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门口的守卫见到我,立刻上前一步,面色紧张。
我静静望一眼他们,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妃儿写下的、关于嫦蓿的事情:
嫦蓿每次不在房中的时候,门口都有人看守。
这些看守没有指令是不会让外人进入嫦蓿房中的,但是嫦蓿有时候会让我去房中给她取东西,久了,也就将进入房间的“口令”给了我。
那个“口令”就是嫦蓿房外的槐树下长着的幽心兰花。采摘三只,出示于守卫,便作为嫦蓿私密的入房通行令。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否还作效,但是总得一试。
我拿出三只兰花,作示于门口的守卫,他们一见,面上闪过一丝犹疑,相视看了看。
口令确有其存,但是看这两个看守的狐疑样子,想必这个口令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也是,这是嫦蓿以前用婢女时才有的口令,现在妃儿已经死了,她身边也再没跟过婢女,这口令来的未免突兀。
不过商议半晌,那两个看守还是不敢阻拦,让开了道路。
我进入嫦蓿房中,将门从内阖上,立刻直奔她的妆台。妆台在榻左,一面古旧的铜镜,一张红木桌案,上面整齐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雕花锦盒。走近,一股胭脂香味扑面。
“嫦蓿多年来都是女人打扮,她每日花在梳妆上的时候都很长,我也曾服侍过她梳妆,为取得她信任,这一服侍,我竟连着灵魂一同出卖。”耳畔仿佛响起了妃儿的声音。
言岑十二岁那年受过重伤,令其半身瘫痪,常年来委实痛苦。这痛苦,不光是心中的,更是身上的。
妃儿作为一个哑巴婢女进入言岑家后,一直负责服侍言岑,可初入宅中,她不敢轻易暴露身份,也未将小时之事告诉言岑,言岑并不知身边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哑巴婢女,就是他曾经食了许诺之言的孤儿丫头。故两人虽是朝夕相伴,形影相依……但半年来,始终未有一句话的交集。
直到那年,老夫人为言岑安排了一门亲事。
不敢屈就的言岑,也许还惦念着儿时诺言,也许只是不想随意了此余生,为这亲事竟大病一场。
老夫人在家中的严厉,妃儿心中清楚,比起她一己夙愿,她倒是愿意成全言岑一世安好。而长伴身边之诺,她想,即便是作为言岑一辈子的婢女,也依然算作长伴。
于是他病中,她极尽情真,日夜照拂。
却不想言岑心里之事一 夜透晓。那晚,他梦中念起了她,只道:今生相负,来世莫恨,共把良缘牢握。一语道破,她才明白,原来言岑食言并非忘记,只不想让她瞧见他,这般样子。
自此,妃儿偷偷决心识字,夜夜苦练字迹。
言岑一病数月,婚事拖延,无论用药如何名贵,都不见好转。此时,竟有人捎来一封匿名之信,言岑一看,竟然奇迹般的从病榻坐起,整个人心情大佳,也精神不少。
宅子里的人都传言说,那封信是大少爷心上人所寄,也的确没错。
言岑的病迅速好转,躲在窗外偷觎言岑的妃儿也默然欣喜。她既不能认他,便写信于他以诉思念之意,他既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她便不看。
那之后,言岑很快振作回信,将信按妃儿所述,寄往某家客栈。两人以书信作交,见字如面,彷如回到幼时,又是长伴身侧,情意漫长。
言岑病愈,老夫人安排的亲事也不能再推,此时言岑与陌生人书信频繁之事传开,老夫人便下令禁了他一切行动,将其强行关在宅中,更禁止任何人为言岑出门送信,直到他同意成亲。
可言岑不甘,偷偷命人将古井打穿为地道,将信交托妃儿,由古井继续带出。
妃儿每次送信,言岑都必然会亲自看着她从古井出去,守着她再回来。尽管思念之人就在眼前,却只能遥寄薄信,但每每看见言岑欢喜的像个孩子似的接过她递上的信件,妃儿仍觉得心满意足。
那对酒窝再次陷下去,陷入的是她的心。
春去秋来,一载转瞬。
本来,这样牵挂在两人心中唯一的净土,也能长久如诺。可偏偏世上之事,总不顺人意,不久,妃儿送信之事被老夫人得知。她将妃儿重罚之后,转而赐给大夫人嫦蓿。
妃儿在嫦蓿身边自然不甘,时刻提醒吊胆之外,和言岑的书信往来也被迫中断。起初,妃儿并不知道嫦蓿是个怎样的人,只觉得她看她的目光甚是诡异。后来一次沐浴中,为嫦蓿擦拭身子时,才震惊发现嫦蓿是男人。
我从妃儿的回忆中回神来,连忙将手伸到铜镜背后一番摸索,可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心道:妃儿在嫦蓿房中贴身伺候,应该不会有错。她说嫦蓿有一种能解百毒、止痛凝神的药就在妆台铜镜之后,为什么我没有摸到?
