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二郎先生(我的契诃夫,My Chekhof, M·C):

究竟该不该给您写信,我犹豫了好久。今早,我蓦然想起耶稣的话:“要驯良像鸽子,灵巧像蛇。”于是,出奇地来了兴致,决定给您写信。我是直治的姐姐,还记得吗?要是忘了,那就好好想想吧。

近来,直治不断去打扰您,给您添麻烦,实在对不起。(其实,直治的事还是由直治自己处理,我跟着道歉,自觉很无聊。)今天我不是为着直治,而是为自己的事来求您。听直治说,京桥的公寓遭难后您搬到现在的住址来了,我很想到东京郊外的府上登门拜访,可是家母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不能撂下母亲不管,一个人去东京,所以才打算给您写信。

我有件事要同您商量。

我所要说的事情,若是从过去的《女大学》的立场来看,也许是非常狡猾、肮脏、品质恶劣的犯罪。但是在我,不,是我们这个家,照现在这样,很难生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您是弟弟最尊敬的人,所以我才向您袒露我的毫无掩饰的内心,请求您多多给予指导。

现在的日子实在让我无法忍受。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而是说,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三口是无法活下去的。

昨天,我很痛苦,身子发烧,喘不出气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中午,下边农家的姑娘背了大米来,我照约定好的,送给他一些衣物。那姑娘和我面对面坐在餐厅里喝茶,她带着一副颇为现实的口气对我说:

“光是靠变卖东西,今后能坚持多久呢?”

“半年到一年。”我回答,抬起右手半掩着面孔,“太困了,困得受不了啦。”

“您太累了,老觉得困,或许得了神经衰弱症吧?”

“也许是的。”

我流泪了,心中泛起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些词语来。对我来说,现实主义是不存在的,这样我还能活下去吗?想到这里,我浑身发冷。母亲已是半个病人,躺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弟弟您是知道的,他是个心理上的大病号,待在这边的时候,他老是到附近一家兼做旅馆的饭铺喝烧酒,每三天,就要带上我变卖衣服的钱,到东京方面出差。不过,这还不是最苦恼的事,更可怕的是,我清醒地预感到,我自身的生命,将在这种寻常生活中自动消亡下去,就像芭蕉叶子尚未凋落就腐烂一样。我实在受不了了。因此,即使违背《女大学》的遗训,我也要从现实生活中逃脱出来。

因此,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我打算最近向母亲和弟弟明确宣言,我一直爱着一个人,将来,我想作为他的情人一道生活下去。这个人你也认识,他的名字的大写字母就是M·C。我从前一有苦恼就想向M·C那里跑,我想他想得要死。

M·C和您一样,也有夫人和孩子,看来也有比我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不过,我老觉得,除了M·C那里,再没有我的生活之路了。我虽然没见过M·C的夫人,但我听说她是个十分贤惠的女子。一想到那位夫人,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女人。但我感到我目前的生活更加可怕,我不得不去投靠M·C。我想像鸽子一般驯良,像蛇一般灵活,我要使我的爱情得以实现。但是,母亲、弟弟,还有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不会赞成我的做法。您怎么样?总之,我除了独自打主意、独自行动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里我就热泪滚滚。因为这是有生以来头一回遇到的事啊。这件困难的事情,难道就没办法在周围人们的祝福之中解决吗?像面对一道难解的代数因数分解题寻求答案,总觉得可以找到一个突破口,豁然开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所以我又立即变得开朗起来了。

但是,关键是M·C,他会如何看待我呢?想到这里,我又气馁起来。论说,我是送上门的,怎么说呢,送上门的老婆,这可不好听,送上门的情妇,其实不就是这么回事吗?M·C要是实在不愿意,那也就算了。所以,我求求您,请您问问他看。六年前的一天,我的心里升起过一道粉红色的彩虹,虽然那既不是情也不是爱,但经年累月,那彩虹越来越鲜艳、浓丽,我从来没有将它忘却。骤雨过后的晴空升起的彩虹,不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悬挂在心头上的彩虹,似乎是不会消失的。拜托了,请您问问他吧。他对我会是怎样的看法呢?是不是也把我看作雨后天空中的彩虹呢?是不是早就瞬息即逝了呢?

