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虽死无憾

午时,辰阳和庞兰还在睡梦中,圣光教的教众忌惮他们的幻术和点穴,时而呼喊打杀时而载歌载舞,纵然有些教徒认为这二人的确是睡着了,也不敢违抗缇娜的命令,只得依令执行。一拨五六十人的教徒忙碌累了,又换一拨上前饮酒歌舞。

几阵浑厚悠扬的号角声自西向传来,歌舞酒乐嘎然而止,众教徒纷纷拿起兵器凝神戒备。须臾过后又传来一阵号角声,这是杀敌的号令之声,是下令杀死辰阳和庞兰的。

辰阳和庞兰睡得深沉,似乎不闻这号角之声。众教徒熊熊杀意却仍是谨慎前行,他们早已见识过辰阳的内力,生怕足下不慎,地上的雪花便猝然爆起。

走在前排的教徒凝着真气往前探,走了五六步,心中皆是一喜:这两人煎熬一夜,果然疲惫不堪,现在取他们性命就如砍瓜切菜般简单。

众教缓缓走近,距辰阳二人约七八步远时,看见两人呼呼深眠之状瞬即挺起兵刃快步行进。将近火堆时,噗噗噗登时火光狂舞,众教徒尽皆骇然,惊惧之下一齐仓皇后退。不少教徒被火灼伤,人群中弥漫着毛发火焦之味,有的人胡子被毁,有的人眉毛被烧,有的人头发、胡子、眉毛皆被“妖火”所袭。

哈卓的两个护卫,一个叫彻斯胡,是个精干之人,另一个叫撒里贝,是威武的汉子。彻斯胡道:“这小子的内功怎的如此古怪?前番是让雪花爆开,此番又是让火花暴起。”

撒里贝不屑道:“怕他作甚,我等千人之数竟被这两人唬得畏首畏尾,若是总坛的人知道了岂不笑掉大牙。”

彻斯胡道:“你别忘了,这两人差点让我们四百多个兄弟冻成冰雕。”

撒里贝道:“那又如何?缇娜护法已经下令要杀死这两人,我等岂可抗命,而且雪山派大殿示警,有强人 往我们这里来了,如此坐等必生祸患。”转身朝身后的教众大呼:“兄弟们,这两人已是饥肠辘辘,困顿交加,随我上去剐了他们。”随即提起长刀跃上斜坡疾步前冲。

有些性情急躁的教徒登时热血涌起,呼喝着响应撒里贝,迈起步伐奔上斜坡。

假寐的辰阳心知吓不住敌人,索性拿起一根枯木枝起身准备应敌,把所有的柴火全部丢到火堆里,再用木枝点了点庞兰的肩膀道:“起来应敌了!”

只见庞兰的眼皮欲睁未睁,但四周浓浓的杀意却把她撼得豁地起身,辰阳递了一袋水给她,道:“快跳舞,他们要杀过来了。”

庞兰接过水苦笑道:“这招幻术需要荧粉,而且荧粉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我身上的荧粉已经用完了。”

辰阳不知荧粉是何物,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只能跳一次舞,对么?”

庞兰道:“没错。”

辰阳叹了叹气,道:“罢了,他们已有了防备,就算你跳舞也无法出奇制胜了。”

庞兰也叹气道:“本想拖延两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死了,多谢你让我死前睡了个安稳觉。”

辰阳运转内力凝聚真气,决然道:“我可不甘心就死,我得试试我的武功到底有多强。”

庞兰仍然想知道辰阳为何能够如此从容,道:“你不怕死么?”辰阳曾经说过自己怕死,而且当时正是因为辰阳怕死问才庞兰“你不怕死么”。世间之事轮转如此之快,果然一点也没错。

强敌在前,辰阳不想再道安慰之词,笑道:“本来是很害怕的,多亏了你让我在梦中完成了我想做之事。”

听到辰阳的回答,庞兰嫣然笑道:“看来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笑意褪去后,庞兰捻起一缕自己的秀发,用短刃割断。

辰阳道:“你在做什么?”

庞兰将头发送入口中,边嚼边道:“我的头发可以让自己致幻,变成战斗狂人,连一丝疼痛也感觉不到,至死方休。”

辰阳心中剧颤,心道:她竟然对自己如此残忍。道:“如何解开?”

