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2)

“我也是。”纤纤玉手轻抚上慕青的头,稍一用力,把她的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望着夜空,马灵儿轻声道:“虽然家里的人都说你是爹的私生女,连娘亲也这么认为,可我和姑姑都知道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才会造成那样的结果。你肯定不是爹的私生女。我不知道为什么拥有预知能力的你从来不肯为自己算命,可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你的苦衷。”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不知道。从婧苒姑姑告诉我我有预知能力、教我如何控制这股力量的那天开始,我就试图为自己算过命,可每次都没有结果。”

“你想找出你的亲生父母?”

“是,因为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生下我,却又丢下我不理;我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并不奢求能跟他们相认,我只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当我老去,回首往事时,起码这一生,不会再有遗憾。”

——其实,你根本就是放不下。

马灵儿看着慕青,如是想。

当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时,你只能远远看着;当别的孩子惹父母生气时,你会很想上去教训他们一番,教训他们不懂珍惜;当别的孩子漂泊异乡时,你会幻想那个孩子是你,因为那一刻的你是被惦念着的;当别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你的放不下。

“会的,我相信他们一定好好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他们的。我相信这一天很快会来到。”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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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坐落于况家对面的马家,空旷的院落里,一身素色衣裙的马婧苒收回手,背向身后,出神地望着天上那一眨一眨,给人看到却又看不清的星星,那代表着每个人命运的星空之轮。很久后,才沉声对站在身后三步远,着一身墨蓝长衫的马灵帆说:“不出意外,明日午时,灵儿和青儿即可抵达家门。”

马灵帆闻言,先是低叹一声,才踏前几步,与马婧苒并肩。只听他似是自语,说:“我倒希望她们两个不回来,就此留在外间,远离咸阳这个金丝牢笼。”

马婧苒收回视线,并不反驳,只是淡淡道:“你觉得,这可能么?”

“就是知道不可能,所以我才说「希望」。世间每个人都可以心怀希望,偏我们马家人不能,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按着既定的路线,走向生命的终点。或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马婧苒似是了然:“你让青儿帮你批了命?”

“不是帮我,而是整个马家。”

“结果如何?”

“大凶之兆。”

马婧苒眉心微皱,一声轻叹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杀戮太多,终有一天会招致祸劫,这一天,她一早就料到了。

马家对门的徐家,院落里,徐福望着无尽夜空中那点点消散的金色光芒,微微勾起了唇角。

——时隔三个月,她终于回来了。如此,见她一面、向她告别后,他便可安心去完成皇命,然后回来,娶她为妻。信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声音阻断了徐福的脚步:“皇上急招,快随为父入宫。”

徐福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问:“父亲,何事如此急促,一定要现在入宫吗?”

徐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徐福身旁,压低声音道:“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情加重,事态紧急,着你立即出发海外寻找仙药。”

“可是...”她还没见她最后一面,让她等他。

“没什么可是。”徐父一把打断他的话,“福儿,你的想法父亲明白。此事若成,你还怕娶不到马家姑娘吗?”

徐福斟酌一番后,也明白眼前皇上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成功求得仙药,皇恩浩荡,娶马灵儿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孩儿明白,孩儿这就进宫。”

可徐福却不知道,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一次错过,便是一生的错过,甚至是永世的错过。扬帆出海的那一刻,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却不知为何...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境似是豁然开朗,他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徐福,一定要尽快求得仙药回来,然后,娶灵儿为妻。

翌日午时,马灵儿和慕青踏进马家大厅时,父亲马净之,姑姑马婧苒,哥哥马灵帆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面上带着欣慰的神色看着缓步步入厅内的两人。

母亲不在,这是马灵儿的第一反应,下一秒,目光投向和她同步而入的慕青,见她神色如常,她才快一步走到马婧苒面前,平静道:“灵儿幸不辱命,已成功斩杀千年蜈蚣精。”

马婧苒欣慰的点点头:“如此甚好。”顿了顿,又说:“灵儿,姑姑已经没什么可以再教给你和青儿的了,但有句话却一定要告诉你们,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马家的女人这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斩妖除魔,毫不留情,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将来承受的孽报亦是如此。灵儿,青儿,你们可明白?”