果真如此,我必须消除我的彩虹,然而只有先行消灭我的革命,才能消除我心中的彩虹。

我盼望着您的回信。

我近来稍稍胖了,我想,自己与其说是个动物性的女人,不如说是个真正的人。今年夏天,只读了一本劳伦斯的小说。

M·C先生:

因为没有接到您的回信,那就再写一次信吧。上次寄去的信充满狡猾的蛇一般的奸计,都被您一一看穿了吧?的确,那封信我是绞尽脑汁,在字里行间巧布疑阵、故弄玄虚写成的。也许您认为那封信只不过是意在向您哭穷,只为了索要钱财吧?我虽然不能完全否认,但是如果说我只是为了寻求自身的保护人,对不起,我是不会特别选择您的。我觉得我有着许多爱护我的有钱的老人。就在前不久,有过一桩奇妙的姻缘。那人的名字您也许知道。他六十开外,是个独身的老者,听说是艺术院会员什么的。这位大师为了娶我,竟然跑到这座山庄来了。这位大师就住在我们西片町老家附近,我们本来都在一个“邻组”,经常见面。有一次,记得是个秋天的黄昏,我和母亲两人乘汽车从那位大师门前经过,当时他一个人茫然地倚门而立。母亲透过车窗向那位大师点头致意,那位大师紧绷着的苍黑的脸孔猝然变得比红叶还要艳红。

“他是否动情了?”我故意打趣地说,“妈妈,他喜欢您呢。”

可是母亲却很沉着。

“不是,他是个大人物。”

母亲自言自语。尊敬艺术家,似乎是我们家的家风。

那位大师早些年死了夫人,他通过一位同和田舅舅互相比赛谁对唱谣曲最内行的某位皇族人士,向我母亲提出要求,母亲要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封信,直接寄给那位大师。我也没怎么多想,只是满心的不愿意。于是不假思索地很快写了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可以回绝掉吗?”

“当然可以……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那时候,大师住在轻井泽的别墅,我寄信到那座别墅回绝了他。第二天,信还没有到,大师却只身一人到我这里来了。他说有事要到伊豆温泉去,途中路过这里一下。至于我给他的信一概不知,就这么冒冒失失跑到山庄来了。所谓艺术家,不管多大年纪,依然像小孩子那样任性而为。

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只有我出来接待了。我在中式房间里请他喝茶,说

道:

“那封辞谢的信,这会儿也许抵达轻井泽了。我是经过认真的考虑写成的。”

“是吗?”他的语调有些慌张,一边擦汗一边说,“还请您仔细再考虑一遍,我真不知道对你怎么说才好。纵然在精神上也许不能给你幸福,但在物质上不管什么样的幸福,我都可以给你。这一点可以保证。我说话可是快人快语啊!”

“您所说的那种幸福,对我来说不太容易理解。我只想谈谈我的看法,请原谅。契诃夫在给他妻子的信中写道:‘生个孩子吧,生个我们的孩子吧。’尼采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一个要他生孩子的女人’。我想要孩子。什么幸福,那些东西可有可无。我虽然也想有钱,但只要能养得起孩子就足够了。”

大师很诡秘地笑了,说:

“你真是个很难得的人啊,对任何人都能谈出真实的想法。和你在一起,说不定会激发我对工作的新的灵感。”

他的话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听了使人感到不很受用。如此伟大的艺术家对待工作,若能凭借我的力量返老还童,那肯定是一种很有意义的生活。不过,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被那位大师抱在怀里会是什么样子。

“我是否也可以对你没有爱心呢?”

