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李一帆,来电话了……”手机响了。
李一帆摸出手机,打开机盖,一看来电显示,顿时心生怀疑:“阿虎?他怎么会在这个点找我?”他半信半疑地按下了接听键。
“李一帆,你现在在哪儿?”阿虎的语气很焦急。
“你怎么了?刚跑完一万米吗?急得跟被狼撵了似的?”李一帆调侃。
“你能不能给我送点钱来?我出门忘带钱了!”
“忘带钱了?你在什么地方?”李一帆有些无奈。
“我在虹桥酒吧。”
“虹桥酒吧?”李一帆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泡妞去了?你也太二了吧?泡妞都能忘带钱?”
“我哪知道啊,出门的时候拿错包了,现在我身上就十几块钱,回去还得打车,你到底能不能来啊?”阿虎更急了。
“我现在有事,过不去,你找别人吧,下次记得带够钱啊。”李一帆找理由。
“好吧。”阿虎郁闷地挂了电话。
“这家伙越来越二了,简直二到正无穷了。”李一帆嘟囔了一句,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他们也该来了吧。”
自从校队分别的时候,他们就各自分离了,阿辉跟阿虎进大学进修,其余人,就不清楚了。
一高一矮两个人逐渐走了过来,他们和李一帆之间的距离一点点地被拉近。
张宇身高约有一米八八,古铜色的皮肤显出与他的身体极其不相称的沧桑感,脸上的痞气很明显是从警匪片里模仿来的,根本没有真正黑社会应具备的特征,充其量也就够得上低级电影发烧友的级别。好几天没洗的头发松散而凌乱,一部分遮盖住了左眼,另一部分却撇到了右耳垂处,活像一株大榕树的树冠,放只母鸡就能当鸡窝,养群喜鹊就是个鸟巢。脚上穿的鞋虽然是真名牌,但却肮脏不堪,左一块灰右一点泥,像是刚从地震震后的废墟里爬出来一样。原本是白色的衣裤也被弄得灰白相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水泥厂的工人。
“这是什么打扮啊?整个一民工。”李一帆皱起了眉头。
马倔则截然相反,一米七五的个头配上干净整洁的板寸头,既简朴又利落,与旁边张宇的鸟巢头形成鲜明对比。与之不相称的是他身上的衣服,一个又一个的大口袋上挂满了一个又一个的金属饰物,太阳一晒闪闪发光,大风一吹玎玲桄榔,可谓集光污染和声污染于一身。他的肤色说黄不黄,说黑不黑,黑里透黄,黄里透黑,如同黑种人和黄种人生出来的混血儿。如果说张宇是纯粹的农民工二代,那么他就是矿工和嘻哈一族的混搭产物,就差一顶安全帽了。
“真牛逼,都混搭成这样了,”李一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今天怎么打扮成这副德行?要参加化妆舞会啊?”
李一帆认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宇,一个则是马倔。
他们一步步走到了那群玩球的小孩面前。
可能是因为被他们的样子给吓着了,小孩们全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他们两个,脸上布满了说不尽的纠结和惊恐。
“两……两位大哥……哥,你……你们有什……什么事?”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小竹竿壮了壮胆,挺起排骨一样的胸膛,结结巴巴地问。
“小子们,”张宇开口了,“你们是第一次来这儿玩吧?”
“是啊。”小竹竿乖乖应道。
“我说嘛,初来乍到的,不懂规矩很正常。”马倔咧开嘴,露出他那一嘴巨大的黄板牙,笑了笑。
“什……什么规矩?在这儿打球还有规矩啊?”小胖子一脑袋雾水。
“你个小傻X!”张宇骂了一句脏话,抡起拳头冲小胖子那肥硕的大脑袋上就是一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世界上干什么没有规矩?你妈没教过你做人要守规矩吗?穿这破鞋把智商都穿没了你!”
“知……知道了,大……哥,”小胖子强忍着疼,双手用力揉着脑袋上被打出来的大包,“我……们一定守……守规矩,但你们总得告诉我……们,有什……什么规矩吧?”
