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郑雯雯抱着厚厚的《古文观止》和《古代汉语词典》来到中文系的自习室。复海大学第一周只开放专业课和通选课,经济学原理这种跨院系平台课程要第三周才会开放。不过,郑雯雯已经被老师们一长串一长串的书单砸昏了头。以至于,她一直没空翻开那本《最蓝的眼睛》。
郑雯雯坐在靠窗的位置,整个人瘦瘦小小。她朝窗外望过去,这是个晴天,日光和煦,照的积雪上也都是光泽。
这种时候,屋子里也是晴暖的色调,比起飘点小雪花的暗沉天,整个人的心情都会跟着好一些。
高枚在她身后,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朝前面俯着身子悄悄说:“雯雯,下午‘百团大战‘,要去看看么?”
‘百团大战‘是复海大学的传统,各个社团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大厅里各自占一方桌子,立一块招牌,迎纳新生,很是热闹。
“不了吧,我还有挺多书没看完的,可能没时间做这些。”翻了翻好几百页的大部头,郑雯雯抱歉地笑了下。
高枚不死心,企图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社团种类很多的,体育、文学、音乐……也可以学到东西的啊。而且,还能认识更多人。”
郑雯雯隐隐想起来,好像是有个“金融圈需要更多人脉”的说法。
应该还是舒昌告诉她的。
上一次在“拾光照相馆”的经历似乎也在提醒她,需要多迈出一步,来发现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郑雯雯迟疑了半晌,最后点点头。“好,我跟你去。”
学生活动中心平日里只有乐团排练,冷冷清清的,路过时偶尔能听到歌剧嗓唱美声的声音。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每回开学后的‘百团大战‘了。少年少女们都拿出最十足的热情,郑雯雯几乎在被推搡中度过了前五分钟,手里还被塞了一打传单。
有比较正统的文学社中医药社,小提琴社,茶艺社。
也有在复海大花园里盛开的奇葩,譬如早睡早起社,死亡金属社,今日说法社……
“喂,郑雯雯!”
郑雯雯觉得好像一块飘零不定的浮木抓住了救命稻草。
舒昌在一个人员稀少的角落里朝她招手,郑雯雯马上冲破人群跑了过去。
舒昌的身前是一张小桌子,陆小执坐在桌子上翘着两条腿,旁边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生。一个不高但身材敦实,一个长着高个子、长瓜脸。
陆小执又开始活络地给她介绍。前者叫赵天舟,后者叫郑常。
“刚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这就来了。”舒昌笑吟吟,“缘分啊。”
郑雯雯忙伸手进兜里拿出手机来,果然有个未接来电。刚刚自习,她关掉了手机铃声。又因为衣服太厚,她没感到手机的振动。
“这是我刚刚说的熟人,郑雯雯。”舒昌跟那两个男生介绍,“咱还差一个名额,要不让她来试试?”
然后他转向她,问:“你平时体育成绩怎么样?八百米之类的。”
舒昌恰好问到郑雯雯的长项。她并不会什么网球、羽毛球之类特别的体育运动,只是凭着蛮力跑、跳,这些在普通人眼中入门没什么技术难度的项目就是她的专长。
“八百米,大概一分零几秒吧。”
旁边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哇哦”惊叹了一声,“没问题,比不少男生都快了。来吧。”
郑雯雯迷茫地问:“来哪里?”
陆小执做了个欢迎的手势,“欢迎来到滑雪社。”
他注意到这张桌子上空空如也,大有骗人的嫌疑,连忙说:“虽然我们没有海报,没有立牌,甚至连张纸都没贴,但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社团啊。”
“可是,我不会滑雪。”
舒昌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起瓶子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阵子水,然后说:“这运动太小众了,我们不可能希望招上来的都是练家子。特别是南方同学,很多都没听说过。所以我们的原则是,只要人靠谱,那就没问题。”
他注意到跟着郑雯雯一路过来的高枚,“同学,感兴趣么?可以一起。”
郑雯雯求助地看向高枚。高枚却摆摆手,“我没有运动细胞,不爱动弹,不给你们拖后腿了。”
随即,高枚对雯雯轻声说:“我去海外协会那边看看啦,拜拜。”
她投给雯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神色,报道那天雯雯从孟楠的脸上看到过。她还记得当时,孟楠轻轻巧巧地问了一句:“你男朋友?”
