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自家的幽灵女仆告别了那对影子城第一贫困户的双子姐妹——其时后者已经重新陷入永恒的二人世界中——随后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安薇娜手中捧着一大把白色的鲜花,白玫瑰,白百合,还有几支白茶花点缀其中,少女苍白的面庞在这些同样苍白的花束掩映下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美,从侧面看过去,就仿佛一副挂在中世界的城堡中的古老油画,带着三分阴森,三分妖异,以及四分的美丽。她将这么一大把花束捧在胸前,漂浮在离地面十几厘米高的位置,飘飘忽忽地跟随在我身旁,看上去心情格外愉快,我甚至听到她在哼着轻快的小调,认真听了半天,终于确定那是加快版的安魂曲。
我:“……”身边跟着一只古古怪怪的幽灵一起逛街,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啊。
“安薇娜,你不是很怕出门么?”我看了身旁的幽灵女仆一眼,捧着花束的鬼魂少女立刻回头微笑起来:极尽灵异之美,“怎么今天不怕了?我以为你买完花立刻就会回家呢。”
“虽然是这样啦……”幽灵女仆低头嗅着手中的花束,高兴地上下飘荡着,“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出来逛逛也没问题。而且有主人在身边的话……会勇敢一些。”
“特殊的日子……么。”一提到这个话题,我的脸色再一次古怪起来,自己可绝对不会忘了身边这只小幽灵今天这么高兴的原因,今天是她的忌日,她决定出来庆祝一下……庆祝一下……
“我说,把今天当成个好日子真的没问题么,”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安薇娜,总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是相当不礼貌,甚至刺激对方的事情:尽管对方脸上的表情毫不在意,“那什么,死亡纪念日的话。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活着的时候感觉确实是这样,”安薇娜恬恬地笑着,和我聊着如此诡异的话题,“但现在已经忘记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那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世界,大约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却已经与自己无关。所以不会很在意活着时候想过的事情。现在的我感觉很幸福。身边有值得自己守护和担心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不再冷,不再饿,不再害怕,有主人们,还有很多小主人,都像一家人一样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着,所以我觉得当幽灵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身体和活着的时候有些不同。似乎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说到这,幽灵女仆原地转了个圈,身上的辉光明亮起来:“所以我要纪念自己新生的日子。主人,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也谢谢你给安薇娜一个家。”
我呵呵一笑,作为一个活人。自己大概永远无法对这个鬼魂女孩的生活感同身受,但她现在明媚的笑容仍然让自己跟着开心起来,我伸手摸了摸安薇娜的头发——冰冰凉。
这个亲昵的动作表示夸奖,鬼魂女孩立刻高兴地飘高了一些:“哈哈,感觉现在好高兴,就好像被超度了一样……”
我:“……”这姑娘就不能说点活人可以接受的形容词么?!
从商业区的背面一直走到尽头,是一片还没有规划的待用区。一大片荒地弃置在这里,附近几无人烟,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路是安薇娜带的,看样子虽然她终于愿意出门一次。却还是不愿离人群太近,一路过来这小幽灵始终在捡着人迹罕至的路线走,在如此繁华热闹的影子城中走了将近一个钟头我们总共才遇上七个人……
“就在这里好了,”安薇娜嗅了嗅手中的花束,“其实在哪都一样,我又没坟。”
我:“……”我TM今天到底是出来干啥的!?
荒地边上没有行人,只有两个小孩正在玩泥巴,看模样应该是哪个世界精灵族的孩子,俩小孩看到我们,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看上去稍大一点的孩子仰头看着安薇娜手里的花:“姐姐,你在跟这个哥哥约会吗?为什么你手里捧着白花啊?”
安薇娜脸色顿时泛红,慌慌张张地解释:“不……不是那样,我是给自己上坟来了……”
然后俩精灵族小孩就被吓跑了……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默默画圈。
安薇娜看看天色,然后把花束放在地上,仔细调整着花束的朝向,似乎这还颇有讲究,随后她从随身空间中摸出一本小书,郑重其事地压在花枝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做着祷告。自己给自己祷告,祝自己在死后的世界平安幸福,最后还默念了一段安魂咒……
……这中西合璧还夹带着异世界风情的祭奠结束之后,鬼魂少女轻飘飘地飞了过来:“主人,好了……嗯,是不是很奇怪?”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幽灵的脸色,她自己好像也有点尴尬的意思,手指还在下意识地绞着女仆装的围裙,不过我最终还是拍了拍她的头发:“明年记着别一个人出来了,我陪你一起。”
安薇娜露出惊喜的表情,然后用力点点头:“嗯!”
