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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乔乔摆上来的早餐没人动过,因为我们这位不速之客说,他请客,我们一起去城里最大的假日酒店吃早餐。

与其说儿子是想去吃那只听说过的昂贵早餐,不如说是他抗拒不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的诱惑。等到儿子看到停在楼下的银灰色陆上车,马上两眼直冒粉红泡泡,一副怀春少女见了偶像的表情。然后这种情怀又直接转化为对这个陌生的“父亲”的亲近感觉,弄得我心里那股醋酸味儿是越来越大。

为了满足儿子的要求,李汉臣把高度放在中低,速度更是可比中古牛车,简直就是一点点的慢慢移,儿子趴在车窗上,对着一栋栋建筑,一条条街道,在头顶飞过的车,在底下走动的人都指指点点惊叹不已。

假日酒店的一顿早餐,可以付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一个月房租。而且大概是心情紧张,我只觉得东西味道是很鲜,可是到底都吃了什么下肚却没有概念了。餐厅里人不多,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音乐在轻快的回旋着,东西好吃,儿子心情也好,在椅子上坐不住,跑到窗户边向外看。酒店的庭院里有大株的花树和喷泉。这些东西他都没有见过,觉得非常新奇。

“妈,我能到外面去看看吗?”

我还没说话,李汉臣很自然的说:“去看好了,不要走远。”

我慢了一步,话已经被他说了。儿子脆生生的答应着,向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心里有点不甘,要知道这样的询问,这样的笑容,这样的依赖,在今天之前可都是我独享的。而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男人却轻易的和我分享这宝贵的快乐,让我怎么能甘心?

他替我倒了一杯茶:“看你吃的不大多,东西不合胃口吗?”

我摇摇头,实话实说:“不,我没尝出什么味来,不过这和吃的本身没什么关系。”

他笑:“我知道,我出现的太突然,你一时适应不来。”

明知道还这样做,更加恶劣。

我喝着茶,对这个人的行径真是无话可说。

“听他说,你们一直待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你做什么事情养家糊口的?”

这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我是信息部最底层的那种信息员,在荒凉的小行星上一呆数年,每天每天把各种收集来的信息资料汇总,还有一些在那小行星附近的其他空间资料转递发送,没什么技术要求,也不用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点点头:“待遇好吗?”

“一般。”我有点无奈:“当然,要是每天都吃这种豪华型的早餐,那早就破产了。好在虽然挣的不多,可是也没有多少需要花钱的地方。”

“可是周围没有人,对孩子的成长可不好。”

是,我也知道不好。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搬家了。”

“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觉得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要时刻把一切情况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虽然这么久不见,似乎这个脾气还是依然故我没有半点不同。

“还没有去找,事实上,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留在双文星这里住。这里环境是不错,不过还只能算是联邦的边缘地带,并不多发达。”

他微笑。他的眼睛是那种被人们归为丹凤眼的,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特别生动,眼角微微扬起,那种明亮摄人的神采难以形容。

“你呢,你过得不错吧?”我问。

他点头:“还好。手头事挺多,收入不错。”

看得出来。他身上穿的衣裳,开的陆上磁浮车的牌子车型,还有,在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吃早餐。

他做什么工作?我完全没概念。

“……需要我帮忙吗?”

我只听到后半句,询问的抬起脸看他。

“我是说,关于你想找的工作,我有个建议。”

他要帮我介绍工作么?

我问:“什么类型的工作?”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餐厅里十分明亮,桌上摆的大蓬的鲜花,色彩缤纷,食物和花朵的香气浅浅的交错着,互不相扰,却又密密贴合。

“你觉得,李汉臣太太,这份工作怎么样?”

我呆了。

他好笑的在我眼前挥手:“回神回神。”

我嗳的吐了一口气,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你……不是开玩笑?”

心里其实也猜着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说:“当然不是,我这辈子没有这么认真过。”

我觉得很突然,也觉得很荒唐。

可是一点也不想笑。

我和这个人曾经共历患难,还一起生了孩子。

但是我却觉得我对他了解的那么少。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之间,好象没有发生过,爱情。

大多数人结合不是因为爱情。而且战后这几年,年轻的人们越来越不肯承担责任,也不愿意延续生命承担责任,男女关系混乱开放,肯认认真真的投入感情并去担负婚姻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承认,某些方面我十分古旧落伍。少女时代我最爱看的就是那些被称为古董的,已经过时了千百年的爱情小说。我憧憬过我将来会遇到白马王子,我们会相亲相爱,共同寻觅幸福快乐的生活。

李汉臣不象王子。

他这个人……很矛盾。他有学识,大多数时候象个谦谦君子。但是我见过他发狠,抢劫,和人拼命,背着我逃亡。

还有,我们阴差阳错的有了亲密关系,我还生下了儿子。

他不象王子,当然,我也不是公主。

“你……还是单身的?”

他说:“当然,我一直在寻找你们母子两个。我遇到了你,也有了儿子,怎么还会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另组家庭?”

我没说话,事实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嘴干舌燥,把茶捧起来一口气喝了精光。

他把我杯子里的茶重新添满,从容不迫的,对我微笑。

儿子在庭院里,隔着一长排敞开的落地窗向我们挥手。他在喷泉边玩正高兴,上身被水溅的透湿,脸上笑容那么阳光,那么纯粹。

我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