庞兰笑道:“很简单,按住我的天池穴,再给我灌入真气便可。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辰阳顿时热血澎湃,豪情迸发,哈哈大笑:“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虽死无憾!”

众教徒听闻辰阳一句“虽死无憾”,心知这二人决意死战,齐齐喊道:“杀!”

辰阳横着枯木枝,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眼前的火堆越烧越旺,众教徒的脚步也越奔越疾,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辰阳猛然横扫木枝,脚下的火堆登时凌风飞舞,像火炭雨般淋下,众教徒有的使身法躲避,有的用兵器拨开,有些不慎被烙伤,捂着伤口嚎叫,还有的直接把伤口埋到雪地里缓解疼痛。

纵然如此,绝大部分教徒还是丝毫不损,正憋着满腔杀意逼近辰阳。辰阳抬手凝出一道长长的真气墙,再往真气墙里灌入内力,贴着真气墙的教徒欲一起发力将其冲破,忽然,嘣的一声巨响,整条真气墙炸开,一道被拦截而成的人墙被气浪轰退,有些内力稍弱的教徒被震得内息翻腾,五脏欲裂。

众教徒心中皆惊: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内力怎的如此深厚。唯有一人嘿嘿暗笑:果然是志刚至阳的内力,正对我胃口。这人就是彻斯胡。

辰阳见众人不敌真气墙,又凝出一道真气墙拦在众人面前,再度灌入内力后却发现真气墙竟无法爆开,内力像是被人化去了。辰阳沿着人墙扫了一眼,发现一个男子脸上正凝着得意笑容,暗道:是他化解了我的内力么?又想起了周如颖说过的话:一旦暴露内力特质,对方若是战斗经验丰富之人定会有法子克制我的内力。心念及此,辰阳立即撤去真气墙,重新凝聚真气。

彻斯胡高声道:“他的真气墙已被我破解,不必忌惮。”众教徒闻言,信心陡起,可没想到才踏出两步,脚下似乎被异物缠着,瞬间倒下一大片。

彻斯胡内力较强,没被绊倒,看了看脚下,心中一惊:这小子用竟雪花缠住众人的脚。随即伸出手掌往雪地上灌入内力,发现这些雪花只是用真气凝起来的,其中并没有灌入内力,心想:这小子真气凝练得如此纯熟,内力似乎还不能运用自如。

彻斯胡修炼的是阴柔类的内功,无法将这一整片雪花打散,对撒里贝道:“快把这些雪花打散。”

撒里贝只跺了一下脚,这些被辰阳凝聚起来的雪花便被震散了。辰阳并未失望,雪花被震散乃是意料之中,即便那人不出手,只要他们合众人之力便可将雪花轻松打散,转头对双眼紧闭的庞兰笑道:“庞兰姐,保重。”提起木枝冲入敌阵当中。

辰阳冲入敌阵之后,众教徒将辰阳和庞兰分开包围。围着庞兰的教徒俱怕庞兰隐藏着幻术,其中有人使出钩爪欲钩住庞兰的双脚,那人手法纯熟,霎时间便钩住庞兰的双脚,随即用力一拉,可庞兰却动也不动。

突然,庞兰美眸一睁,双脚连续后拽,那使钩爪之人即时被拽倒在地,庞兰连踏两脚竟把这精钢炼制的钩爪踩碎了;又有一人朝庞兰背后刺出长枪,庞兰反应极快,反手一抓便握住枪刃,再用力一拧便把枪杆拧断了,手上的鲜血直流,可她似乎并无知觉,反而飞身过去拿住持长枪那教徒,以迅雷之势打出四五拳,那教徒耐不住拳劲猛烈直呕鲜血。

陷入疯狂的庞兰仍不停手,举起那教徒再空中抡了一圈才把他仍在人墙上,还撞倒了好几个教徒。众教徒骇得心惊胆战,这身姿曼妙的女子动起手来竟如此粗蛮而且毫无章法,更骇人的是她疯魔般的眼神,让众教徒不敢直视,被她瞧上了一眼的教徒顿时感觉自己的身躯被一股寒意穿透,引得浑身战栗。

撒里贝看见众教徒个个面露惧色,竟被一个女子吓得连连后退,扯开嗓子怒吼:“一群草包,让开!”