不对,一定在。我摸不到,索性将注意力转移在了铜镜之上。
铜镜明晰的光映出我戴着面纱的面容,这双眉目还是如从前一般秀婉顺眼,可是却多了几份沉重和一丝解不开的忧郁。
我将铜镜端起,拿在手上轻轻惦着,这个铜镜看起来很大,但是却不重。
不,我疑惑起来,大户人家的镜子都是差不多重,如此大的镜子分量不可能这么轻。我想到什么,一喜,连忙将镜子翻过背面,摸索一番,拂去尘土,果然发现一处暗阁。
我将其抠开,原来镜子背后被偷空了一块,里面藏着东西。我将里面的东西取出,镜子再安置好,一看那镜中藏匿之物,是个拇指大小、塞着红稠塞的蓝色瓷瓶。
看来这就是妃儿所述的可以解百毒的药。
言岑病痛难解,夜里时常会因为身上的剧痛而整晚无眠。妃儿曾贴身照料言岑,一直为此惆怅。直到侍奉嫦蓿之时,一次偷听见老夫人向嫦蓿讨药。
老夫人道出嫦蓿有一种名为百毒解的药,不仅可以解百毒,还可以压制病痛。她想为大少爷言岑讨此药。嫦蓿则道,百毒解解毒起来自然好,可是压制病痛却并不如传言,虽可抑痛却会上瘾。况且只有一瓶甚是珍贵。
老夫人听出嫦蓿意思并未强求,可是闻之对话的妃儿却一直心系此药。
哪怕只一晚踏实安睡,她都想要言岑摆脱痛苦。
为了这药,更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
常言道情深伤己,只因情至深时,往往比感同身受,还要倍感煎熬。
我对着此物一叹,将瓷瓶细心收好,转身立刻出了嫦蓿房中。
我现在所剩的时间不多,妃儿说嫦蓿每次早晨去老夫人房中取药,晚上便会回来。
等她回来的时候就会知道我已经从她房中偷走了百毒解,那时候想要救云珏就来不及了,我必须赶在夜幕之前,将云珏救出。
打定主意,我匆匆找到小棋,将匆促决定的计划说与她知。
小棋闪过一丝恐慌,可是为难半晌,还是点点头,只是一个劲儿握着我的手说,“那你可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快些。”
我点头,立刻用纸笔写了两封信伐,一封给了小棋,一封自己收下。
而后,我找来一把锋利的小刀,又让小棋设法帮我弄来一件旧宽大的旧斗篷,披在身上。
中午时候晚些,算准了艳婷会在这个时候去给云珏送饭,我便候在了艳婷房外。待她出门,我就恰时匆匆迎上。
艳婷一见我,不觉笑了,“十三,这个时辰你来做什么?还披着一件大斗篷,这是什么打扮啊。”
她眼里含着一许揣摩,很是狡黠,我知道她定然心以为我是想要见云珏,刻意算好了时辰来堵她。所以故作不明就里。
但我眉目一弯,从身上取出一封信来,手中一扬。
“这是什么?”艳婷愕然扫我手中之物一眼,看我。
我将她手拽过,小心翼翼的写了几个字,指尖一轻,故意写的她手心一痒,身子也跟着颤了一颤。
“是他?他给我写的东西?”艳婷的声音全然不可置信。她喜不自禁的看向我,迟疑一下,立刻夺过我手中的信,转身偷偷拆了就看。
我眸子里一闪过顾虑,心里紧张起来。
我心道,但愿能够一切顺利。艳婷,你不是坏人,我在此能够得以保全都是你真诚相待。愿好人好报,你将来能有个真正的好归宿……对不起了。
艳婷迅速看过了信,却是怅然转脸看我,嘴角一抿,“他怎么会突然约我去八里铺长街之外那么远的地方呢?来回都好几个时辰。而且他什么事找我不能当面说,为何要我出去见他?”