马灵儿垂下眼睑,慕青踏前一步,两人齐声回答说——

“灵儿明白。”

“青儿明白。”

马婧苒站起身,主位的马净之朝她点头,便听马婧苒缓缓道:“从今日起,灵儿你正式继位成为马氏一家第三代传人。”

“是。”马灵儿笔直的跪下,慕青退至一旁。只听得马婧苒继续说:“守正辟邪,净化众生是我们马氏家族的家规,马灵儿,你能否做到?”

马灵儿郑重承诺:“马灵儿定不辱使命。”

马婧苒点头,马净之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沉声道:“一路奔波,肯定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去吧。”

马灵帆赶忙站起身,越过慕青,扶起马灵儿。

看了慕青一眼,沉默片刻,似是想起什么,马净之又补了一句:“青儿留下。”

马灵儿拍打裙摆的手一顿,下意识看向慕青,见她还是一脸平静,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才顺着马灵帆的步子离开客厅。走到外间,远离客厅的地方,马灵儿伸手拉住马灵帆,低声问他:“哥,你一直在家,一定知道父亲要和青儿说什么事,快告诉我!”

马灵帆脚步一顿,回身看了马灵儿一眼,踌躇不决,终是在一声长叹后,说道:“父亲他,给青儿许了人家。”

“什么?”马灵儿声音陡然提高。她想都没想过,仅三个月而已,父亲竟然要把青儿嫁出去。

——怎么可以这样?

她想折回去,找马净之理论,却被马灵帆一把抓住,强制带走了。

大厅,慕青静静站在那里。马净之不言,马婧苒再三叹气后,终是不忍,别过了头去。

室内一时静默,连轻微的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隔了许久,马净之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就在慕青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却听他似是呢喃般低声道:“苏家二公子苏岩今日已抵达咸阳城,明日,你去见见他吧。”

空气一瞬间凝结,慕青脸色陡然一变。这是,要赶她出门了?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么?

纵是心觉悲凉,可慕青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大踏步出了门。既然要赶她走,何必这么惺惺作态。反正,她又不属于这里,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马婧苒一脸不忍的望着慕青消失的背影,终是垂下眼睑,再次低叹出声:“哥,何必呢?明明是为了那丫头好。”

“只有远离马家,她才能真正得到幸福。”马净之亦低叹。

“可是...”这样做只会让她更恨你啊。

马婧苒无力说出这句话。

“如果她可以得到幸福,那就让她继续恨我吧。”留下最后一句话,马净之亦离开了客厅,徒留马婧苒一人,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望着门外,慕青消失的方向。

一路沿着长廊走到马灵儿的房前,长舒一口气,平复心情后,慕青轻轻敲响了马灵儿的房门。

“灵儿姐姐,你在吗?”

——没人回应。

慕青下意识皱眉,加重手上的动作,又叫了一声:“姐,你在吗?”

还是无人应。

弯曲的五指陡然伸直,慕青暗暗提气,准备破门而入时,身后却传来了马灵帆的声音:“灵儿她,出去了。”

出去?她们刚刚回来,她为何要出去?难道是...慕青脱口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马灵帆不打算瞒她,因为知道瞒也瞒不住:“她知道父亲要将你嫁去苏家的事了,很不满,去了苏家...”望了眼渐渐西斜的太阳,道:“应该已经到了。”

“何必呢!”嘴上这么说,可人却已走出很远。

马灵帆看着慕青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最后看一眼消失在庭院入口的背影,转身,沿着长廊,亦步亦趋的回了房间。

慕青沿路问人,赶到苏家时,并没有先见到马灵儿,反倒在门口见到了从苏家走出来,一个可以说她曾经见过一面的年轻人。如果她没记错,这个人是昨日她在树林里见过的那个和将军并肩而行的副将?

——他怎么会在这里?

