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商汤在镳宫大室紧急召见群臣,告诉众人,夏师和昆吾之师联合,第二次来伐商了,怎么办?
群臣一听,轰然喧哗,都挽胳膊撸袖子,异口同声地要打。
商汤说:“打是一定要打,怎么打?请各位爱卿说说。”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伊尹和仲虺,这两人是商的智囊,最后都锁定在伊尹身上,他是智囊里的智囊。
“哎,这个,不好打啊,君上,”伊尹面露难色:“昆吾本身就很难搞了,再加上王师,两头打,商受不了。上次就把我们打得差点儿亡国……”
“右相大人,你别说这些没用的,”商汤有点儿不耐烦:“说点儿有用的。”
“有用的,那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再请成,向夏称臣纳贡;一条是逃走,迁国,否则只能等死。”
“伊挚,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商汤一拍桌子:“你是右相,予一人还指望你给出谋划策,你竟然说这么丧气的话。”
“可臣下说的都是事实。真的不好弄……”
“你、你、你给我闭嘴!”商谈一拍案几:“再这样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予一人要治你的罪!”
群臣一看事情不妙,急忙劝伊尹,如果没主意,就别说丧气话,先听听别人的也好。
可伊尹不住嘴:“总之君上,认清自己的势力吧,别以为搞掉了韦国和顾国就能搞动昆吾了,那是妄想,再加上王师,可真不好弄,强力为之,必是自取其亡!”
“滚!你给我滚出去!”商汤吼道:“你不是想走吗?那就走,予一人罢免了你的右相,立刻滚出景亳!”
群臣还从没见过商汤对伊尹发这么大脾气,都惊呆了。
伊尹从坐席上站起来,拱手行礼,退下,往外走。
有虔急了:“君上,右相大人不能走啊,他……”
“不必了,日头离了谁都照样东升西落。”商汤怒冲冲地说。
伊尹边往外走边说:“日头照样东升西落,可君上要是看不到,却也悲惨!”
“你个匹夫敢尔!竟然恶诅予一人!”商汤咆哮着跳起来,拔出剑来,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伊尹见了,撒腿就跑。
商汤腿脚不好,等追到大室门口,伊尹已经跑出去多老远。
他气急,收起剑来,从一个站岗的士兵那里掣过弓矢,对着伊尹连发三箭,两箭射空了,一箭蹭着伊尹的头顶飞过,连冔冠都射掉了。
伊尹头也不回地跑出镳宫。
众臣目瞪口呆地看着,谁都没想到,商汤平时那么信任伊尹,只为几句不合的言语,竟然罢免驱逐了伊尹,还动起手来,差点把伊尹射死。《吕氏春秋·慎大》里说:“汤欲令伊尹往视旷夏,恐其不信,汤廼(乃)亲自射伊尹”,说的就是这事儿。
商汤没射中,见伊尹逃走了,把弓矢狠狠地摔在地上,吼道:“便宜了个匹夫!”
怒冲冲地回到座位上坐下,看看目瞪口呆的众臣,皱着眉说:“谁要是再说丧气话,伊挚就是例子!”
众臣急忙唯喏称命。
仲虺说:“君上请暂息雷霆,还是来商量一下怎么对付敌人吧。”
然后,商汤就把伊尹昨天晚上讲的那套拿出来,给众人一说,众人顿时群情振奋,感觉是好主意。
仲虺说:“能说动崇、黎二国出兵是好主意,那么我们就有八九成的胜算在握了。”
“左相所言甚是,只是,”商汤看看众人:“谁去游说崇国和黎国呢?”
司空咎单在坐席上应道:“君上,臣下愿往。”
“司空大人,您有何良策?”