我怕艳婷起疑,连忙拉着她的手,写到:或许,有重要之事。
艳婷还是古怪,她摇摇头,“他找我会有什么事?”可陡然,她却失神,“难道他要走了吗?”
我也一怔。
“几日前我就听老夫人让他去什么地方来着,现在或许是要走了吧?”艳婷低声喃喃,手中紧紧攥住了我给的信纸。
我见此,连忙给艳婷手上写到:他可能想见你。
“想见我?”艳婷还是禁不住穆寒的影响,本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却也真敢当真。她脸上一红,羞怯猜测起来。
“可是……”陡然,艳婷回神,望向身后的房门,“我要是去了,谁给地牢的人送饭?老夫人吩咐
的事情没有做,会被罚的。”
我心中一动,却硬忍住没有出声。
直到艳婷也看向我,我才拉过她的手,写了话。
艳婷纠结起来,低声,“这不行,你一个去我怎么放心?”
我望向艳婷,向她保证我送完饭就出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经不住我的劝说和“穆寒的信”,艳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环视一下四周,一把从手腕上将那如同钥匙的银镯猛地脱下,暗暗塞入我的手中。而后她压低声音,望身边靠了靠,“听着,地牢里面有机关,这些机关连通着老夫人房中的机关。任何人进去都会触动机关,一旦触动机关,不仅会释放各种暗器,还会惊动老夫人。”
我故作惊诧的看向艳婷。
艳婷解释道,“不过别怕,只要进入之人身上带有一种特定的香味,便可以通行。还记得老夫人屋子里面的檀香吗?我上次带你进入地牢之时,就于手上涂了这香的粉末,你跟在我身后便通行无阻了。这种檀香就放在木架第二层的花瓶底部,你去地牢之前抹在手上。记住了吗?”