“是啊,有什么规矩?”刚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其它几个小孩一起发问。
“其实规矩也不多,只要每个人每天交三十块钱的场地费就行了。”马倔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慈祥,实际上相当卑劣,跟美国大萧条时期的垄断资本家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有,不准穿这种破鞋,我最恨穿山寨衣服的人。”张宇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俩人果然是唱双簧的最佳人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不知道他们在球场上配合会怎样?”李一帆一边暗想,一边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距离小孩们几步远的地方。
“三……三十?”小瘦猴的嘴张得像门大口径迫击炮,“我们没那么多钱啊!”
“那就赶紧滚蛋,我们这儿不欢迎穷鬼!”张宇更不耐烦了。
“张宇,别这样,人家好不容易来咱们这儿玩玩,何必扫了人家的兴呢!”马倔晃了晃手腕上的劣质仿真金链,继续装慈善,“这样吧,没钱也行,我给你们个机会,你们几个跟我们两个打一场比赛,如果你们赢了就不用交钱了,怎么样?”
“跟……跟你们打?我们哪打得过你们啊?”小瘦猴的嘴张得更大了,快赶上爱国者导弹了。
“怎么打不过?你没听说过‘一切皆有可能’吗?我跟你们说,我打球打的可臭了,我连运球都运不稳,真的!”马倔装得越来越厉害了。
“去,又装开了你!”张宇拍了一下马倔的肩膀,用jǐng察审犯人的眼光盯着小孩们说:“行了,不废话了,小子们,都是老爷们,痛快点,要么给钱,要么跟我们打比赛,不然赶紧走人!我们没心情陪你们磨叽!”
“可……可我们真的打不过你们啊……”小竹竿纠结的像得了严重的便秘。
“那就滚!实在不行找人替你们陪我们打球!”
“这哪儿还有别人啊?”小胖子费力地转动他那颗肥硕的大脑袋,四处张望。
“这小胖子真眼缺,连我这么大个人都看不见!”李一帆心里暗笑,高声喊道:“我陪你们打怎么样?”
张宇、马倔和小孩们全都被吓住了,一起把头转向李一帆,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大个子。这时风力略微大了一点,李一帆的刘海被吹了起来,露出两道浓烈的剑眉,与他像猎鹰一样能把猎物吓得一动不动甚至瘫倒在地的目光一同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王者般的威慑力。在他国字形脸庞的边缘,可以看到略显浓密的胡茬,标志着他已经变得成熟与干练,但从他身上黑白相间的运动夹克和黑底红线的运动裤来看,他还没有完全脱离某些从出生起就具有的被某些自认为“成熟”的人斥为“幼稚”的特性。一块块结实强健的肌肉布满了他的胳膊和大腿,如果有谁用手去掐他的胳膊或者小腿,估计那个倒霉蛋掐到手指抽筋他也不会哼一声。这绝对不是因为他迟钝,篮球场上是没有反应迟钝的人的位置的。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想用弓箭把坦克射穿几乎是不可能的。
“怎么是你,李一帆!”张宇认出了李一帆。
可是,李一帆却有些失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接过球,用右手食指把球顶起来,使它飞速转动:“我跟你们打一局,规则很简单,我持球连续进攻两次,两次分别用不一样的方式出手,你们两个一起防我,如果你们能断掉我的球,或者逼我十秒之内出不了手,你们就赢了。断不下来也没关系,只要我有一次出手没中,或者出现走步或运球违例,或者被你们防得两次用同一种方式出手,也就是说两次都是上篮或者都是投篮,也是你们赢,否则就是我赢。怎么样,这个规则公不公平啊?”
“切!打不打。”马倔低声问。
显然,他有些惧怕,但是更多的是期待,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他也许看看。
张宇思索了几秒钟,咬了咬牙,狠狠地说:“打!!!”
张宇决心。
“你们同意了?”李一帆问。
张宇和马倔一起点头。
李一帆解下手表,向站在旁边的小竹竿扔去:“小兄弟,麻烦你给我们记一下时,到十秒就提醒我们,谢谢!”