众教徒纷纷让出道来,只见撒里贝举着长刀劈向庞兰,庞兰转身一瞬,撒里贝看到了庞兰的双眼,惊得身躯一麻,仿佛被天雷击中一般瞬时僵化,可就这一瞬间,庞兰起脚横扫,踢飞长刀。撒里贝连忙架起拳势,道:“一起上。”

撒里贝话音刚落,庞兰的拳头已至,撒里贝慌忙举起左手来挡,庞兰变拳为爪拿住撒里贝的手腕一拽,撒里贝身躯猛然前倾,庞兰趁势捏住撒里贝的耳朵,撒里贝为挣脱庞兰之手,运起内力对庞兰拳打脚踢,庞兰却不管不顾,咬住撒里贝的耳朵一扯,啊!一声痛嚎响彻雪山。

冲入敌阵的辰阳剑指与木枝并用,用木枝使出的剑法每一招都如疾风掠过。辰阳身影过处便有五六把兵器落地,这些被挑落兵器的教徒或许再也拿不起武器了,因为他们的手筋都被辰阳的剑气挑断了。武功稍强的教徒挡住了辰阳的剑招却挡不住辰阳的剑指,眼下被辰阳点住穴道的已有二三十人了。

辰阳的武功让彻斯胡再度惊讶,他没想到辰阳的剑法如此之快而且出招甚是精巧。如此少年,让彻斯胡起昔才之心,喝止围攻辰阳的教徒后,道:“小兄弟,你武功虽强,但是你已是疲劳饥饿交加,撑不了多久了。你正值青春年华,何必送死,不如投到我圣光教教主麾下创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也不枉你练就的一身武艺。”

辰阳听闻“惊天动地的事业”,心思微动,可一想到他们杀人灭口,不由得心中怒起,道:“无端杀人便是你们的事业么?”

彻斯胡内心冷笑,道:“所谓江湖,只不过是你来我往的恩怨角逐罢了,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你以后也会迫于各种无奈而杀人的。”

辰阳闻言,心中更怒,质问道:“雪山派的人呢?”

彻斯胡冷道:“死了。”

辰阳闻言,本应是暴起狂怒,可他却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终有一日我会超越我爹,我爹有救百人之能,我当有救千人之能。可惜他已无法实现心中所愿,心中虽觉遗憾,但也更加决绝,道:“你们尽全力出手吧。”

彻斯胡颇觉意外,又看了一眼这些被挑断手筋或被点穴的教徒,心中直叹:可惜了这个初入江湖的少年。道:“杀!”

一刻钟过后,庞兰已是满身伤痕,倒在雪地上缓缓地挥动双抓,身边躺着十几具尸体,还有不少弟子身上被抓出数道深深的血痕。众教徒虽然惧怕庞兰嗜血般的疯狂,但毕竟人数众多,庞兰在乱刃之下仍旧不死已是奇迹,只是她再疯狂也有力竭之时。现在,众教徒只需移步远离,静静地看着庞兰流血而死便可。

辰阳身上也有数道伤痕,剑指挡在胸前,随着内力消耗,疲倦和饥饿也越累越重,身躯摇晃欲倒,手中的枯木枝死死地撑着地面,喘着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我的武功还是不错的,嘿......嘿......”

撒里贝扯下衣衫包裹着受伤的耳朵,眼中的怒火还未消退,举起长刀欲杀庞兰。突然间,数百枚雪花凝成的枪头在众人上空急速飞驰,嗖嗖嗖凌空齐鸣,引的众人仰头观望,撒里贝却不理会只想杀之而后快,手中的长刀距庞兰只有半寸之际,数枚枪头直击刀身,铛铛几声那长刀刀身便被断成碎片。

两拨枪头围成圆圈分别护住辰阳和庞兰,众教徒要抵挡枪头已是自顾不暇。辰阳看着身边环绕的雪枪头,第一次感觉到何谓绝处逢生。

一个飘逸的身影,在人群中挥动长枪,没有人挡得住他一枪,长枪无意间挑起的雪花在人群中飞舞,辰阳已看见这使枪的人,也看见了飞舞的雪花,不禁惊叹:好厉害的枪法!这人杀入敌阵如闲庭信步,出枪若舞梨花,这不正是所有少年心中幻想的浪漫英雄么,今日可算是亲眼看到了。若是能活着,一定要跟他切磋一下武艺。

来人正是扬言要上山救人的赵今明,所谓一骑当千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赵今明突破人群后,飞身掠出,瞬息之间便将辰阳和庞兰挎起跃至雪墙之下,再拿出两枚丹药递给辰阳,道:“这是恢复真元的丹药,你先服下。”

辰阳接过丹药,道:“多谢相救。”

赵今明笑道:“不必客气。”起手按住庞兰的天池穴,再把真气灌入庞兰的体内。

辰阳暗暗惊讶,道:“你会解她的幻术?”