艳婷告知的详细,我甚至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艳婷本就信我,将我当做姐妹了,又要托付我办事,心中更只有穆寒,应该是不会害我。
我点点头,握着艳婷的手镯,目送艳婷离开。
艳婷回眸,冲我再次一笑,扬扬手中的信纸。只不过这一笑,却似乎有些诡异。
确认艳婷出了宅子,我才敢推开艳婷的房门,直奔木架而去。
照艳婷的吩咐,我在木架第二层的花瓶底部找到了那种香的粉末。我将其分抓两把在手,将花瓶放回原处,移开木架,顺着楼梯而下。
可是越想我越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今日艳婷出门时,竟然没有锁门,而且她信我的时候很干脆,不像平时那般犹豫反复。另外,最后她对我的那抹微笑,似乎更是诡异。
越是这么细想,我越觉得哪里不对,警惕之感令我停在了楼梯一半之处。
我看一眼底下漆深之处,手中一动,一把将粉末挥洒而下。
只听“嚓”一声,整个地道两侧的烛灯一燃,照亮了狭窄的道路。我仔细的观察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触动机关。
艳婷没有骗我。
我迟疑了半晌,心再次安下来,也许真的只是我多虑了。
我想到云珏,眼下又快日落了,心里不觉一急,攥着艳婷给的镯子,奋力就向关着云珏的石室跑去。
将手镯压在石门中央的环形机关上,彭地一声,随着我心口一跳,石门缓慢的开了。
我顾不得许多,遥望见云珏的身影,立刻冲了进去。
云珏的身子仍旧被禁锢在石室中央的铁人架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头斜斜垂在一侧,似乎睡去,又似乎……死了一样。
我心中一痛,连忙上前,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云珏的脸上出着细密的汗珠,与我上次见到他时相比,他还是憔悴了太多,憔悴的厉害。
面无血色,苍白虚弱。
只有浅浅的鼻息,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还能让我确信他还活着。
我将颤抖的手置于他的脸侧,他黏在眉宇眼角的发丝上,轻轻的,想要抚他,可是却又生怕碰到他,他会痛。因为他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无力,那么虚弱不堪,不成人形。
越是靠近他,我心中痛得厉害,也越是觉得他好像我昨夜看到的那些骨骸,只要稍微一触,就会化作灰飞灭。我生怕,生怕云珏挺不住,也心疼的碰都不敢碰他。
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关了这么多天,还要忍受毒药之苦,可云珏你眉头却都不皱。
我凝望着云珏虽然消瘦憔悴却依然静谧的面容,不觉心里软得快要碎了。他睡得安然,丝毫不觉我的到来,一定是疲惫至极。以云珏的性子,敏锐机警、多疑不安,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完全沉睡?
“皇上、皇上……”可尽管不忍,我还是必须叫醒云珏。我小心的唤了云珏两声,又柔声道,“云珏,你醒醒,我来了……”
叫了一阵,云珏终于醒转,眼角一开,嘴角也动了动。
“你……”云珏声音一哑,他清清嗓子,仔细看我,“是你。”
我眼角一湿,点点头,“是我,我是墨蓉。”
“你还是来了。”云珏好似想笑,但又强忍着不做表情,只是深沉看我一眼,有些出神。可立刻,连忙又看向我身后,脱口道,“你一个人,没事吧?”
我摇摇头,连忙取出那个从嫦蓿房中偷来的百毒解,半喜半哀道,“我已经拿到解药了,你会没事的。”
“太危险了。”云珏眼角一狭,凝住我手上的蓝色瓷瓶,似乎心有余悸道,“你一个女子,竟然真的做了这么危险的……”
“不必在意。”我怕云珏心里不快,连忙道,“不要看我是女人,有时候有些事,女人也能行的。而且再强的人也需要人帮助,只要事情能解决,你就别多想了。”
“你瘦了。”不等我说完,云珏就声音一轻,堵住了我所有的话。
我愕然看向他的双眸。
那眸子粼粼如湖,如一汪深沉而入夜宁人的湖。无波澜壮阔,也无湍流汹涌,但却令人觉得被烙印般再也难忘。
跟我见过的他所有的眼光都不一样,不是温柔、不是出神、不是审度也没有强烈的情绪。
他眼中的湖水那般明澈幽净,仿佛从此以后便会只映出我的眉眼。
就只是这样的专注凝神,沉寂有神。
我心里一激动,羞怯道,“好不容易瘦些,无妨。倒是你,才一日未见,竟憔悴如此,像是一 夜没睡。”
“因为我根本无法入睡!”云珏一急,脱口道。说完,将目光一移,原本温然的神色也变得冰冷。可这冰冷却带了情绪,似乎生气。
我紧张道,“你是身子难受吗?那快吃下解药吧。马上就日落……”
“你是傻子吗?”云珏猛地看我,眉头拧起,表情也有些狰狞,“自你走后我就不能安心,我一直在想……”
“你,你是担心我?”我一怔,愣愣盯着云珏道。
云珏闻言,神色一僵,声音也戛然而止。
半晌,他胸口一动,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连忙抚上他的身子,急道,“别激动,你身子不好别激动,是我胡说,你别理我!”