慕青直直盯着徐流星,直到他从她身旁经过,望着他的背影,她眉心微动,突然道:“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时间吧。”

闻言,徐流星脚步一顿,侧过去看了慕青一眼,有些疑惑。再三确定附近没人之后,他指了指自己,不确定的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你时日无多,好好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吧。”

家人?

他没有家人的。

徐流星微微失神,慕青却不再理他,转身,径自进了苏家大门。

待徐流星回神时,早已不见了慕青的身影,本来打算离开的他,鬼使神差的又折了回去。还未踏进客厅,就听里面传来一记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声音说:“你会死。”

——是她。

徐流星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她的那句「你会死」是对谁说的?是况大哥还是苏大哥?

厅内。

苏岩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先不说镇国巫女马灵儿突然造访,说要跟他解除什么婚约。现在,竟然又有人跟他说他会死。毫无波澜的声音说出来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把人赶出去,可偏偏,面对声音的主人,他竟然出不了口。

况中棠待在一旁,见苏岩不说话,上前一步,问:“姑娘这是何意?有话不妨直言。”

却只见慕青望着苏岩,一字一句道:“但我不会让你有事。因为,我会嫁给你。”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惊,尤其是马灵儿,她好不容易摆脱哥哥来到苏家,刚提出解除婚约,还没听到答复,慕青却直直闯了进来,这也就算了,她竟然,还答应要嫁给他,嫁给一个她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青儿,你...”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慕青依旧盯着苏岩,眼中露出的是她从未有过的认真的神情。

“是。”

徐流星踏进大厅时,听到的是苏岩掷地有声地承诺。他抬起的脚步一怔,却又随着重力的作用落了下来,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够厅内的四人听见。四道目光“刷”的投到他身上,他挠挠头,一脸不自在:“那个,我,我突然想起有些东西落在这了,回来拿东西的。”

马灵儿闻言,淡淡收回视线,不再看徐流星一眼,眉头却依旧皱着;慕青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什么不寻常。倒是苏岩,他讶异于那脱口而出的「好」字,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不说话,况中棠也不好说什么。本来,听到苏岩要娶妻的消息时他还颇感诧异,可那毕竟是苏岩的婚姻大事,又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不便多言。但,前一刻钟还说着退婚的事,这一刻,却又答应嫁,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蹋出苏家大门时,马灵儿的眉头还是蹙着的。她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慕青也不说话,微低着头,静静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似在沉思,又似是在神游。

月上枝头时,两人才回到马家,马灵儿一声不响的回了房间,慕青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回了隔壁她自己的房间。"咚"一声把自己摔在铺的软软的床上,枕着右手,她才有心思去回想一整天发生的事——先是被嫁,再来悔婚,跟着见到两个注定会死,一个算不到将来的人。事情有这么凑巧吗?还是说,一切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可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去操控这一切呢?

头有些痛,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从床上爬起来,思虑再三,慕青还是敲响了隔壁马灵儿的房门:“姐,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门很快开了,“什么事?”

“关于我为什么答应嫁给苏岩的事。”慕青越过马灵儿,径自走到桌旁坐下,兀自道:“你该知道我说过苏岩会死,可有一点很奇怪,我试着批过他的命,可竟然算不到他的将来。”

马灵儿关门的手一顿:“怎么会这样?”

如果说,慕青算不出有关马家人的命还情有可原,毕竟他们相处了二十年。可她和苏岩无亲无故,又没有血缘关系,天生拥有预知能力的慕青竟然算不出他的将来,这还真是件奇怪的事。

慕青摇头:“不知道。我总有种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感觉,可又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想不出就别去想。”马灵儿在慕青身旁坐下,盯着她,正色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答应嫁给苏岩了吗?”

“因为,第一,我不讨厌他;第二,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他会死, 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可以让他死。我只是,顺心而为而已。”

马灵儿挑眉,似是不信,“就这么简单?”

慕青失笑:“不然姐你以为还会有多复杂?”

见她神色正常,没有一点掩饰的痕迹,马灵儿就知道她没有说谎。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真的只是意外么?

