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邂逅

我的手机在响。

她说有一个女的在诊所等我,没等我说话,她就挂断了。

女的?路可,梅新雨,段菲菲,还是深雪?

不出我所料,是路可。是马小萌最讨厌的人,不然她何以那么仓皇地挂掉电话,她不是应对不了,而是根本不想应对。我可以理解她的心理及行为。

我回到诊所,走入她们尴尬的气氛,她们一言不发,路可吸着烟,马小萌在翻一本看了好几天的《女友》杂志,完全是心不在焉抑或焦躁不安的表情。

马小萌看见了我,如遇救星,她抓起自己的挎包,说了句“那我先走了”,没等我点头答应,她就快步出了诊所。她的头发有些蓬乱,明显地缺少光泽。听她说,她已经失眠一年。这一年,她的状态一直走下坡路,整天倦怠,哈欠连天。难道我的助手也需要心理调适了吗?她当然需要,我现在认为这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我想找时间跟她谈谈,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间。她像是有意躲着我,回避我。难道我的威严让她畏怯?她身上的学生气息还未完全褪去,作为职场中人,她还不够老练。我希望我的助手能和我一样成熟,游刃有余,应对自如,可马小萌常让我失望,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缺少心理师应有的沉稳。这是一种素质,也是一种恰当而必要的姿态,而非守时、敬业那么简单。我基本可以确定,有一天我离开了黎丝心理诊所,那么诊所就面临着关门的危机。马小萌接不了我的班,她选错了职业方向,在这一行当,她不会和我一样成功。现在的高学历者走错路的不在少数,我真为他们感到惋惜。来我这儿咨询的也有不少大学生,有些甚至只有些微的路向困惑,问一些职业规划师就能回答的简单问题。某一天我整理日常记录,发现两年前有一个名叫岳茗晨的k城大学生来我这儿,问的就是几个择业问题。他最后要求我对他进行心理健康测试,结果一切正常,他说他对这项测试很感兴趣。我想起路可提到的自溺者也叫岳茗晨,不禁有些疑惑,进而大惑不解,一个心理健全、头脑清醒、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因为情人的几句刺激性的话语就义无反顾地跳入滔滔河流,这真是不可思议。这不是有没有心理弹性的问题,我想这个人应该是情商很低,思维简单,不懂变通且性格倔强的人。还有,自尊心强,心理脆弱,极端自卑、害羞、冷漠,对爱情有单纯、幼稚不切实际的美好想象……。今天我看到仪态大方、举止优雅的路可,又想到了岳茗晨。

“徐医生您好,我等您一个小时了。”她彬彬有礼。

“哦,对不起,久等了,我出去办了点私事,您请坐!”我摊开记录本,把钢笔轻轻横在上面。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路可礼貌地说。

“什么请求?”

“关掉灯,还有,允许我吸烟。”

“都可以。”我把灯关掉,光线并不暗淡,外面依然明亮,室内的光线是柔和的。黄昏时分,在哪儿都有安详之美。

路可点燃一支烟,她的动作似乎过于慎重,显得小心翼翼。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的。”路可望着我,可能已经整理好了思路。“您说,活着是件凶险而可怕的事吗?”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想听您的意思。”路可安静地说,运筹帷幄的样子,她像在考我。我对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所以自会淡然处之处变不惊,我得装作很拿对方的问题当个问题的样子,表现出一种略为严肃的姿态。

“当人没有任何目标的时候,当人的目标极为强烈的时候,人的生活或许会发生偏颇,一些突如其来的小事件就会把生活搅得很糟,让人乱了阵脚,咬牙切齿,怎么也摆脱不了灰暗的情绪,这样来讲,凶险也好,可怕也好,都可能存在于一个人无序的设想或现实的考验中。能经得起变故,能冷静下来,理性一点,事情就会好很多。你提的是一个极端的命题。还有一种可能,甲对乙有某种明确的或者潜在的威胁甚至危险,我想这是极特殊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会遭遇的。”

路可点点头说:“那么最后一种情形,遭遇者是不是很值得同情?”

“这不能用简单的‘是’或‘否’来回答,不是任何事物在濒危时刻都可以挽救的。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狗急跳墙之徒,对他们何必生怜悯之心,对于真正的困弱且善良者,人才应该伸出援助之手。而且,一些事物的衍生变化,规律在发生作用,人只能顺应规律。规律是不可抗拒的。”

“我明白。”路可叹息。

我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沉默良久,她神情黯然地说:“我有个朋友,最近麻烦不断,天天做噩梦,有人想杀他,他特别痛苦,可我帮不了他。”

“你说的是宫少原,对吗?”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你说起过他,你称他为‘A先生’。”

路可莞尔一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续说了几声“对”。

“这么说,你知道他的行踪?”

“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最近也是?”

“是的。他就是这段时间总做噩梦,您能告诉我如何帮他消除恐惧吗?”

“呃,这个需要他本人来才行,外部威胁造成的心理紧张及焦虑是正常表现,不是什么病症,如果出现了神情恍惚、臆语、狂躁等症状,那就要接受心理医疗。”

“可他来不了,他现在去卫生间都要保镖在门口守着,如临大敌似的,也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你和他现在住哪?”

“西山度假别墅。”

“玫瑰园?”

原来他没去西双版纳,我心里嘀咕着,那么,宫氏庄园里的“宫少原”一定是他的替身了。这个狡猾的家伙。

“你不妨劝他到遥远的地方散散心,离开k城会让他多一些安全感,可以说这是权宜之计,我在报纸上对整个事件有一些了解,我想避一避是上策。”

“我是这样劝他的,他不听,他说他坚决不离开k城,k城是他的一切。”

我暗想,宫少原在这一点上的选择竟与石小磊完全一致,他们都那么坚定、固执。石小磊是秉性使然,九条牛也拉不回来,宫少原又是何必呢?难道他另有所惧?

“你应该换掉这件外套。”我转移了话题。

“你是说……?”

“对,红色可能会让他感到更加紧张。”

“我知道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