我微笑着问。

大师一本正经地说:

“女人也可以这样,女人只要稀里糊涂过日子就成。”

“不过,像我这样的女人,没有爱心我就不会结婚。我已经是大人了,明年就三十了。”

说到这里,我不由地想捂住嘴。

三十,对于女人来说,二十九岁依然保有少女的馨香,但是,三十岁的女人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少女的馨香了。——我突然回想起从前读过的法国小说的这段话,立即感到无尽的寂寞一起袭来,向外一看,大海沐浴着正午的阳光,像碎玻璃一样闪闪烁烁。阅读那本小说的时候,我也曾经略略给以肯定,觉得事情大致都是这样的。人生三十,能够平心静气地想到女人的生活完结了,那时的光景很令人怀念。随着手镯、项链、礼服、腰带,这些东西一一从我身上消逝,我的周身的少女的馨香也次第淡薄了。穷苦的中年妇女,啊,我不甘心。不过,中年妇女的生活中依然有着女人的生活。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英国女教师回国时,曾经告诉十九岁的我,我还记得她的话:

“你呀,不能谈恋爱,你一旦恋爱,就会陷入不幸。要想恋爱,也得等长大以后。三十岁以后再谈吧。”

她即使这么说,我也是茫然不知。我根本无法想象,三十岁以后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听说你们要把这座别墅卖掉。”

大师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冷不丁地说。

我笑了。

“对不起,我想起了《樱桃园》,你打算要买下来吗?”

大师似乎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生气地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确实有一位皇族,想把这里当住居,打算花五十万元新币将这座房子买下来,后来不了了之,大师看来听到这个传闻了。不过,他被我们当成《樱桃园》的陆伯兴,有些受不了。所以显得很不高兴,后来随便聊了几句就回去了。

我现在要求您的不是做陆伯兴,这一点是可以明确的。我只要求您能接受一个送上门来的中年妇女。

我和您初次见面,已经是六年前的往昔了。那时我对您一点也不了解,只知道您是弟弟的老师,而且是个比较坏的老师。后来一起喝酒,您不是耍了个小滑头吗?不过,我并不介意,只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轻飘飘的。我对您没有什么,谈不上喜欢和讨厌。这期间,为了讨好弟弟,从他手里借来您的一些著作读了,觉得有的书有意思,有的书没有意思,我也不是个热心的读者。六年来,不知打何时起,您像迷雾一般渗透到我胸中来了。那天晚上,我们在地下室阶梯上的事,猛然之间生动而鲜明地浮现在我心里,我仿佛感到那是决定我的命运的一桩重大事件。好想您啊,也许这就是爱情吧?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无援无助,一个人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您和别的男人完全不同。我不像《海鸥》中的宁娜,爱上了一位作家,我对于小说家什么的并不向往,如果您认为我是文学少女,那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巴望跟您生个孩子。

很久以前,您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没有嫁给山木家,要是我见到了您,两人结了婚,我也许就不会像眼下吃这么多苦了。其实我也死心了,觉得同您结婚是不大可能的。至于推开您的夫人,这是一种残酷的暴力行为,我不愿意这么做。即使做您的小老婆(我不想说出这个词儿,太叫人难为情了。不过,即使叫情妇又怎么样,事实上就是小老婆,还不如直率些更好)我也心甘情愿。但是,社会上一个普通小老婆的日子是不好过的。人们说,大凡小老婆,一旦不顶用了又会遭遗弃。不论哪个男人,快到六十岁时都要回到结发妻子身边。我也听西片町的老爷子和奶妈说过,千万别当人家的小老婆。不过,我认为那是社会上一般的小老婆,我们不一样。对于您来说,最重要的依然是您的事业,我想。如果您喜欢我,两人和睦相处,对您的事业也很有好处。这样,你的夫人也会默认我们的关系。这话虽说有点儿不合道理,但我以为我的看法完全没有错。

问题在于您的回信,您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或者什么都不是。这种回信虽然很叫人害怕,但我还是想问清楚。上次那封信里写了我是送上门的情人,这次的信里又写了送上门的中年妇女什么的。现在仔细想想,您要是不肯回信,我再怎么逼您,也是毫无用处的,只能一个人失魂落魄、消磨自己了。您还是应该给我回句话才是啊。