小竹竿可能还没法对眼前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做出快速有效的反应,机械般地接过手表,点了点头。
“那我开始进攻了!”李一帆开始“啪——啪”地运球,运的速度并不快,似乎不比可以被称作元老级人物的人快多少,和着球的节拍一步一步走向篮下。
马倔张开双臂,一步步迎着李一帆走去。张宇略微退后了几步,站在三秒区以外十厘米处。
两秒过后,二人的距离已不足半米。
“来了!”李一帆突然大喝一声,双眼光芒大盛,身体略微向前一倾,直向右前方冲去,瞬间冲过了马倔的防线。
“好快!”马倔如梦初醒,连忙用身体向李一帆紧贴过去,企图寻找机会断球,张宇也在这一刻压上,指望用力量把他挡住。
但这就跟让人造卫星去挡小行星一样,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
李一帆略一停顿,立马将球从左手换到右手,改变方向冲向左前方篮下。
张宇上前紧贴,马倔猛地从背后伸出手,企图抢断。
就在这一刻,李一帆高高跃起。张宇也高高跃起。
如果张宇再长高十厘米,或许他有可能盖掉这个球。但很可惜,这只是“如果”。
李一帆轻舒猿臂,在空中把球换到右手,右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圈,稳稳地将球灌入篮筐。
一个标准的“大风车”。这是篮球场上接近永恒的经典扣篮动作。当然,如果篮球过时了,它也就过时了。
李一帆和张宇同时落地。
李一帆自信地笑了。张宇目瞪口呆。马倔口呆目瞪。
“小兄弟,”李一帆把头转向小竹竿,“我用了几秒?”
“四……四秒。”小竹竿结结巴巴地说。
“一个球了,”李一帆伸出左手食指,右手运球走到中场,“还有一个球,你们加油啊!”
“怎么办,他的速度和弹跳力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凭我们的个人能力根本无法单独防住他!”张宇焦急地说。
马倔沉思了两秒,说:“看来我们只能一起上了,等他一冲进三分线,我们就立刻一起冲上去,从两边围住他,不让他进三秒区,然后尽全力干扰他的视线,伺机断他的球或者逼他强行出手,这样才有可能赢!”
“好,就这么办!”张宇点头。
“来了!”李一帆再次大喝一声,持球直冲禁区,但这次的方向是左前方。
许郑二人立刻从左右两路包抄,一个抄向李一帆的左翼,一个抄向右翼。
三人刚好在三秒区前相遇。
许郑二人同时出手,如两条幽壑中舞动的潜蛟般把手伸向李一帆手中的球。
李一帆骤然急停,迅速举起球,起跳,出手。
就在这一刻,张宇和马倔也跳了起来。但跳了还不如不跳,因为他们惊讶地看到李一帆的身体在向后方倾斜。
“后仰跳投!”马倔叫出了声。
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并不标准的抛物线,击中篮板zhōngyāng,又斜向下击中篮圈内侧,笔直地弹了起来,又笔直地落入篮筐。
“怎么可能?”许郑二人同时惊叫。
“难……难道……”马倔也开始结巴。
“怎……怎么……”张宇被传染了。
“他就是我们要……要找的人……”马倔结巴得更厉害了。
李一帆笑了笑。三人先后落地。
“这次是几秒啊,小兄弟?”李一帆再次问小竹竿。
“五……五秒……”小竹竿说话更结巴了,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就像被高压电电了似的,不用大木棒子照后脑勺给他一下子,他是根本醒不过来的。
“我赢了!”李一帆大声说,一扬手把球抛给小瘦猴,“小兄弟们,你们放心地玩吧,不用交场地费了!”
“谢谢你,大哥哥!”小瘦猴开心地说。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李一帆挥了挥手。
小男孩们立刻恢复到了这一切发生以前的状态,继续快乐地玩了起来,似乎都忘掉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唉,小孩就是这么单纯。
“老……老大……”马倔仍然在结巴。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李一帆晃了晃脑袋。
“你……你也太……太厉害了吧?这么大的体格竟然速度这……这么快?还……还能后仰跳投?”马倔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了,这刚好说明他还不够淡定。
“看来我们落后了。”张宇叹了一口气。
他的实力跟李一帆已经不是一个层次了,所以不免叹气。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们怎么了?”
李一帆看着两人的样子,不解道。
“呵呵!说来话长。”马倔摇了摇头。
原来,两人当初高考的时候没考上大学,毕竟基础差,又不愿意去复读,本着有能力就饿不死的原则,他们出去干了半年,发现还没有回来好,于是就在附近用自己的篮球能力做了一个黑球场,每天倒也是能温饱。
“你们…..”李一帆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队友他是看着的,天赋是有的,只不过没用在正道上。
李一帆抬头望了望已经变得毒花花的太阳,意识到已经进入正午了,“我有点饿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一块吃饭吧,边吃边说怎么样?”