云珏冷冷斜睨我一眼,神情痛苦的压制住了咳嗽。
我将瓶塞用牙咬开,递到云珏嘴边,“先喝药吧,马上就日落了,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云珏的目光变了变,羽睫一垂,没有再让我多说,含住我手中的瓶子,猝然一仰面,将药喝了大半。
太好了,云珏终于没事了。太好了。
我心里一安,竟然情不自禁喜极而泣,连同这几日来的担惊受怕、恐惧和紧张,一并随着奔涌的泪落了满脸。
“你,你这是干什么?”云珏的声音一慌。
我连忙拭去眼泪,露出笑意,“我只是高兴,太高兴你终于没事了。我一直都没有把握,尤其一想到你万一对我失望,我就更害怕。现在,只是高兴…而已。”
我哽咽一下,收住了泪水,冲着云珏微微一笑。
“傻子。”云珏声音一沉,变得又低又轻……又软。好似云雾之中的声音。
我怔然看向他,他还是冰冰冷冷,好像面无表情,可不知是否是我错觉,我竟觉得他眼中隐隐有了言不明的笑意。
没时间耽误了。我一慌,立刻取出带来的小刀,狠狠的劈砍云珏手上的镣铐。
我用尽全力,半晌,一只镣铐应声而落,我一喜,对云珏道,“再忍耐一下。”
说着,我立刻不停的去砍另外一只镣铐。
“我不曾对你失望。”突然,云珏的声音响起,让我心里一惊。他的声音温柔起来,竟比最甜的蜜还要令人沉醉,比最软的云还要让人失去重心。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速度不觉慢了下来,身子好像就快不受控制一般,我现在虽然看不到云珏的脸,但眼前依旧清晰可见他渐渐、渐渐变得深邃的眉眼。
他这样不服软、不示弱,不喜欢温存待人暴露真心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吗?这一点也不像是他说出的话。
我感觉好似受到了惊吓,好不真实。
那低声一过,气氛就沉寂不动了,再没人出声,好似刚刚那一句,只是我的幻听。
我手中一重,劈开镣铐的同时,手一滑,刀锋一偏,刹然划上了我手背。
“嘶……”我一声痛吟,眼看着一道血痕绽裂在我白皙的手背。
“怎么了?”一声焦如火焚的男声,我还来不及细看自己的伤口,手竟被人一把牢牢握住。
眼前——刚刚被解开镣铐的云珏,什么都不顾,竟然一把将我的手捧在了胸口,满目心疼!
我反应不及,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我有些尴尬。
“小伤……”
“你怎么这么用力!”云珏似乎听不到我说话,自顾自的埋怨,如若无人一般焦急的对我的伤口轻轻吹气,四下一寻,似乎想
要从身上扯下布料给我擦拭包扎,可是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都脏烂如此,只得抬眸看我,却,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不觉一怔。
我也出神的看着他,“皇上,小伤不要紧的。”
云珏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将我手一松,神色怅然。
我想起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连忙把身上的斗篷脱下,给云珏披上,“趁现在我们赶紧走,你低着头,我带你出去。不行就硬闯,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继续待在这里了。”
“好。”云珏埋着头,低低应了一声,披上我递去的斗篷,难得的十分顺从。
我窃笑一笑。
可就在须臾之后,陡然一幕,让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希冀再度落空,陷入绝望!
“噗——”一口黑血兀自从云珏口中喷涌而出,他刚走两步,竟猛地又身子一折,重重跪倒在地!
“云珏!”我大骇出声,连忙扶住云珏。
只见他狠狠按住左胸,接连着又大口大口不断的吐着血,似乎痛苦到险些要呕出心肺来!
