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大床上雕着龙凤呈祥图案,栩栩如生,龙威严,凤高贵,这个木工的手艺的确很精湛,萧嶷看了很久,但还是没看到什么线索,若换了旁人早就换地方搜寻了,只是萧嶷感觉若有线索,一定还是在这里,于是他继续反复看着床头位置,一定就在那一块,孟之月弥留之时,她能够到的距离不多,一定还在这里,他默默道,孟姑姑,若您在天有灵,就告诉我线索在哪吧。
他继续盯着这个位置看了好长时间,此时已是晌午,阳光射进房间,强光之下,萧嶷突然发现床头位置刻的那条龙眼睛处有些许古怪,和右边的眼睛相比,颜色似乎有点深,他凑上去细细看着,这颜色不但有些深,还有些凸起,匆匆一瞥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伸出手,竟意外地在龙眼处抠下一颗红色小小的珠子。
红色珠子在他手心静静握着,原来是这样,这个龙眼处早已破损,这红色珠子和眼睛颜色类似,塞进去根本注意不到,也许这颗珠子,就是破案的关键线索。
萧嶷欣喜之下,突然觉得喉咙处有些腥甜,一口鲜血已吐在帕上,他静静看着那殷红的血迹,只是耗了些许精神思考就这样了,这副身子,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吗?
萧嶷回别院时,明萱正坐于石凳上闷闷不乐地玩自己头发,路远在那逗她笑她也不笑,萧嶷咳了声,示意路远下去,他坐到明萱对面,温柔道:“是不是因为我没带你去忘忧居,你还在生气?”
“没有啊。”明萱揪着辫子低下头闷闷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是想看看阿娘住的地方。”
萧嶷从袖中取出一幅画,慢慢摊开给明萱看,明萱只见到那是一个房间的样子,萧嶷画得事无巨细,连房间漆案上的彩云卷云纹都画得一清二楚,明萱哇了一声,拿过画:“这是你画的吗?画得这么详细?对哦,你是过目不忘的。”
萧嶷微微一笑:“这就是你阿娘房间的布置。”他声音轻柔如春风:“明萱,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进去,但是我保证,等此事一了,我一定带你进去看看。”
明萱欣喜地点了点头,她细细看着那个彩色漆案,看着那只七弦琴,这就是阿娘从小生活的地方啊,这就是阿娘的琴呀,她手细细抚摸过那些摆设,她没有注意到,萧嶷悄悄别过头,用帕子轻轻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如雪。
明萱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画竹林图就吐血了,这次画这个,没事吧?”
明萱眼中是满满的担忧,萧嶷微笑摇头:“你放心,没事。”他从佩囊中取出一颗小小的红色珠子:“我在忘忧居找到了这个。”
明萱拿过去好奇地左看右看:“这是什么啊?”
“这是一颗植物的种子。”
“植物?”明萱不由问道:“这是植物吗?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相思子的种子,名叫相思豆,相思子长于交州蛮荒之地,因此知道的人很少。”
“相思子?好美的名字。”
“你不要看它名字美丽,它其实是剧毒之物,食之立刻毙命。”
明萱吓得赶紧把这颗相思豆放在石桌上:“这么恐怖?”
萧嶷颔首:“是,但它煮沸了就不会有毒了,交州越人常将几十个相思豆串起作为镯子,就如同朱红珍珠般美丽无比,不逊于那些纯金之物。”
明萱崇拜道:“二公子,你好厉害啊,连这个都知道,我就不知道。”
她的夸赞发自肺腑,萧嶷却听得脸色微微泛红,他不自然地岔开话头:“还好孟姑姑临走之前留下这个,让我终于知道了凶手的杀人手法。”
明萱看了看石桌上的相思豆:“难道……难道阿娘中的毒就是这个?可是,你不是说这个相思豆吃了才会中毒吗?我阿娘没吃它,怎么会中了毒?”
“这就是我佩服凶手的地方。”萧嶷分析着:“凶手没有将相思豆下在孟姑姑的饮食中,因为这样太明显,而且孟姑姑一直和徐夫人同桌而食,她也没有机会。于是她将没有煮熟的相思豆串成镯子送给孟姑姑,孟姑姑每日佩戴,她爱不释手下,必然会用手指抚摸这个镯子,那她手指就会沾上毒素,而孟姑姑要在姑奶奶寿宴上表演,所以她每日清晨都会抹口脂到唇上上妆,这样毒素就跟着到她的嘴唇上,若她喝水或是舔舐嘴唇,毒素就会进入到她的嘴里,由于这个毒素很少,所以不会立刻毙命,但孟姑姑还是中了毒,她初时一定认为只是身体不适才会呕吐不止,为了出席她师父的寿宴,她还是硬撑着上妆,结果几日后毒素终于积累到一个程度,孟姑姑也就药石无医了,这就是为什么官府当时在孟姑姑的房间压根找不到毒物,因为这个□□镯子早就被人拿走了。”
明萱瞠目结舌:“她好狠毒,她就算再怎么恨我阿娘,也不能用这种狠毒的手法下毒害她……”她心中又是气苦又是愤怒,她腾地站起:“我要去找她算账!”