现在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您在小说里写了好多恋爱的冒险故事,社会上都认为您是个大流氓,其实您只懂得些普通的常识。我不懂什么常识,我觉得只要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就是理想的生活。我希望生下您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愿生下其他人的孩子。为此,我才跟您商量,您若能理解我,就请您回我信,明确地告诉我您的想法。

雨停了,刮起风来了。现在是午后三时,我这就去领取配给的一级酒(六合)。我把两只朗姆酒瓶装进袋子,这封信放在胸前的衣兜,再过十分钟光景,我就到下面的村子里去。这些酒不给弟弟,留给和子自己喝,每晚满满地喝上一杯。酒,不就是倒在杯子里喝的吗?

您不到这里来一趟吗?

M·C(这不是My Chekhof的缩写字母。我不爱慕作家,这是My Child1):

今天又下雨了。雨雾弥漫,眼睛看不清楚。我每天都不出门,等待您的回信,可是直到今天都没有您的消息。您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上封信提到那位艺术家的事,是否惹您不快?也许您以为我写那桩亲事,

是想刺激您的竞争心是不是?其实那桩亲事早已告吹了。才我和母亲谈及这件事还笑了一阵子。前不久,母亲说舌头疼,在直治的劝说下,使用美学疗法治好了舌病,现在身体稍好一些。

“牛奶烧好了,快来呀。”母亲在餐厅里喊道,“天冷了,我特地烧得热了些。”

我们坐在餐厅里,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一边谈起先前那位大师的事。

“那位先生和我,怎么说都不合适吧?”

“是不合适。”母亲平静地回答。

“我是那样任性。我并不讨厌艺术家,而且,他看来收入很高,和他结婚,倒是挺好的。不过,还是不行。”

母亲笑了。

“我说和子啊,你可真是的。明明不行,可又跟人家谈得那么起劲,真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哎呀,您不知道多有趣呀,真想再跟他多聊些时候呢。我没有过分的举动吧?”

“不,你太黏缠人了,和子你太黏缠人啦。”

母亲今天兴致很高。

接着,她今天第一次注意到我高高绾起的发髻。

“梳高髻适合于头发稀少的人,你的高髻过于漂亮,真想再给你加上一顶小金冠。这个发型不好。”

“和子我太失望了。不过,母亲曾经说过,和子颈项白嫩、细腻,还是尽量不要盖住脖子为好。”

“这种事儿你还记得啊?”

“凡是表扬我的,再小的事儿我也一辈子不会忘记。能够记住还是令人挺开心的。”

“上回那位先生也夸奖你了?”

“是啊,因此才使我变得黏糊了。他说和我在一起,浑身就有了灵感,使他无法忍受。我虽说不讨厌艺术家,可像他那样摆出一副人格高尚的面孔,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直治的老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我心中不由一振。

“不太清楚,反正这位直治的老师,似乎是个明码标价的坏人。”

“明码标价?”母亲闪现着快活的目光,嘴里嘀咕着,“这个词儿真妙,明码标价更安全,不是很好吗?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小猫似乎更可爱。不带标签儿的坏人是可怕的。”

“可不是嘛。”

我真高兴,真高兴,身子仿佛变成一股轻烟被吸到天上去了。我的心情您能理解吗?我为何这般高兴?您要是不能理解……我可要揍您了。

真的,就请您到这里来一趟,好吗?我叫直治把您带来,这样有些不太自然,不合情理,您最好趁着自己酒兴,偷偷前来为好,或者由直治陪伴来这里也行。不过,我还是希望您尽量一个人,趁着直治去东京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因为直治在,他肯定会缠住您一起到阿笑那儿喝烧酒,要是那样就完了。我家世世代代都喜欢艺术家,光琳这位画家过去一直住在我们京都的老家,在隔扇上绘制美丽的画面,所以,母亲也一定会欢迎您的来访的。到时候会把您安排在楼上的西式房间,记住,别忘了关灯。我则手持小小的蜡烛,从黑暗的楼梯上去,这样不行?太着急了点儿。