“行啊,我正好有点饿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去那儿吃怎么样?”张宇提议。
“好,前面带路!”李一帆拍了拍张宇的肩膀。
这家餐馆的名字相当奇怪,叫“什么”餐馆,估计是餐馆的老板自己也没想好究竟要开一个什么样的餐馆,就给它取了这么个令一般人把脑子想抽筋都想不出来的怪名字。据说有一次两个人在路上偶遇,一个人张口就问:兄弟,附近有没有餐馆?另一个人随口回答:“什么”餐馆。问话者高声重复:有没有餐馆?回话者再次回答:有,“什么”餐馆。问话者急了:我问你这餐馆的名字叫什么?回话者也急了:就是“什么”餐馆嘛!问话者气的大骂:你脑子缺啊你!回话者也火了:你才脑子缺呢!然后这两个人就在大街上打起来了,打了个头破血流,最后被几个碰巧路过这儿的警察带回了公安局,拘留了十五天。但从此之后,这家餐馆的生意反而更好了,涌向这家“什么”餐馆的顾客越来越多。
这家餐馆不仅名字怪,装修也怪,明明卖的都是中式快餐和家常菜,却非要整得跟西餐厅似的,墙上挂满了意大利名画,桌子椅子全是红木的,每一个单间里都有一个假火炉,音响里不断地放着古典交响乐,你可以想象一下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一边啃火烧一边喝扎啤是个什么感觉。正因为这个原因,每一个第一次来这家餐馆的人心里都犯嘀咕:这到底是个什么餐馆?
“你要不要酒?”张宇拿着菜单问李一帆。
“不要,”李一帆摇头,“我现在不想喝。而且打球的人也不能经常喝酒。”
“那好吧,我们就先要这么多了,”张宇把菜单扔给站在一旁的服务员,“不够的话我们再要。”
“这就是你说的‘不错’的餐馆吗?我有一种很强烈的受骗的感觉。”马倔扒拉着筷子。
“这儿的红烧肉和鸡柳都很好吃,你们尝尝就知道了,咋吃咋不够。”张宇再次吧唧嘴,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我还是更喜欢吃牛肉,吃牛肉长劲。”李一帆把手搭在椅子背上,“希望这儿的牛肉用的牛都没得过疯牛病。”
“我也希望这儿用的不是地沟油。”张宇说。
“谈正事吧,”马倔把手盘在桌子上,坐正了,“老大,你要给我们指一条什么路啊?”
刚才李一帆在来的路上,想起球队还需要候补队员,正好,他们两个以前的实力也不弱,或许能进。
“你们知不知道即将举行的选拔赛?”李一帆问。
“‘选拔赛’?那是什么?”张宇问。
“那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去的球队?”李一帆有点无奈了。
“知道!宏源嘛!怎么你有办法?”张宇听出了画外之意。
“嗯!”李一帆点了点头。
“有什么报名限制吗,比如说年龄或者身高体重?”张宇问。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社会上混,对于这点东西还是了解的,人家肯定有条件。
“限制肯定是有!毕竟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毕竟人家里面的人都是从小挑选出来的,所以你们肯定比较严格一点。”李一帆说。
“各位小哥,你们的菜上齐了。”另一位操着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方言的服务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上来一大盘红烧肉、一大盘鸡柳、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酸辣土豆丝和三大碗米饭,真难想象他是怎么练出来的,一个人能上这么多饭菜。
“你们要小费吗?”李一帆转过头问服务员。
“不要,我们这儿有规定,不能收小费。”服务员连连摆手。
“这种地方还要给小费吗?”张宇吃了一大口红烧肉。
“哎呀,开个玩笑而已。”李一帆大口吃菜。
“老大,这些菜能够吗?”马倔咽下一口炒鸡蛋。
“不够再要,我现在已经吃得很克制了,”李一帆猛扒米饭,“要按我以前的饭量,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都吃了。”
过了大约15分钟,三个人都吃饱了。
“那我们怎么进?”马倔一边擦嘴一边问。
“到时候我安排,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带这里的坏习惯过去,不然以后就算进了,也要被踢出去。”
“嗯!绝对不会!”
马倔保证。
“好了,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