“明萱。”萧嶷喊住她:“别去,我们现在证据还不充分,单凭这个,不能给她定罪。”他慢慢安抚住明萱:“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你也不希望我们最后功亏一篑吧?你放心,她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明萱慢慢冷静下来:“嗯,我不去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去哪寻找证据?”
“接下来,我会让路远继续寻找当年那个丫鬟小蓉,还有她接触的人,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这个相思豆手镯是安吉县君送给孟姑姑的,我们就能将她定罪。”
“我跟路远一起去找。”明萱已经等不及了,她风风火火地就跳起去寻找路远了,萧嶷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却听到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二公子,慕侍郎请您过府一叙。”
萧嶷回头,那是慕珩的奴仆阿沅,他微微皱眉,但还是依言站起准备过去卫府,他经过阿沅身侧时,目光忽稍稍凝滞,阿沅的手侧有一个深及见骨的刀伤,看起来只是草草处理过,皮肉仍然还是翻卷着的,阿沅看到萧嶷盯着她的手,她忙将衣袖又拉下来些:“这是阿沅不小心弄伤的,”
萧嶷微微一笑,从随身丝织佩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这是金创药,你拿着吧。”
玉瓶质地细腻,打磨精美,望之即知其价值,盛药的瓶子都这么贵重,更别说里面的药了,阿沅愣住:“这太贵重了,阿沅只是个下人……”
“下人也是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下人也是人,自从被主人从沅水捡回来后,她的一生就是为主人而活。阿沅愣愣地接过白玉小瓶,白玉瓶触之温润暖和,如同萧嶷给人的感觉一样,萧嶷的背影清隽峭拔,阿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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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府中,阿沅在外静静听着萧嶷和慕珩谈话,慕珩咄咄逼人,萧嶷云淡风轻,她听到萧嶷言及:“仅凭一颗相思豆,并不能定安吉县君的罪,我还需要找寻更多的证据,希望慕侍郎再宽限些时日。”
慕珩嗤笑:“再宽限些时日?那是多久?三天?还是三十天?卫婕妤等不及,我也等不及,安吉县君更等不及,等她回到建康,太皇太后庇佑之下,此案再无翻案机会。”
萧嶷沉默了半响,不卑不亢道:“莫非慕侍郎已经有了良招?愿闻其详。”
“其他人找不到,就找安吉县君,让她说出来当年的事实。”
“她如何肯说?”
“你既已找出她的下毒手法,找出下毒证物,她如何不肯说?”慕珩狭长双眸中尽是冷厉之色,他徐徐说来,萧嶷却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大半。
萧嶷默然:“接下来的事,想必慕侍郎已经安排好了,萧嶷已做了该做的,但求慕侍郎依言放了我家人。”
“我自然会放了你家人。”慕珩冷笑:“陛下也会给萧太守加官进爵,以谢二公子的鼎力相助,只是,广陵的这场戏还没唱完,主角还没上场呢,等二公子帮陛下把寿宴那出戏唱完,你家人自然会毫发无损。”
萧嶷听后不语,良久才苦笑道:“慕侍郎话已至此,萧嶷无话可说。”
阿沅看着萧嶷慢慢步出房门,他身躯虽然依旧清俊挺拔,但是脸上却是深深的忧色,饶是如此,他见到阿沅在看着他,还是微微一笑,点头示了示意,这是他作为门阀贵公子的涵养,阿沅却又在他的温和笑容中,又不自然地别过头。
萧嶷已经走远,阿沅转回视线,对慕珩道:“少主恕罪,阿沅虽然去过忘忧居多次,但是仍然没有发现那颗相思豆。”
慕珩并不以为意:“萧嶷此人心思缜密,再微小的东西他都能发现,你没找到,并不是因为你疏忽,是因为他太不疏忽。”
“二公子从一颗相思豆,将安吉县君的整个作案过程都想出来了,他的确心细如发。”
“所以我才要将他从清涧谷中找出来。”慕珩轻笑:“他如今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们的计划顺利了很多。”他看了阿沅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阿沅点头道:“阿沅明白,少主放心,徐府那边都打点好了。”
阿沅回到自己房间后,她瞥了眼自己手腕上翻卷的伤痕,她抚摸着手心中的白玉小瓶,迟疑了会,还是将瓶中的药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那药果然是上品,涂上去凉凉的很是舒服,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她握着那个白玉瓶,触手的温度仿佛那人温润清雅的浅笑,温暖得让人冰凉的心都暖和了,她看着那个白玉瓶,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