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完人间清灵回仙界复命,我回到百花谷睡了一觉,梦里全是那青衣男子的面貌,水润的明眸,还有那抬起接花瓣的手,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中邪了,跑去青丘找萧潇,萧潇听我说完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萧潇夫人在旁边看着我直笑,我不解看着萧潇,萧潇叹口气将酒杯重重放在我的面前“你这是思春了!”,说完还一副自己家孩子终于长大的样子。

思春,我还以为这是青丘狐狸才有的,仙也会有吗,好吧我顶多算个半仙,可能会有吧。

为了弄清楚何为思春,我再一次去到了人间,蓝空白云,他穿着红色的喜服骑在马上,张府门前他脸上带着微笑,眉眼间尽是洋溢出的喜悦,在他身后是一顶红色的大轿子,喜婆轿夫,还有围观道喜的众人,是了,今天是他的成亲之日。

清灵回仙界复命后跟我说,清岳帝君回仙界时遇到雷劫,不幸被天雷所伤,落入河中被一女子相救,女子对他照顾救治寸步不离,帝君养伤间一直与那女子在一起,日久便生情,女子对帝君产生了爱意,许了永世之约。司命星君说这女子才是帝君的劫,他们注定要纠缠三世,历经三世帝君才算历劫成功,才能回到仙界。

帝君也需要历劫的吗,清灵说这她也不懂,只知道清岳帝君与另外两位帝君不同,哪不同她也说不出来。这一世,清岳帝君是富甲一方张家的少爷,而那女子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两人家境不同,但却一见钟情,一见便倾心。

不顾家人反对,张家少爷硬要娶,我站在房顶上,看着他将新娘子接回来,他下马走到花轿前,伸手将新娘子牵了出来,修长的手紧握着纤细的手,是一对璧人。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响,新郎和新娘携手走进了张府。我看着,心里不知是何感觉,只觉得闷闷的,原来思春是这么难受的吗。

“你这不是思春,是相思了。”清灵一边指挥仙娥一边回答我,我侧头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石桌面,一群黄衣仙娥从我面前来来回回的走,“清灵你相思过吗?”“你看我有这个空闲去相思吗?”清灵满脸写着不满,我发现她当上元君后特别忙,这才从人间回来没多久,便又被下令说要在琼瑶宴上安排一支舞蹈,舞蹈编排任务便派给了清灵,跳舞的仙娥人数也由她定,清灵笑着应下,背后却抱怨了无数次。

“要我说你是太久没去别的地方了,不然人间你也别去了,专心修炼吧。”清灵看着她们都站好位,一挥手,奏乐响起,一群黄衣仙娥开始舞起来,她们动作不齐,有的手脚还不协调。清灵喊停,将动作较齐的留下,挑挑选选,选了十二个人出来。“不了,我还是当散仙好。”我手撑着脸看她忙碌,清灵转头鄙视了我一眼。

清灵有自己的事,我没待久便走了,清灵让我不要在意清岳帝君的事,梦就是梦,何必过多在意。可我心里那两个红色相携的背影总在,像是一个秤砣,沉甸甸的压着。

我又来到了人间,张家少夫人怀孕了,张家少爷极高兴,对少夫人更加的关爱和爱护,两人鹣鲽情深,让旁人羡慕不已。

少夫人怀孕八月时,张家老爷去世了,少爷每天家里外面两头跑,少夫人挺着大肚子操持家务,给老爷办了个风光葬礼。出殡那天,那个初见身着青衣,将世间温柔都装进眼里的人,一身素白脸上疲惫不堪,那双盛过万千春水的双眸也被哀伤占据,丫鬟搀扶着少夫人,少夫人上前轻轻抱住了张家少爷,张家少爷就像个无助的孩童,趴在少夫人肩头哭泣。我对生死并无太多理解,在我看来,生是上天给的开始,死是上天给的终止,步入轮回,进入下一世,这是上天给的机会,但对于人来说,轮回来世是缥缈虚无的,对于他们来说,没了就是没了。