雯雯晃晃脑袋,企图把这些念头驱赶干净。
被赶鸭子上架,郑雯雯只好问:“我可以先看一下,滑雪是什么样子的么?”
舒昌带着郑雯雯去了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区,打开台电脑,轻车熟路地操作了起来。
“滑雪内也分很多项目,我们玩的肯定是特别入门级别的。单板滑雪的话,我偶像是肖恩怀特,上届冬奥会的U型池冠军。”虽说嘴上这么说着,但舒昌并没有打开肖恩怀特的视频,double corks这种操作通常会把注重安全的入门者直接吓退。他打开了一个普通的入门级滑雪教学视频,“很简单的,穿上雪板,找找雪感,借助感觉慢慢下滑,练一练就会了。”
屏幕上出现一条长长的雪道。镜头慢慢移动到滑雪者的身上。
他戴着护目镜和头盔,穿一套白色和红色相间地的滑雪服,脚踏着黑色带点荧光绿颜色的雪板,双手持着雪杖。
舒昌小声为她讲解:“双板需要平行,板间距也就是髋部的那个宽度。小腿骨需要和雪鞋的鞋舌自然贴紧。你看他身体的重心——”
他按下暂停,食指在屏幕上点了一点,“和雪鞋的连线需要和雪板的前半部分呈锐角。说白了,就是重心靠前。你再看他的眼神,一定要往前看,不要往下盯着,这一点你要特别注意,要不会很容易摔倒的。”
讲到喜欢的运动,舒昌一时停不下来。他继续播放视频,又接着给女孩讲解。“不仅要会滑行,还要懂得制动——就是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板尾要朝着两侧推出来,变成一个V字型。大腿用力,身体往前倾。千万不能想当然后坐,很可能摔个四仰八叉。”
突然意识到,现在还没到实际训练的时候,空空讲这些只会收获郑雯雯不知所措的眼神,舒昌终于停了下来。“大概就是这样,具体的我们第一次训练会有教练告诉你的。”
郑雯雯多少还是对陌生又复杂的事情有点排斥,特别是这冰天雪地的画面,总让她联想到自己报到那天摔的一跤。
她转向舒昌,“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没怎么做过有技术含量的项目,不知道能不能学会,有点怕……”
舒昌竟然换上了央求的招数:“就当帮我个忙好不好?社团第一次活动必须要至少十个人,不然我们社团刚成立就挂了。”
郑雯雯不由得笑了,“喂,你们随便找来十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舒昌轻轻扬了下眉毛,“随随便便十个人当然不难,可滑雪前期成本大,虽然社团找了赞助付钱,但我们的钱也不是打水漂来的。我们需要靠谱的人。除去那些老朋友,我只和你比较熟悉了。”
然后他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看她,竟然少见地用了那种有点小无赖、小撒娇的语气。“来嘛,我知道你靠谱的。”
“那,好吧。但是我很笨的,肯定会摔很多次,不要笑我啊。”
“这项运动的特点就是,不摔不会。”
“这十个人,都是男生么?”
“差不多吧,有一个女孩,但据说也没人把她当女孩看。”
“是哪一位?”
“嗯……孟楠。”
“孟楠?”
郑雯雯失笑,“这是我的室友啊。”
舒昌费力地打捞着记忆。“所以,那天灰黄色头发,吃棒棒糖的那位,就是孟楠啊?”
“是啊。她真的很爱棒棒糖呢。好像说,是有收集糖纸的爱好。”
郑雯雯这才知道,孟楠的母亲是经济调查记者,与舒昌和陆小执的父母辈都交好。不过,孟楠是个挺有个性的人,不怎么参与这个小圈子里的聚会。唯一参与的一次,舒昌又不在。所以,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爸爸和她妈妈还算熟悉。可能,因为都从事很危险的职业吧。”舒昌自嘲地笑了下。“有时候,他们会帮彼此一些忙。”
“你学法律。是因为受到你爸爸的影响么?”
“我一般会说,我爸爸让我填这个专业,所以我就填了。”舒昌微微闭上眼睛,“但其实想一想,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会学法律的。毕竟,视力不达标,当不成警察了。”
舒昌想到一些久远的事情,关于妈妈,关于其他。于是他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手臂里,默默安抚着自己突然被激荡起来的情绪。这样,旁人路过的时候,只会以为,这个家伙昨晚熬夜去网吧了吧,居然坐在这里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