赵今明道:“九关谷的幻术,我再熟悉不过了。”又取出两枚丹药送入庞兰的口中,右掌按在庞兰的肩上,缓缓运转内力给她疗伤。

九关谷?辰阳从未听说过,伸手探了探庞兰的气息,道:“咱们先退,再寻一处地方给她疗伤吧。”

赵今明道:“你也坐下运功疗伤。”

辰阳心道:虽然眼前的敌人受雪枪头所制,但现在始终不是运功疗伤的时候。

赵今明看见辰阳焦急的神情,伸出左掌把他按坐在地,冷道:“不想当累赘就坐下疗伤。”

赵今明武功高强而且是救命恩人,辰阳只得坐下运功疗伤。

时过半刻,斜坡下传来阵阵脚步声,这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似有数千之众,辰阳心觉不妙,想是敌人的援兵到了。

当先上来的是个颇具威严的漂亮女子,这女子正是缇娜。只见她将手中的半月轮一掷,那半月轮凌空飞旋一圈,数十枚枪头瞬时化成雪花散落。

辰阳心道:这女子应当是此前在雪山派边上遭遇的女子,好厉害!看着缓缓涌上来的人群,他终于明白赵今明为何要先疗伤了,原来他也是被围追至此,但他从容救人似乎又是有备而来,辰阳停止思考,且看赵今明如何应对。

赵今明缓缓收掌,同时撤去凝聚雪花的真气,上前朗声道:“请教姑娘芳名。”

缇娜挽着半月轮上前道:“缇娜。”

赵今明道:“缇娜姑娘,带着你的人撤出雪山,我可以既往不咎。”言语中似有威胁之意。

辰阳一听,有些懵了,对方看起来已有数千之众而且这个叫缇娜的女子能一招打散数十枚雪枪头,这等手段绝非泛泛。暗想:眼前明显是敌众我寡,我这位恩人究竟底气何来?

缇娜暗想:此地是绝路,他还带着两个受伤之人,任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我身后的四千多教徒。道:“你已退无可退,何必虚张声势。”

赵今明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道别的礼物。”

缇娜道:“你说。”

赵今明:“我曾随我大哥来雪山派下聘礼,所以我知道一枚雪枪头轻重几何。”

缇娜心中释然:原来如此,难怪他能发现雪地中有毒,没想到他对真气的拿捏如此精准。

赵今明朝辰阳轻声道:“随我一起跃上雪墙。”

辰阳道:“我不会轻功。”

赵今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辰阳,斥责道:“连轻功都不会,还敢闯雪山!”

辰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暗道:你轻功了得不也深陷重围了么。

赵今明无奈摇头,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庞兰身上,将辰阳和庞兰一左一右挎在腰间,运起内力,双脚一蹬便跃上雪墙。

辰阳慌道:“你做什么,就算自杀也不必选这个办法吧。”

赵今明喝道:“闭嘴!”

辰阳不想争辩,忽闻庞兰低吟:“好冷。”

辰阳喜道:“你醒了?”

赵今明又喝道:“你要是个男人就赶紧用真气护住她。”

辰阳强忍怒气,凝聚真气将自己和庞兰一齐裹住。赵今明似乎还不满意,道:“我是让你护住她,没让你护自己。”

辰阳忍无可忍,怒道:“与你何干!”

赵今明道:“你的真气留着有用。”说完便不再理会辰阳,踏着雪墙越攀越高。

缇娜领着众教徒奔到雪墙下,抬头望去已不见三人踪影,伸手探了探,心道:墙边风力微弱。道:“弩手准备。”

二十几名弩手列队,举起巨弩对着雪墙上空,缇娜道:“放!”弩矢飞出不到十丈便遇阻隔弹落在地。

缇娜心道:是真气墙。赵今明到底想做什么?他不像是无故送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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