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风尘仆仆从国际机场走出来,她下飞机开机后的第一个消息是——儿子又离家出走了。
“周健,连个儿子你都看不住,你到底怎么做父亲的!”她离开家到上海参加了医药学会也就三天的时间,她在机场门口对着手机破口大骂,忽又觉得在这样大众的场合,实在是失了仪态,她从包包里掏出墨镜带上,心里安全了几分,沉着声音对电话里说:“我尽快回来。”
林禾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她不曾想自己的下半生会是如此度过,她且算是辉煌的一生。那小子不是她亲生的,可她也给了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最好的生活,也给予了他全部的爱,可他却来了一句——你又不是我亲妈,你凭什么管我。
真是可笑,养育之恩大于天,她看着他从地上哇哇大哭开始就看着他逐渐长大成人,可现如今,早恋还不学无术。那很有可能即将是学校里就是蛇虫鼠蚁的存在,浪费教育资源。林禾思前想后,决定把孩子的事先放到一边,他那已经是惯犯了,她这边多的是方式跟他抗衡。另一方面,她想找的人有了新的消息,她得先去看看。
又是那个梦,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在梦里号啕大哭,在现实是着实没有过的。哭到心痛,哭到还在睡梦中的自己告诉梦里哭得用力的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别哭了。便停止了眼泪,梦里的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流不出来,可是却是撕心裂肺。
梦见了,最残酷和破碎的画面。
沉入大海,冰冷席卷全身。俞沉俞深的海底近在咫尺,幽暗无光。该呼吸的,可是却感受不到呼吸了,谁......能拉扯一把?然后大海便破碎成一块一块的,很快就要殃及周身。不,不可以,不可以,无声地挣扎最可怕,那裂缝破裂到身边,最后一口求生欲的呼吸,让因此得救。在30度的暖气中醒来——最近季飞柏给张夏卿家装了暖气,她勉强能感受到暖意,但依旧需要抱着暖宝宝睡觉。张夏卿想,如果有一天,她的身边纵起一场火,她也能在里面舒适地睡去吧,那种温度,足够让她安心。
你说奇怪不奇怪,你也说不清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树是绿色,天空是蓝色,云是白色。 你也说不清,你什么时候开始分清楚时间的走向,凌晨,早晨,晌午,傍晚,午夜。张夏卿走出医院,瘪着腮帮子,“我这些药到底能不能吃好,我都没觉得好在哪?那个医生是不是忽悠我的,老是说我比以前好了。”她念念叨叨转过身,季飞柏笑着看着她,“你看你现在连医生都能抱怨了,怎么还会不好呢?”
医院外面的滨海长廊,大概是张夏卿每次来这里都不会心生怨念的原因。而恰恰坐进医生诊疗室,听着他温和絮叨的声音,窗外面这条长廊的平静祥和,也压制了她想逃离医院的冲动。
有一次诊疗完后,医生在电脑上啪嗒啪嗒地敲击着键盘开药,她等着无聊,伸长了脖子问——宋医生,外面那条滨海长廊,有人自杀过吗?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他一脸严肃地问:“为什么这样问?我得跟你家属好好谈谈了。”然后,季飞柏就被他叫进去聊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出来,季飞柏出来的时候,望了张夏卿一看,连连跟医生道谢,保证一定会看好她的,张夏卿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无奈地耸了肩,跟着他下了楼。
自那一次,张夏卿再也不敢对那条长廊有任何的好奇了,她也确实想过,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自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这样悠长的长廊,广阔的海,然后纵身一跃,所有的一切都只化做海浪声和风声。
就是这里了吧。
林禾看着手机上的导航,反复确认。可是里面好像没有开业的样子,最近的天气慢慢热起来,人也跟着心浮气躁。她翻找手机里的通讯录,找到一串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她却是犹豫了,她拿不准,拿不准这个号码还是不是可用状态,她犹犹豫豫,始终没有按下去,另一边透过墨镜摸索着人群中的身影。
今天书店休业一天,每月都会固定有这么一天——复诊的日子。季飞柏的出现让她暂时忘却了噩梦,至少有一两个晚上,她是可以安心入睡的。他们聊着昨天的胖学生把果酱不小心倒在书上,颤颤巍巍地来和他们道歉的事,讨论要把餐饮区和阅读区分开呢,还是列出一个赔偿原则,这让张夏卿有些苦恼。他们没打算回书店,想着绕到后巷从后门直接回楼上。
“夏,要不你先上去,我过马路那边买关东煮,突然想吃了。”季飞柏指着马路对面的711,“我不想一个人走,我跟你一起。”这样戏剧性的回答,让张夏卿转身的瞬间停顿了,即使和以前的穿着不同了,但还是能认出来,那是认识的人。而林禾摘下墨镜的动作也在说明,她也看见张夏卿了。张夏卿拉起季飞柏直接越过她,“夏,怎么了?”季飞柏扭头过去看,“她追上来了,是你什么人吗?”
真不知别扭,还追上来?!
张夏卿心里实在不舒服,停下来,回头瞪着她,“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们?”林禾被瞪得不知所措,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合着墨镜,声音有些颤抖,“夏卿,我今天来就想看看你,没别的意思。”季飞柏在背后捅捅张夏卿,“你妈?”
“我妈?我妈可生不出我这样的女儿。”林禾能听得出张夏卿心里的嘲讽,看她的意思,就是想把曾经说过的话都实打实地甩回给她。“那是你养母?”季飞柏在这个时候把低智商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有脑子的都知道现在这种场合不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是不欢而散。张夏卿回过头恼怒地瞪了季飞柏一样,很明显,她是打算不欢而散的。
“夏卿,我们应该好好聊聊。但我觉得你的脾气还是应该收敛一点,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了,”她端正了自己仪态,语气中夹杂着长辈的严厉,把眼神移到了季飞柏身上,“况且,你现在身边还有了...男朋友。”她不知道男朋友这个称呼算不算准确,她在猜想或许毫无联系的这几年,她也已经成家了。
“只是聊聊?”张夏卿回答道。
林禾点点头,说:“那我们现在......”
“那等我想聊的时候再聊吧,我现在没空,很忙。”她重新拉起季飞柏,“我可以跟你聊,可我的关东煮去晚了可就没有了,那就下次吧。”
这次任林禾在背后怎么叫她,她也不停下来了,直直地便往马路的另一边走。张夏卿结完账靠在711落地窗前的玻璃,看着林禾开着她的大奔打了个弯驶走了。季飞柏捧着满满的两纸桶的煮食走过来,顺着张夏卿眼神的方向,“呐,这个好吃给你,”张夏卿回头接了他递过来的,“不过,那女的谁呀?真不是你妈?”
北极翅一咬下去就刚好咬到里面脆爽的马蹄,她一边咀嚼,一边开口,“传说中的小姨妈。”张夏卿在“小姨妈”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季飞柏瞬间恍然大悟张夏卿刚才的反应,“那她来找你干嘛?”关东煮这种东西着实不便宜,但却会上瘾,一串接一串,张夏卿把整桶拿起来,一口塞一个,“我哪知道?随便应付她几句得了,你当她是真有事找我,估计也就是看看旧时逆反她的侄女现在是哪般落魄样子吧。我能原谅所有对我不好的人,但我唯独不能原谅她。”季飞柏低头一看,张夏卿的眼睛已经泛红,想着劝她几句,话到嘴边也词穷了,只把她拥入怀里,抚着她的长发,把自己的关东煮全数放到她的食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