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雨丝朦胧了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潺潺的流水,远处喧闹的人群,仿佛也被远隔于另外一个世界, 让人觉得如此模糊。
裴羡玉怀中揣着一个热乎乎的油纸袋, 匆匆出了街角店铺, 一抬眼, 却望不见岸边的伊人, 心里顿感焦急。他四处张望着,沿着曲水河一路仔细寻找,遇到行人便一个不放的询问着, 却仍不见她的身影。
不知何时,和暖的阳光破云而出, 投射下光晕点点, 染了翠柳低障一片暖色。云烟散去, 朦胧春色渐渐清晰起来。远处河心拱桥,似有两人在满城飞絮中相依一处。
心里忽的一紧, 裴羡玉僵硬着身子缓缓靠近……一步、两步、三步……每迈出一步都似灌了铅似的沉重万分。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不安、仓皇,渐渐笼罩着他……
“啪嗒……”他猛地一颤,怀中的油纸包瞬间滚落了下来,落到潮湿的青石路上, 嫩黄脆香的榴莲酥散了一地……
那个女子正对着他, 柔柔的靠在白衣男子的肩上, 似娇羞耳语, 似相偎欢笑。
裴羡玉不安的在心中反复:不是她, 不是她,不是她……可当那个女子抬头的一瞬间, 他分明看到了那熟悉的清丽容颜,一扫往日的忧郁迷惘,在另一个男子的怀中笑得幸福而满足。
一丝温热慢慢从眼角渗出,在淌过苍白的脸颊时顿时化为冰冷,在和暖的春风中,渐渐消散……
她,终究要离开他么……在分开十年后,在他以为可以与她相守到老的时候……为什么他的胭脂佳人,总是无情的离他而去……她,看不到自己的心么?
微风携带者秀润的湿意拂乱了他的发,他却无暇将之理清,只是久久伫立着,看着她的笑颜,看着她在自己面从从未绽露过的炫丽笑颜……仿佛永远也看不够的呆呆站立着,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直到两人的身影离开,渐渐消失于花障柳荫之中……
胸口窒闷着,无从发泄。他呆呆的低下头,望着脚边沾着污水的榴莲酥,惨然一笑……
“阿弥陀佛,裴大人……”悠悠缓缓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漫着无边无尽的悲悯,在这个凄迷潇潇的午后约显落拓……
裴羡玉缓缓的抬起头,神思迷离间,隐隐看到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他微有一愣,瞬间收起了颓败的心绪,暗惊道:“如尘……大师……”
如尘苍白的脸上悠悠含笑,可往日清明幽深的双眸在不经意间却流露着一丝飘忽。裴羡玉心中郁结,只是淡淡道:“大师怎会来到曲水城?”
“四处游历,该到则到……”淡然的眼神微微扫过远处的拱桥,犹豫道:“她……回来了……”
袖中的双手忽的一颤,裴羡玉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幽道:“是啊,回来了……只是,又离开了……”
如尘无声拨弄着手中的念珠,垂丝柳绦随风而起,轻轻越过他的面前,遮去一片阳光,在他清淡的眉眼上掠过一丝暗影:“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红尘滚滚,聚散因缘总在天……裴大人,既是无缘,何不放下?”
如尘的声音在风中依依飘散,渺渺远去……
曾几何时,于宫苑门楼,如尘与倾月在晚霞荼靡的昏落中互辩姻缘,此时想想,是多么可笑!
明霞山上的竹林幽幽,他在清潭边蓦然望见了倾月,他便肯定,此人必非尘世中人。
人生难得百年寿,虽是出家人,却也免不了一时的好奇之心,虽然告知倾月归途关键在因缘珠,如尘却也暗暗关注着她的动静。
两人离开后,如尘顺水推舟的接受了朝廷御封的国师一职,离山,他便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
再次相遇是在飞云山庄,倾月很大方的拿出血鸾果解救了郡主,他好奇,便想问问她是如何得来。
梨花玉蕊纷纷落,他被倾月指下流泻的清水禅音迷惑,被她不经意的碰触迷惑,心,忽的泛起了一丝涟漪,微微漾着波纹……
他的心从此以后便如风中零落飘摇的叶,再也寻不见往日的恬静淡然,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裂了一个狭窄的缝隙,却轻易失了什么,或是多了什么……
他竭力的不去多想,终日不出禅门,静静打坐。可一睁眼,便是她梨花淡笑的容颜。看释迦牟尼时想她,看十八罗汉时想她,看千手观音时还是想她……挥之不去的烦乱心绪,在日日夜夜的惶然中渐渐堆积,愁乱如雨,却洗不尽满身的业火。
虽未见面,她的消息总是无孔不入的侵袭着他,他知道她的境遇,她的转变,她的担忧……然而,在花小小将昏迷的倾月藏入护国寺请如尘代为照拂时,如尘犹豫了……
他悄悄散布了倾月的消息,引来有心人的追踪。
结果不出所料,那个清冷的素衣女子来了。
她是梁目仁的暗卫。灵神毒尊与倾月在梁家别庄的所作所为终是被人察觉。若是无法将之报复于独尊身上,那么杀了她,却也能一泄心头之恨!
隐隐约约,他知道西陵对他暗含的心思,却任着西陵住于护国寺内,只是等待两个女子的会面,能让倾月的行踪传入宫内。毕竟,素衣女子清冷凄寒的眸中隐含的恨意,让如尘不得不警惕,稍一错手,便有可能令倾月死于她的毒手……
那一天,护国寺内哀嚎漫天,鲜血零落尘泥,在箭雨穿梭中晕染了一地哀艳深红。
他匆匆离开了禅院,看到的,便是人间炼狱的凄惶。看不见被恐惧扭曲的变形的脸,听不见耳畔惨然的尖叫,眼里心里都是那个艰难而起,缓缓奔向他的青衣倩影。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佛祖悠然一笑,他迷惘的心忽的拨云散日,露出清新隽永的温情柔意。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的心中还留有他的位置?
沉重的马蹄声踏破了满寺的绝望哀戚,当那个一身雪白的少年翩然而至,他看到了天空渐渐升腾了一片雾色,阳光黯淡了……她,终究转向了那个马上的少年……
见与不见,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红尘中的情爱岂是他可以奢望的?可佛祖的教诲终是抵不过辗转萦绕的思恋,在那个归晚也迷离的落日门楼,他忍不住靠近了她。
她说:“若前世葬倾月之人是大师你,那么今时,倾月也非嫁你不可了?”
如尘的眸中隐隐闪现着慌乱。他何尝不是如此奢望?然,他已是个僧人……
她念了一首诗,如尘忽觉自己的心好似停止了跳动,他的心思,此时仿佛□□裸的呈现于她的面前。他不解她究竟在怨什么,可是如尘自己却暗暗恼了,羞窘了,无措了……
蓦然间,他看到了她脖间佩戴的因缘珠。电闪雷鸣般的重锤忽的狠狠捶打胸口:她是世外之人,即使留下,她的归处,也永远轮不到他……
佛说: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那他与倾月的相遇又是前生怎样的缘分?
眼神掠过面前垂首黯然的素袍男子,如尘终是无力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