往后山的路。

山路很安静,似乎风也停了,只有我细碎的脚步声。我提心吊胆地向山顶走去,后背额头止不住地冒冷汗。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散去,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我看着路上那些模糊的脚印,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或许,那个人正躲在某棵树后面,准备对我出手。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抬头望了望月亮,心里默默祈祷。

那个人一定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如果我点着灯,那人一定会发现我,于是我吹灭了灯笼。

四周瞬间暗下来。

走到离山顶大约十丈远的时候,我想,终于要看见他了。

他会是谁?

再走几步,已经能看清山顶的景物,但那里并没有人。我蹲下,借着月光,看见山路上已经没有那人的脚印了。

他不在山顶上。

也就是说,他在我的后面!

我转身,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我身后。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谁,他已经对我出手。

这一拳来得突然,我不可能躲开。

我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几声鸟叫。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站着一只黑色的鸟。

天快亮了。

我好久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摸摸自己的胸口,但没有一点儿疼痛的感觉,难道昨晚的都是幻觉?

我双手撑住地,想坐起来,但左手的手心被硌了一下,但不像是触到了小石头。我坐起来,发现手心在流血。我拨开左手刚刚压过的草,看见了一枚戒指。我拣起戒指,仔细端详。

戒指是紫色的,上面刻了一朵六个瓣的花,其中两个花瓣之间伸出一根刺,我的手心就是被这根刺扎破的。

我看着这六瓣花,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枚戒指很干凈,显然是刚刚掉在这儿的。也就是说,它一定是昨晚打昏我的那个人掉的。

我站起来,拍拍衣服,然后望了望山顶。

一个恐怖的事物进入我的视线——

一座坟墓!

丁亮的话又在我脑海里回想:“好多好多的鬼啊,他们从坟墓里爬出来,飘到你的背后,张开了嘴,露出两颗长长的尖牙,他们咬住你的脖子,吸你的血,啃你的骨头……”

后山上真的有鬼!

我一把抓起地上的灯笼,连滚带爬地跑下后山。

回到后院,我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还是砰砰直跳。

这时,一个人走进后院。

他对我说:“我是来接你班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