张家少夫人生产那天天空乌云密布,叛军入城,城中被肆虐抢夺烧杀,官兵自保不及,纷纷缴械而逃,张府也没被幸免,府中财物尽被抢走,家仆也被杀光,张家少爷驾着马车带少夫人逃出了城,在马车上少夫人难产而死,孩子也未保住。

倾盆大雨也浇不灭城中燃起的火光,哭喊声哀嚎声,刀起刀落,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蜿蜒流淌,此景就像地府的炼狱,今夜地府会很忙吧,我这样想着,身上被雨水打湿,站在张府门前仰头看,曾经高挂的金色张府牌匾,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大门大开,里面满是尸体,我又想到张老爷出殡那日哭得伤心的人,今夜那人又会哭泣吧。

清岳帝君与那女子第一世以悲惨结局结束,张家少夫人难产而死,少爷紧随其后,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手里的书啪得合上,一旁锦月正在给新生的妖登记,妖界每新生一个妖就要被登记,登记好要送入仙界入册,如果有妖能修成仙,进入仙界时也好方便核对身份。锦月是妖界妖君,妖界的大小事务他都要管,是我认识的好友里官最大的一个,不过他说妖君其实地位也没多大,只是个头衔罢了,但是从妖界里大小妖都听他的话来看,他在妖界里还是很得妖心的。

锦月登记好最后一个,揉了揉眉心,转头看我懒散的躺在塌上,问出了这几日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在我这待了有一个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我将手里的书盖在脸上“哪发生了什么,这不是看你妖界青山绿水,景色优美,来小住几日。”,锦月走到榻前,将书从我脸上拿走,我抬眼看他,漂亮的丹凤眼下,那颗红色泪痣总能让人一眼注意到,挺鼻薄唇,皮肤白皙,这张脸不比那人好看吗。

“你也该回去了。”他屈指在我额头一弹,我吃痛捂着额头,坐起身不满说“我才住多久,你就急着赶我走。”。

“这可是妖界,你是散仙,待在这久了不利修炼。”

“我又不想修炼。”

“听清灵说你总往人间去。”

“停!我今天就回百花谷。”我赶紧打住锦月的话,也不知道清灵对他说了多少,如今想继续赖在这也不行了。锦月的性格是温柔的,但也是古板的,偏偏他又能猜透一切,清灵只提几句,他就猜了个大概,我的不说,便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人会生六欲,仙也会,但有些事是命定的,你看也只当个话本看,切不可沉陷其中,若断了修行,你这几千年岂不可惜了。”锦月叹气说,现在他们三对我是只剩叹气了吗,我点点头“放心吧,我知道的。”。但书翻开了就要有始有终,他还有两世,这南柯梦,我想做完。

被压实的官道路上,行驶过了一辆辆马车,马车有华丽的,有普通的。官道旁的茶棚生意火热,每桌都坐满了人,老板倒茶招呼都来不及。“听说今年进考的考生比往年的还多啊。”一桌穿着素旧衣衫的两人在边吃茶边聊天,“这可不嘛,今年没中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据说北边要打仗了,战事一起,谁还顾得了考举呢。”,“这世道要不太平了。”两人啧啧两声,喝光碗里的茶,将茶钱放下就继续赶着马车走了。

“我们在这休息会吧。”一男一女骑马在茶棚前停下,两人衣着朴素,长相颇为相似,男的先坐下,女的要了两碗茶,给了男的一碗,老板随后还给他们上了两个烧饼。“阿姐,我们钱还够么?”男的挺年轻的,看着老板端上来的烧饼一脸担忧地问那个女的,“没事钧言,你只要一心准备考试,钱我们还够。”她笑着安慰弟弟,手却抓紧了腰间干瘪的荷包。