咎单说:“臣的先母知祁就是黎国人,是黎侯铭的姑姑,算起来臣下和黎侯铭还是表兄弟,臣下先去说服黎侯铭,然后再让黎侯铭和臣一起去说崇侯骧,应该就好办了。”
“卿言甚善!”商汤大喜:“那么就烦劳司空大人往崇、黎跑一趟了,速去速回,路上注意安全。”
咎单也不敢怠慢,出来带着车仗走了。
商汤立刻传诏,从所属的各国、各城邑、氏族调兵,无论如何十日内要赶到景亳汇合,因为王师和昆吾要打来了。
群臣都摩拳擦掌,借着灭韦、顾和有洛的余勇,要放手和王师、昆吾之师一搏。
为了保证调兵及时,商汤亲自坐车去各国跑动督促。各国一看是商武王亲自来了,自然都积极响应。
在外面奔走了十多天,这天,商汤和仲虺坐着车子,带着五百士兵,急匆匆地想赶回景亳。
走到一条河边,商汤看着这里眼熟,就问仆御方惟:“方惟,这里怎么看着眼熟呢?”
“君上,当然眼熟了,咱们来过这里。”方惟说:“这条河是庐水,上次您和左相大人还在这里见过那两个什么大贤人务光和卞随。”
仲虺说:“对啊,方惟说得没错儿。”
“嗯嗯,务光和卞随,”商汤一拍脑袋:“拐弯,咱们再去看看务光先生。”
“君上,您要干什么呢?”方惟问。
“现在商急需用人,伊小臣又让我赶跑了,说不定务光……”
“臣下看您就别费事了,”方惟一边掉车头一边说:“上次就看出来了,他们根本就不想掺和咱们的事儿。”
“不谈谈,怎么知道。”
很快,他们沿着林中的小路,走了一阵,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们顺着琴声来到了务光的茅屋篱笆院前,探头一看,在院子西旁的那株老松树下,务光和卞随坐在草上,卞随正在鼓琴,五柳长须的务光手捻着胡须正在听琴,眯着眼睛,头随着琴曲的节拍一点一点,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商汤、仲虺下了车,照旧不敢打扰,拱立在篱笆墙门口,直到一曲终了,商汤才咳嗽一声。
务光和卞随这才转脸一看,见是商汤和仲虺,见过,脸上就有点儿不大好看,不过还是站起来。
务光上前行礼:“商侯和左相大人驾到,草舍生辉,请里面坐吧。”
“谢谢,务光先生,”商汤客气着:“正好和左相路过此地,来看看您,没想到这么巧,卞随先生也在。”
“两个山林野夫,闲暇无事,自得其乐罢了。”卞随不冷不热地说。
寒暄毕,务光问:“商侯大人到此,不知有何吩咐?”
商汤说:“不瞒两位先生,现在商有大难,夏后桀派王师和昆吾之师来征伐,予一人左牵右扯,非常为难,所以想来请教一下两位。”
务光顿时皱了眉,手捻着长须看看商汤,说:“我听樵夫们说,您膺受了天命,自号武王,明白是要和夏后争夺天下,夏后怎么可能不来讨伐?”
仲虺说:“务光先生,您也该听说,夏桀暴虐万民,屠戮诸侯,毒害天下,他的天命早该绝了。所以上天眷顾有商,降大命于商侯,就是要诛除暴虐不道,救万民于水火。”
“救万民于水火?”卞随冷冷地说:“自古以来,神农伐补遂,黄帝伐蚩尤,少昊伐九黎,尧伐屈敖,颛顼伐共工,禹伐三苗,启伐有扈,羿伐凿齿、少康伐过浇,哪一个不是打着‘天命’和‘救民’的旗号?蛊惑黎民起来跟着闹,你攻我伐,伏尸盈野,暴骨塞途,成功之后,不过只是换了换君主,只有那些喊号子挑头闹事的少数人得了富贵,黎民该受罪还是受罪,该痛苦的还是痛苦。说白了,其实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私利而已。人的本性就是顽恶自私,对权力、地位、名誉、财富有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这点永不会改变。所以在下虽然驽钝,可从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真的一心为民的‘圣人’,那不过是打着‘为民’的旗号谋名谋利而已。”
“哎……”商汤被卞随这一番抢白,弄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尊重贤人,还是忍了又忍,咂了一下嘴:“卞随先生所言,也许有理。不过予一人这里,不会如此,如果小子得了天下,必定与万民同甘苦,决不食言。”
务光说:“那么,您到寒舍,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