心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会出事。

慕青继续道:“我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你也一样。既然如此,何不找一个不讨厌的人嫁了呢?”

马灵儿看她一眼,不语,算是默认。

慕青一笑:“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站起身,在马灵儿的注视下回了隔壁。

翌日一早,马灵儿刚起身,还未走出房门,就见管家急匆匆朝她的方向走来。她有些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管家步伐轻快,转瞬来到马灵儿跟前,在她还在发愣的时间里,沉声道:“老爷请大小姐去书房。”

父亲找她?是为了昨天她私自去苏家的事吗?不由得,她问:“管家可知父亲找我何事?”

管家不答,只是重复刚才的话:“老爷请大小姐去书房。”

马灵儿无奈,要想从他们家管家口中套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容易呢。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父亲能拿她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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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经过去往书房必经的客厅时,还没靠近,就远远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马灵儿下意识认为是苏家的人。走近几步,仔细一听,却原来是宫中派来的人。

“...真是有劳赵大人走这一趟了。”

哪个赵大人?难道是皇帝陛下身边最得宠的赵高?他来干什么?

客厅里,听见马净之的话,赵高满脸堆笑,赶忙道:“马大人哪里的话,为您效劳,是下官分内之事。”

马净之直奔主题,不欲与赵高多废话:“小女一时恐不能赶来...不知赵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这...”赵高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片刻,见马灵儿仍未赶到,而他又急于回宫复旨,只得取出圣旨,打开,朗声宣读——

马净之见此,撩起衣袍,笔直的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巫女马灵儿不负朕望,救驾有功,特敕封马氏一家为驱魔龙族。钦此,还不谢恩。”

马净之根本来不及思考马灵儿何时救过皇帝陛下,已弯身恭敬的接过圣旨:“臣,领旨谢恩。”

走廊的拐角处,马灵儿倚着柱子,也在沉思——什么时候她竟然救了皇帝陛下而她自己却又不知道!还真是件奇怪的事。

管家静静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客厅内,马净之已然接下圣旨,收好,准备送走赵高。

凭着细微的声响,马灵儿果断拉着管家躲在石柱之后,待到赵高离去,她才出来,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合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家再次出声提醒:“大小姐,老爷叫你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收回思绪,马灵儿提步便走,也不担心管家会跟不上她的步伐。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她又停了下来,瞥一眼身后的管家,问他:“二小姐呢?”

以往这个时候慕青应该还在睡觉,可她总觉得她早就不在房间了。

“二小姐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苏家。”

——果然,她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二小姐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摇头。

——果不其然。

马灵儿无奈地摇头,“算了,由她去吧。走吧,别让父亲等急了。”话落,人已走出了很远。

却说马净之,送赵高离开后,他并没有再回客厅,而是径自去了书房。紧紧握着手里的羊皮札记...札记记载——古有神龙,餐风饮露,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每百年得出,能消灭世间一切邪恶力量。再过几个月便是神龙再现的百年之期,只要收伏神龙,诛杀妖尸将臣之期不远矣!可,神龙毕竟是上古灵兽,单凭马家的力量当真可以收伏得了么?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拉回了马净之的思绪,他微动了动手,皱眉,沉声道:“进来。”

门应声而开,马灵儿面上没有多大表情,动作轻盈的跨步进来。在一旁站定,她问:“不知父亲找灵儿来有何要事?”

马净之却直直盯着她,驱魔龙族马氏一家的第一代传人,马氏家族历代灵力最高的传人。如果马灵儿加上神龙,会不会有机会消灭将臣呢?想法一出,马净之也不再犹豫,盯着自家女儿,他道:“为父已经找到消灭妖尸将臣的办法了。”

马灵儿想都没想就脱口道:“什么办法?”

——如果真的有办法可以消灭他们马家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于他们任何人而言都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马净之轻吐出两个字:“神龙。”

马灵儿一怔,似是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听得马净之在一旁解释:“神龙是上古灵兽,有消灭世间一切邪恶力量的能力。只要你可以收伏它,消灭妖尸将臣便不在话下。”

马灵儿听的认真,末了她点头,问:“神龙何时会出现?”