我喝了口茶水,看着那对穷苦姐弟只想吐槽,怎么每次转世都不让转好点,上世穷,这世也穷,不过穷归穷他们还能骑上马。两人将烧饼吃一半留一半,然后又骑马上路。

对着清灵百般讨好纠缠,才得到的消息,这世的清岳帝君是护国将军,而那女子是个陪弟进考的农家女,这越来越像人间唱戏的话本了,尤其是看他们的相遇,一如的一见钟情,一见倾心,这便是命定吗,注定相遇,注定纠缠。

弟弟考试被诬陷舞弊,姐姐祈求彻查,夜雨中跪在府衙门口,练完兵回府的将军,遇到了跪在雨中的姐姐。怎么每次都是下雨,我坐在房顶上,周身施了法,雨滴不到身上,别人也看不到我。我看到骑马而来的将军,雨夜中,银色铠甲被雨水打湿,墨发紧贴脸颊,冰冷冷的双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仰头看他,湿漉漉的双眼看起来楚楚可怜。

手肘顶在大腿上双手撑脸,我看着将军下马将她牵起,正在我以为他要把她抱上马时,那双冰冷的双眸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我一惊,他能看到我吗,我站起身,但他立马收回眼神,把人抱上马,自己脚一踩腿一跨,上马将人圈在怀里,走了。那种被直击心口的感觉还在,刚刚那一瞬间是错觉吗。

人人都说将军性子冷漠,少话,杀伐果断,带出的兵都骁勇善战,每次出征都能凯旋而归。但在我看来,这些都是骗人的,看看眼前这个轻声细语的柔情将军,这是冷漠?这是少话?人间最会的便是以谣传谣。

姐姐性子温柔,但在权贵面前从不低头,为了弟弟闯衙门,撕考卷,雨夜里跪府衙,想尽办法要还弟弟清白,将军不知是被打动还是心生可怜,帮姐姐重审舞弊一案。将军就是将军,权大,势大,很快舞弊一案就有了结果,是同考的一考生心有不满,便嫁祸舞弊。案子有了结果,也还了弟弟清白,考卷也重新写了一份上交。两姐弟对将军感激不已,姐姐无以为报,自己绣了个荷包给将军,里面还放了平安符。

弟弟进考顺利,姐姐这边安心的同时也发现自己对将军,有了爱慕之意。将军生得俊朗,气质非凡,虽然面冷,但他待人和善,一点将军架子也没有,还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但喜欢将军的姑娘能从城头排到城尾,姐姐虽然心有爱慕却不敢表达,也不知将军对她何意。

但从将军对待她与旁人不同来看,是有意的,知道他们盘缠有限,特意在城里找了住所给他们,还找人给姐姐和弟弟做了新衣服,知道姐姐不肯接受白来之食,便找了份工钱不低,活又不重的给她,有时还会嘘寒问暖,将军府里的人都说将军这是心动了,将军府要有少奶奶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是真的了,虽然姐姐不算个美人,但长得清秀倒比城里大多闺秀好看。

在人间待了快一月,看了快一月,这算是我在人间待得最久的一次,差不多回去吧,这世他们依旧会相爱,会互相心悦,最后结局也会如上一世一样。

细雨朦胧,我站在一处屋檐下双手抱膝蹲着,午后的青石街道上静静的,没有人,屋檐滴着水,周围景色朦朦胧胧,远处的石桥河柳隐隐约约,细雨空街,薄雾石桥,这意境就像一副水墨画。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是下雨。”我嘟囔着,远处石桥上有个人,我盯着细看,那人由远渐近,手执纸伞,玄色衣袍,墨发束冠,面若寒霜,但那双眼一如当初,能将世间万物都融入进去,像盛着蓝蓝的湖水,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能清楚得倒映出世间的一切。

他走至我面前停下,我有点诧异的仰头看他,他执伞低头看我,眼神冷漠,我在他的眼睛里寻找着,这双眼是一样,却又与当初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