我喜欢坏人,也喜欢明码标价的坏人,而且我也想做个明码标价的坏人。我觉得,除此以外没有我的活路。您是日本头号明码标价的坏人,近来又听弟弟谈起,好多人骂您肮脏、卑劣,憎恨您,攻击您,于是我越来越喜欢您了。这是您个人的私事,我想您肯定有许多amie吧,尽管这样,您会逐渐喜欢上我一个人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想。您同我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能痛痛快快地干工作。小时候就时常有人对我说:“和你在一起就忘记了辛劳。”以往从来没有人嫌弃过我,大家都夸我是个好孩子。我想,您也决不会嫌弃我的。

等着见面就行了,现在也不必回信了。真的很想您呀。我去东京您家里相会,也许是最便捷的办法,可我母亲是半个病人,我是个寸步不离的护理师兼女用人,所以无法脱身。求您了,请到这儿来。让我看上一眼吧。至于其他,等见面就明白了。请来瞧瞧我口角两侧的暗纹吧,瞧瞧世纪性的悲伤的皱纹。我的容颜比起我的言语,更能明确地告诉您我心里的想法。

我在给您的第一封信里,告诉您我胸中升起一道彩虹,但那彩虹不像萤火或星光那般美丽、雅洁。假如是那种淡远的思绪,我也不至于这样痛苦,抑或渐渐地将您遗忘。我胸中的彩虹是火焰的桥梁,是烤炙五脏六腑的情思。一个麻药中毒者断药时苦苦哀求的心情,也不会像我这般痛不欲生。尽管我认为我没有错,我不是在走邪路,但有时会突然想到,莫非我干了一件大傻事?心里十分难受。我老是反省自己是否疯了。然而,我也冷静地作过计划。请务必来这里一趟,您随时都可以来。我哪里也不去,一直等着您,请相信我。

再见上一面,到时您不愿意,可以明白地对我说。我胸中的火焰是您一手点燃,也请您一手灭掉吧,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扑灭不了的。总之要见面,只要见面我就有救了。要是在《万叶集》和《源氏物语》时代,我的愿望丝毫不成问题。我要做您的爱妾,您的孩子的母亲。

假若有人嘲笑这封信,那么,他就等于嘲笑女人活下去的努力,嘲笑女人的生命。我受不了港湾内令人窒息的沉闷的空气,即使港湾外有暴风肆虐,我也要扬帆出海。栖息不动的船帆一无例外地污秽不堪,嘲笑我的人们无疑都是栖息的船帆,他们终将一事无成。

难以对付的女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最苦的还是我。在这个问题上,那些毫不觉得痛苦的旁观者,一边丑恶而下作地落帆不动,一面对这个问题加以批判,真是无聊极了。我不情愿有人随便说我有什么什么思想。我没有思想。我的行动从来都没有借助什么思想或什么哲学。

我知道,世上那些获得好评、受到尊敬的人们,都在撒谎,都在骗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只有。明码标价的坏人才是我的伙伴。我愿被钉在这副十字架上死去。就是受到万人的谴责,我也会回敬他们说:“你们这些没有明码标价的,才是最危险的坏人!”

您能理解我吗?

爱情是不讲理由的。我已经过多地讲了些道理。其实,只是照着弟弟的口气鹦鹉学舌罢了。我等着您的到来。再让我看您一眼吧,仅此而已。

等待。啊,人的生活充满喜怒哀乐等种种感情,但这些感情只占人们生活的百分之一,其余百分之九十九,是在等待中度过的,不是吗?我心急如焚、望眼欲穿,等待着幸福的足音在走廊上震响。我心中一片茫然。人的生活实在太悲惨了。眼前的现实使得大伙儿后悔不已,还是不生下来的好。每天从早到晚,无目地期盼着什么,太可悲了!我倒认为还是生下来的好,啊,换一番高兴的心境,将这生命、人类和世界,重新审视。

能不能冲决道德的羁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