“三个月后的八月十五。神龙每百年、于月圆之夜子时出现,餐风饮露,吸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其所过之处,妖邪无不望风而逃。”

“父亲的意思是说,只要灵儿能收伏神龙,便可诛杀将臣?”

“没错。但此行凶险,切记做好准备,以策万全。”

“女儿明白。”

马灵儿最后的回答,饶是马净之对她没有怀疑,也不免有些担心——且不说面对神龙自家女儿会不会有危险,就说如果错过了这唯一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再想诛杀将臣便是难上加难了。

就在马净之出神的空档,马灵儿已考虑好了一切。她上前一步,恭声道:“父亲 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灵儿就先行离开去做准备了。”

马净之回神,一挥衣袖,冲她点头:“去吧。”

马灵儿应声离去,嘴上说着去做准备,可她却并没有回房,而是径自朝大门的方向去了。出了门,沿着记忆中不甚熟悉的路线直奔苏家而去,却被苏家管家告知二少爷和慕小姐,连同况将军一同出去了。

出去?这丫头是要干嘛?

站在苏家门前,马灵儿的眉头皱了再皱,堪堪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就在她出神间——

“马姑娘?”身后很近的距离突然传来一记温和的男声。虽说来人声音温和,并无敌意,可凭着本能和多年降妖伏魔锻炼出来的应变能力,身体未动,手却早已劈空而出,直对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不知为何被打,但身后的人反应倒也不慢,几乎是同一时间用手格挡开来,然后退后一步。

马灵儿亦是退后一步,冷眼回身,看清来人后神色才缓了下来。平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着况中棠,她道:“况将军?不知况将军找我有何事?”

况中棠如实回答:“是慕姑娘让在下在这等姑娘的。”

——青儿?

带着疑惑的打量目光,马灵儿问他:“她可有说些什么?”

“她知道姑娘一定会此来找她,所以特意让在下等在这里,好带姑娘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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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们?干什么?”疑惑之心更重,马灵儿不由得踏上前一步,走到离况中棠更近的距离。

况中棠被问的一愣,能干什么,当然是外出游玩了,不然怎么让苏岩和慕青培养感情?事实上,他本来是拒绝同行的,一来,他本就不喜游玩,更愿意待在家中看书;二来,苏岩和慕青两个,徒增他一人,好不尴尬。就在他拒绝同去时,谁知慕青却神神秘秘的告诉他用不了多久会有人过来找她,让他在苏府门前等着,然后带来找她的人一同去游玩。

他有些无措的挠了挠耳后,“那个,慕姑娘说,若见到姑娘,就带姑娘到清水河边,去钓鱼。”

钓鱼?马灵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小到大那么懒的慕青竟然会带她一起去钓鱼?太阳是从西面出来了吗?抬头看一眼东方,因为是早上,太阳正稳稳从东向西缓缓的,一点一点的移动。

所以说,去钓鱼是真的了。

饶是如此,可马灵儿还是继续问况中棠:“青儿还有说其他什么吗?”

其他什么?没了吧。他记得,当时慕青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知道况大哥你不好意思跟我俩一起去,所以呢,我专程给你找了个伴,她很快会过来的,你在门前的石狮子旁等着就行了。到时候你就跟她说是我约她到清水河边的就行了。如果她问你干嘛,你就说去钓鱼。切记,一定要带她过去。”

他很诚实的摇了摇头,“没了。不过,慕姑娘叮嘱在下一定要带姑娘过去。”

好吧!马灵儿无奈的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认命的跟着况中棠的步伐往清水河的方向去了。

其实,她这次来找慕青是真的有事的,但她既然难得有心情玩一次,那就姑且把事情放在一边,专心玩好再说吧。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清水河边,沿岸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人,所以一眼就看到了苏岩和慕青。两人并肩坐着,不知在交谈什么,时不时的还会看对方一眼,眼中分明带着浓浓的笑意。

马灵儿看的有些愣,却也勾唇一笑,眉眼皆带上了笑意。似乎,自十岁那年起,已经很久没有见她在旁人面前笑的那么开心了。

那一笑,马灵儿不觉有他,却撩拨了身旁之人的心。况中棠直直盯着马灵儿精致的面容,刚毅的脸庞竟不自觉的带上了点点笑意。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没有。总之,当马灵儿回过神来时,慕青已经站在她面前,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她了。又突然凑过来,把她拉上前,嘴角带着笑意,微抬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在她耳边低声跟她说:“姐,有收获呦!”