唉……自己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叹息,这可真是让人无法评价的情况。我想了想,发现这貌似不是小幽灵第一次办奇奇怪怪的事了,想想她在地下室里建立的灵异王国,想想她当初花大半年跟院子里的乌鸦学下蛋,想想她每天坚持听各种经咒自己给自己超度,再想想她在自己的忌日里竟然还专门跑出来买一堆鲜花庆祝下,据说她还养成了清明节晚上偷偷溜出去看人家烧纸钱的习惯……想了这么多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冒出冷汗来,心说搞半天原来自己身边还隐藏着这么一个猎奇少女,这个表面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幽灵……她平常干的奇奇怪怪的事情竟然这么高能啊我去!
“主人?”幽灵女仆歪着脑袋看过来,“你的脸色很奇怪。”
我整顿表情努力做出屁事没有的模样:“咳咳,没啥——咱们回家。”
一回到家,安薇娜就重新投入到永远也做不完,而且她也永远乐此不疲的家务中去,哼着安魂曲就跑向厨房了。我在一楼绕了一圈,看到小灯正在看电视,小泡泡正在练习搓信息终端:已经在身后堆了半米多高。而小乌鸦则在用白菜叶子喂她的小小乌鸦,其他几个小的也在各忙各的,就是看不见辛迪娅的身影,连带着这时候应该已经等在客厅里准备蹭饭的大小姐也不在,于是好奇起来,大声向着厨房的方向喊道:“姐。辛迪娅上哪了?林雪今天没来?”
“她们出去逛了。”姐姐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林雪带着晓雪和辛迪娅一起去的,说是要见见地球人的世面。辛迪娅想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吃的。”
哦,那还是个小吃货来着,我记着辛迪娅是被晓雪以一顿饭的诱惑从父神手里骗过来的。
正在这时候从玄关方向传来了声音,听上去是大小姐带着孩子们回来了,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个小丫头就啪嗒啪嗒地跑着冲进了客厅,正是来家里蹭饭的神族公主。这姑娘抱着一个几乎有她一半大的塑料袋,一跑进来就扯开嗓子开始嚷嚷:“大家都来啊!阿姨给买了好多好吃的!”
于是一屋子小的顿时一哄而上,跟饿狗扑食一样冲向辛迪娅手中的零食袋子。
林雪趿拉着拖鞋,提着提包,拽着一脸不爽的晓雪进来:“说过好几次了,要叫姐姐!”
“行了。咱家这辈分已经够糊涂的了你就别添乱了行不,”我斜了大小姐一眼,然后
看见晓雪撅着嘴,“额,这姑娘又是咋了?平常出门不是都欢天喜地的么?”
“零食被辛迪娅抢了呗。”大小姐指着正在挤成一堆哄抢零食的熊孩子群,晓雪顿时一撇嘴:“有了外人就不要亲闺女了,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常见呢!”
我跟大小姐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面面相觑,等晓雪终于忍不住也冲到熊孩子堆里哄抢零食之后,我碰了碰大小姐的胳膊:“你说真要是带孩子,都是这么让人头大的情况么?”
大小姐扔过来一个白眼:“你问我我哪知道!本大小姐现在还是守身如玉好不……诶。等等,这不就是咱俩亲闺女么!”
“我主要是有点好奇,是不是所有孩子都这熊样……”
大小姐这次倒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你还真别说,我记着自己小时候也挺淘的,我爸就说我一点都没女孩子的模样,要不我能从十五六岁就开始拯救世界惩奸除恶?看样子这姑娘是继承了本大小姐这特点了。”
“其实我小时候差一点走上琴棋书画的花瓶路线来着,”晓雪不知道怎么听到了她爸妈正在这儿谈论她的话题,突然腻腻歪歪地蹭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块钱一包的干脆面,满嘴都是食用香精的味儿,“我妈打小就教我弹钢琴,练了整整三年多呢……呀!终于凑齐一套了!这张卡我第一次见呐!”
我偏头看着正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大号熊孩子,她手里捏着一张油腻腻的小卡片在那抽风,这表情我记着自己从八岁半往后就没有了。我突然就对自己闺女未来的成长历程好奇起来:“你也学过琴棋书画?那后来怎么成长出这德行?”
晓雪歪着头看了林雪一眼:“我妈自己弹个加州旅馆都能弹出加州招待所的味儿来,你说呢?”
我:“……”
大小姐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顺手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平底锅来,追着晓雪满屋子乱窜:“站住!你这熊孩子给我站住听见没有!赶明我就和你爸给你找补习班去!我让你从出生前就开始补课,就不信调教不了你!让你站住听见没有!!”