他脸色一青又一白,手腕顷刻冰凉刺骨,看我的眼神也绝望不已。
我吓得跪下来,用尽全力抱住云珏颤抖不已的身子,拼命摇头,“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感到怀中的人生命好似在飞速流逝一般,令我怕得眼泪止不住狂如雨落。
“哇,真是好感人,好感人的一幕啊!”一个女声陡然响起。
我猛然回头,带着刻骨的恨意,冷冷的、绝望的看向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石门外的女子,不,应该说……是男人。
嫦蓿一身华美紫衣,长裙逶迤身后,一边娇笑着,一边施施然往里走来。
“是你!你干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心里压抑至极,脑子一白,只凭着本能,声色嘶哑的冲那人吼道。
“只不过下了一点点的,小毒。”嫦蓿见我如此癫狂,竟是由心而外的一笑,掐起小指道,“这毒也不怎么厉害,就是会一会儿如剑穿插五脏六腑,一会儿如火焚烧五脏六腑,一会儿又如冰冰冻五脏六腑,让人有些痛不欲生而已。”
“怎么会……”我连忙看向云珏,云珏额上青筋全部暴起,似乎在强忍,可是口中已经禁不住开始发出闷哼。
“这毒刚开始并不很痛,时间越长,才越痛呢。”嫦蓿轻声,走向我,身子一俯,“你干什么这副表情,这毒,不是你亲自喂他喝下去的吗?”
不!我心里撕痛,连忙拉扯住在地上痛的缩成一团的云珏,“云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会,对不起。”
我感到好像堕入地狱一般无望,甚至觉得再碰一下云珏都是罪孽,可我眼下不知道除了说对不起,还能做些什么!云珏,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
要是我不那么大意。
“你有解药对吧?”我一怔,旋即猛地看向嫦蓿,“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你早就看穿我了吗?你是故意让我拿到解药的,难不成连那屋子里的女骸骨也是你安排的吗?”
“你错了。妃儿不是我安排的,是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但看穿你,没有用多大功夫。”嫦蓿笑道,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身份。
我一怔,只听又一个声音道,“枉我信你,还把你当姐妹!”
石门外,有一个人影出现。我转眸,只见艳婷的身子缓缓的进入视野,她直勾勾的看着我,神情冷然,面容寂静。
嫦蓿转眸,“对了,差点忘了说了,艳婷的事情,是我安排的。包括她给你钥匙,告诉你进入地牢的方法。”
“你也早都知道了?”我看向艳婷,失魂道。
艳婷摇摇头,嗤鼻,“嫦蓿姐跟我说过你不对劲,可是我一直不相信。直到你给我送信……你把我当傻子吗?穆大哥从来不可能写信,因为他,不会,写字。”艳婷说着,眼中一红。
“没想到,对你这么好,你还是骗我。”艳婷冷笑。
我也冷笑,“我哪有你们厉害,抓皇上,盗兵符,还准备谋反!”
“你说什么?”艳婷一惊,如我所料,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看我,又陡然将目光移向神色泰然的嫦蓿,“她说的是……真的吗?”
“婷儿,你先出去吧。这里的事情你不该知道。”嫦蓿看也不看艳婷,口吻不容置疑。顿了顿,她又不动声色道,“记住,不要告诉老夫人,她不喜欢听这样的事情,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可是……”艳婷挣扎的看我一眼。
嫦蓿一改娇柔之态,厉声凶煞,“出去!”
