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鬼神, 需要敬而远之。不得不亲近的时候,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屋子里点满了蜡烛,围绕成圈。努达海一个人坐在地上, 苦思冥想。
今夜是诵经的第二夜, 由他值守。昨夜是雁姬, 第三夜是他夫妻两人。
依此顺序向下, 直到圆满结束。
所谓圆满, 当然是雁姬倒台。为了让她倒台,努达海可谓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亲近过了,这回为了拿到雁姬淫邪的罪证而被迫要再度亲近她, 努达海当然会认为,这是一种被迫的牺牲。
而且面前就是佛龛, 当着它做这样的事, 可能会招致诅咒也说不定。
可是一想到月牙儿, 努达海的心又激荡起来。
那是他梦魂里的女人,虽然经过了一些波折, 也曾经见过彼此的丑样子。可是努达海觉得,这并不能使他放弃。
他和月牙儿原本是幸福美满的,全是因为雁姬的缘故才遭到了破坏,如若不能讨回公道,那是多么不甘心的事。
所以, 即便心里会有疙瘩, 努达海还是决定要坚持下去。
他是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 而新月理应是女主人。属于他们的威严与尊贵, 理所当然地应该夺回来。
成败就在此一举。
对一个人多情, 就必须对另一个狠心。
努达海紧紧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
那种药已经试验过了, 很有效。绝对会让人丑态毕露,不知廉耻。
在这静谧的佛堂里发生这样的事,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倘若,是在他有心安排的情况下,那便不同。
“观赏者”有可能包括阿山,静萍,还有老太太。
对,应该包括老太太。
努达海当然知道老夫人一向是最疼爱她的。
到时候,只有雁姬服下了它,而他没有。那么丑陋的面容展现在额娘面前的,就只有她一个。
努达海想着雁姬面色绯红,自解衣衫的模样,感到这是痛快的报复。
虽然他在新月落难的时候没有出现,可是据闻那场耻辱也让她很久没能抬起头来。
现在是表达忠心的时候,是为爱人报复的时候。
努达海紧紧的握着拳头,为自己的勇气和大义灭亲深深叹服。
他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己,他想到时候不如新月也来奚落她一番。
这样既解恨,又显得她的高贵与圣洁。
到那时候,他尽管扮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好。
主意打定,努达海便独自面对着这漫漫长夜,久不成眠地兴奋地瞪着双眼。
他在想念新月,想念着想念他的人。
因为,在今时今日,能够彼此给予慰藉的只有彼此。
为了她,他已没有后路可走。
也许这条路很残忍,也许这是一条不归路,他也一定要坚持这样做。
佛经在膝上摊开,努达海一直念叼着的,却只有雁姬的名字。
这样古怪的现象,当然很快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隔墙有耳,做坏事必须有所觉悟。
而雁姬听到珞琳的报告,也没有露出特别惊慌的表情。
全家上下,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不正常。
她只是说,知道了。
到了明天,过了小半夜,突然有人来送茶。
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开了门,也不是安排好的静萍。
砚儿乖觉地将茶盏递上,雁姬接过来。
努达海的心像打鼓一样,跳得很厉害。
在烛火映照下雁姬的脸,一派平静,可是他却很害怕。
像老鼠见到猫,像预感大难时的惊慌。
这是消暑的梅子茶,雁姬一口气便喝完了一盏。
努达海死活不肯喝另一盏,他怕她加害于他,他害怕她会像他那样,在茶里放什么东西。
可是雁姬一直盯着他看,目光里的深意看得他发毛。
为了逞强,为了搏回面子的努达海便抓起茶盏一饮而尽。
砚儿没再说什么,收起它们,关上门走了。
再过了一会儿,相对而坐的雁姬突然把眼睛闭起来。
明明是闭目养神,努达海却吓得立刻站起,身向后退。
已经晚了,雁姬睁了双眼,安静地起身,一条铁尺从她袖中取出。
努达海刚想问:“你要干什么!”却发现,没有办法说话。他再动,也不再有力气。
身软如绵,像面团一样的无力感笼罩全身。
如他如愿,茶里真的有东西,类似于软筋散一样的药物,摧折着他的意志。
知道不好的努达海对着雁姬怒目而视。
雁姬慢慢地走过来,轻轻抬脚,踩住了他的手,踩得很紧。
努达海的脸像被人打了一拳,他扬起另一只手,想要把她扫开。
雁姬手中的铁尺狠狠地扫了过来,在努达海的手上刮下血痕。
努达海万万没有想到竟会遭到她的殴打。
他张口想要斥责和怒骂,却什么也说不出,想要还手,却没有半分气力,只能任由雁姬继续发泄怒气。
积怨太久的人,发起火来,真像头母豹子。
这条尺子大概有一尺多长,端头是磨过的,很锋利。扫一尺下去,可以掀一块皮。
努达海的脚很委屈地抽着,他已经感觉到它有多么厉害。
他的掌心有一条细痕,像被鱼线勒过,但是很深,血,停驻了几秒才流出来,而当它流出来的时候,那块皮肉还没有完全掉下来。
像瀑布一样齐流而下,应该已经扫到骨了。努达海久经沙场,很有经验。痛得太深,这兆头不好。
他急忙拉起另一只手来挽救,但是迟缓的动作完全起不到保护作用。
雁姬的另一尺又追了过来。
这回是用铲的,真的连皮带肉都“抓”了下来。
努达海像被浪涛掀上岸的鱼儿,拼命“腾跃”双腿,想要站起。
雁姬却跪住了他的另一条腿。
接下来,完全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像疾风扫落叶那样,一尺比一尺快,一尺比一尺凌厉。
努达海再无还手之手,只得将手抱头,身向后缩,乞求怜悯。
嘤嘤而泣之声,是久不曾见的男儿热泪。
他哭了许久,痛苦的委屈的倔强的不堪的,也不知道到底算作什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被一个女人打,而这个人,是一向爱着他,视他如珍如宝的雁姬。
虽然他很清醒,近日来他的地位早已每况愈下,可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女人竟敢如此。
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为什么,阿山和静萍没有丝毫动静!
没有人给答案,努达海当然不得其解。
他翻过身,艰难地向门边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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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姬不吭声地看着他。看他像一只最狼狈的狗。
门锁得很好,半点破绽也无。努达海抬起血乎乎的手,抬也抬不动。
在他离门边还有三五步的时候,听见雁姬的脚步声。
她竟掌着一盏烛台追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
努达海掩住了脸,依旧呜呜地哭。
这不起任何作用,恨意满腔的雁姬抓紧台柱,开始倒转。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的蜡泪淋在他的臂上,指上,肩上。
可是努达海不敢松开,依旧努力的捂着他的脸。
他怕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