客厅里一阵鸡飞狗跳,大小姐的怒吼和熊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绕梁而走,辛迪娅嘴里叼着用黄豆和香精泡出来的香辣鱼干,大眼睛咕噜噜一转:“叔叔家真热闹。”
“我真迫切希望这帮家伙能稍微清静一会。”我觉得头大如斗,然后感觉脑袋上微微一沉,一阵“叽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一只小小乌鸦就顺着自己的耳朵、肩膀、袖子、胳膊,跟耍杂技一样连滚带爬地骨碌下来,这个十厘米高的迷你麦迪雯晕头转向地看看四周,然后扑上来敲了敲我胸前的口袋。直到叮当从口袋里探出头然后高兴地和小小乌鸦飞出去,我才明白这只小不点麦迪雯是来干什么的:她来找叮当玩。
我身为她主人的主人,在价值上约等于一座居民楼……
这时候眼瞅着快到饭点,我估摸着有个人该出现了,果不其然,几乎就在自己刚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不远处的空气中就出现一阵扭曲的半透明漩涡。随后珊多拉的身影从漩涡中浮现出来。
一大早的时候,她是和我一起去影子城的,不过中间研发部门关于深潜船好像有了什么技术上的进展需要报告,我听不懂就提前撤了——然后就是自己偶入花店以及给安薇娜上坟的事儿。和自己这半桶水比起来,珊多拉明显是个更敬业而且更专业的领导,没想到她一直在影子城耽搁到这时候——当然即使耽搁到这时候她也绝不错过饭点的精神更值得吐槽一下。
“阿俊,我饿了!”珊多拉露面第一句话果然就是这个,我指了指厨房方向,示意姐姐和安薇娜还在忙活。对方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看上去有些疲惫的样子。
“深潜船又出了什么问题?”
我随口问道,这个问题自己也都快问习惯了:深潜计划应该是新帝国成立至今遇上的最困难重重一波三折的项目,每一个微小的进展都意味着研发团队没日没夜对无数个技术难关的冲锋,要知道。“深潜”在全盛时期的旧帝国都是需要许多个天区联合推进的超大项目,对那时候的帝国科学家而言就是高精尖工程了,更何况对现在的我们。塔维尔和她的研究团队手中除了一份残缺不全的深潜船蓝图和一个大致的目标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甚至不算摸着石头过河——这条河里连石头都没有。
“下一艘样船大概两周之内就能离开星港,我计划一个月后再进行一次深潜,”珊多拉揉着眉心,闭目说道。“这次深潜要换个更加稳定的深渊之门,而且我打算把它建成一个稳定、可重复使用的深潜港,就和你在那个世界残骸里看到的深渊之门一样。”
我一愣:“哦,这不是挺顺利的么。”
“我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堕落使徒可能有深渊浅层的长期航行技术,”珊多拉摇摇头,“另外他们也可能掌握了利用深渊之门来采集信息的探测方法。”
“利用深渊之门……那什么什么方法?”
“上次伏击战,”珊多拉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我身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与父神汇合这件事是最高机密,不可能在出发前走漏过风声,堕落使徒的情报系统也不可能探到这种深度,但舰队的一举一动好像完全落在他们眼里……似乎他们从你离开世界残骸之后就一直跟在你的舰队后面,然后预判出了帝国舰队的航向,组织了那次伏击。根据敌人调动的舰队以及后续支援情况来看,好像这次伏击战的准备时间也不十分充沛,考虑到帝国舰队的集结速度,他们应该是在你离开世界残骸的时刻掌握到帝国舰队动向的,然后用两小时左右在边境集结舰队并准备战场。”
“你是说,我们在世界残骸的时候暴露了行踪……”听到这个话题,我也跟着严肃起来。
“只是个猜测,现在要么那个世界残骸里留有堕落使徒的跟踪或者监视装置,要么……他们通过那道古老的深渊之门‘看到’了你的舰队。个人倾向于后者,因为假如他们有能力而且已经在世界残骸里安设了自己的设施,那没道理把那里边的EN-166样本和旧帝国深潜港留给你,堕落使徒自己早就把东西取走了。如果他们是通过深渊之门‘看’到一切的,那就解释得通。因为当时父神已经领着神族军队驻扎在世界残骸附近,而且父神亲自扫描那个世界残骸,这样一来堕落使徒看到深渊之门和旧帝国的遗迹也不敢冒出来轻举妄动,所以干脆等着你把东西取走之后半路拦截,想坐享其成——从这方面看,他们成功了一半。”
珊多拉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堕落使徒在深渊方面的技术已经逐渐成熟了,现在他们可以把各地的深渊之门当做自己的监视器……嘶,这可是一张规模空前的监控网啊!难不成他们要监视整个虚空不成?深渊那东西可无处不在!”
“应该还没到这种程度,”珊多拉继续摇头,“这样的监控网必然需要一些类似基站的基础设施来提供数据转发和增强之类的服务,所以辐射范围不会很远,堕落使徒境内是肯定没有疑问的,境外的话……大概数据偏移量在一个‘象限单位’内都属于被监视区。这是我根据虚空通信时的信号中继站强度猜测出来的,深渊基站的强度不会大于虚空中继站——这是塔维尔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