艳婷怔然,犹豫半晌,还是转身走了,可临到石门,她又回头瞧我一眼,神色复杂。
我心里一冷,如妃儿所述,嫦蓿和老夫人根本不是一条心,那我现在的处境就更是危险。
我忽然想起了妃儿写的,关于嫦蓿的秘密,心里一紧。
“长话短说,解药,想不想要。”见艳婷走了,嫦蓿更是没了笑意,对我沉声。
我看一眼在地上可怜的云珏,心中挣扎起来。
云珏望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猛然,一口黑血又呕出来,大片的染在尘土上。
嫦蓿见我犹豫,轻声,“马上就是日落,新毒旧毒并发,我还从未见过这样都能承受住的人。原以为你真心爱他,不想你却……”
“答应你,就给我解药是吗?”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气若游丝道。
我知道嫦蓿为何会只身来这里,和艳婷布局引我上钩。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一开始,她看我的眼神,我也都已经明白了。
嫦蓿阴森一笑,“对啊,答应我,就给你解药。我向来做公平交易。”
“跟对妃儿做的一样。”我低声。
“别跟我提她!”嫦蓿怒道,恶声又言,“她是个骗子,她背叛了我!”
我冷然一笑,不再出声。陡然,云珏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连忙回眸,只见云珏艰难的起身,声音微弱,却依旧强势道,“死就……死……什么,也别再做了!”
嫦蓿将目光一转,看向云珏,挑了挑眉,“哟,一个娇滴滴的皇上还真是挺硬啊?我的衰阳之毒没有让你低头,现在连世间最惨无人道的蚀心毒也没让你服软,真佩服。不过,我还以为你不怎么喜欢女人呢,没想到你对这个丫头还真是深情。”
“噗——”云珏狠狠的向嫦蓿吐出一口血来,我立刻搂住云珏,哽咽道,“云珏,我会救你的,你一定挺住……”
我回头猛地看向嫦蓿,“是你,那晚是你!”
“对,没错就是我。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想必你也该早就认出我了吧?”嫦蓿一笑,笑得勾魂摄魄。
“为什么,那晚你对云珏做了什么?”我本已无力,可一想到是她害的云珏如此,便不由自主声嘶力竭。
嫦蓿扬眉,“我本是想要用男子体魄泄一下体内躁动,可是没想到他并不配合,还杀了我太多手下。于是我就用了些药和手段……”
“没想到他很自觉的就配合我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那竟然是他反抗的方式,他竟然趁我不备,想要偷袭我……”嫦蓿说着,一笑,“虽然不自量力,但勇气可嘉。我本想杀了他算了,可是你却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新皇帝。”
听着嫦蓿的话,误会澄清,我本该了然,可却实则是心痛欲裂!
那晚,果然是我铸成大错。
内疚一瞬擭住我的心,也罢,云珏,这是我欠你的。
“别说了,我答应你,把解药给他!”我厉声吼道。
嫦蓿听闻,满意一笑,点头道,“好啊。我现在就给他第一种解药,事成之后,我再给第二个。”
说完,也如约从身上摸出一瓶药来,扔给我。
我擦去眼泪,慌忙看向云珏,用力将他痉挛的身子抱住,“云珏,来,快吃药,吃了就不痛苦了……”
我说着,将解药匆忙递上云珏苍白干涩的唇边,可是陡然,云珏竟用尽全力将我一推,抢过药瓶,一把将瓶中的解药泼洒在地上!
“虽然……咳咳,不知你们要干什么……但是绝不……绝不让你如愿!”说着,云珏用手往地上一摔,砸碎了药瓶,那些解药也随着碎裂的瓶身全部付诸尘土。
云珏做完这一切,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重重倒落在地。
“云珏!”我狼狈的扑上他的身子,声音嘶哑得几乎呛血,“你怎么这么傻呀!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我……”云珏沉重的喘息着,神色苦痛。他挣扎着,将手覆在我手上,那手中冷汗如雨。
“不,不……”
他喉头上下一动,汗水顺着血水落下,直滴落在我手心中。他费力看我一眼,艰难道,“别哭……不过为你毁……区区一药……又,又如何?”
说到最后,云珏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只有口型还在用力道:朕,可是最强的人……天下,无人可比。
也不,不会死。
“云珏——”
眼看着他的口型一滞,整个人骤然了无生气的一顿,手从我身上重重垂下,我仿佛五雷轰顶的出声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