“收获?”不自觉呢喃出声。

却又听见慕青兀自在一旁自语:“只是,不知是好是坏呢?”

“什么意思?”马灵儿问。

“没什么。走吧,我们去钓鱼。”说着,拉着马灵儿几步到了河边。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总是很骨感的。

事实上,慕青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马灵儿根本不会钓鱼,也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她自己也是一样,不过却是想钓鱼的,奈何不会,人又懒,也没人教。于是,两人只得静静坐在河岸旁看着况中棠和苏岩摆弄钓鱼的工具。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没鱼上钩。也是,大清早的,只有脑袋不好使的鱼才会傻傻上钩吧?

配合着有些"诡异"的事情,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

四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

“反正都钓不到鱼,不如就算了。”

反正目的也不是来钓鱼的。慕青如是想。

马灵儿收起笑,站起身,抬步就要走,因为她知道慕青总会跟上她的步伐的:“那就回去吧。”却不想被就近的况中棠拉住了衣摆。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皱眉,却不言语。

况中棠看着自己那扬起的手,也是一愣,赶忙松开,站了起来,想要解释:“那个,对不起,我,我不是...”却又不知如何说才不显唐突。

马灵儿轻拢了下衣袖,眉头又皱了皱,并不看况中棠,只是对慕青:“走吧,我们回去。”

慕青无奈的摇头,看样子,姐姐对况大哥有意见了。低叹一声,却还是听话的跟着一起走了。

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因为毛毛细雨变成了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迅速蕴湿一片。

苏岩见此情况,也知道钓鱼的计划泡汤了,只得丢下工具,找地方避雨去了。真该庆幸路边有棵茂密的大树给他们避雨,虽然还是会有雨点打在身上,但总算不至于淋成落汤鸡。

边避雨,慕青边悄悄把马灵儿拉到远离况中棠个苏岩的地方,压低声音问她:“姐,你觉得况大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马灵儿不明白慕青的意思,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故而,况中棠和苏岩都听的很清楚。

“就是他这个人怎么样?”似有所觉,慕青的声音压的更低了,马灵儿勉强才能听到。

低头思索了一下,摇头,说:“是员虎将,不过可惜,杀戮太多,罪业太重,死后恐...”

“停。”慕青一把打断她,这回答的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明明问的是他的为人好吗,又没问其他的,真是乱答一通。饶是心里这么想,还是没敢说出来:“行了,姐,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马灵儿看她一眼,当真不再说话,只是往里移了一点,准确的避开了掉落下来的雨滴。倒是站在那光明正大偷听的两人听的是一头雾水。

“哒、哒、哒...”

相对无言时,大雨之中,有人正骑马极速行驶着。听这声音,应该是有急事。况中棠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凝目望去,远远的,真的有两个人,而且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的。

苏岩也看见了:“看那两个人的身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腾飞和丹枫?”况中棠其实并不敢确定,因为此刻他口中的两人应该在家休息的,而不是在大雨之中出现在这个地方。

马上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况中棠和苏岩身前五步远的地方,跟着匆匆下马。其中一个着墨蓝色长衫,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三两步走上前,对着况中棠急道:“哥,皇上急招。”

“腾飞,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另一人上前补充:“叛军又在作乱,始皇帝陛下着你即刻带兵前往平乱。”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苏岩差不多大小的男人,一头长发本应梳理的整整齐齐,却因雨打而变得有些散乱。他站的笔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看来是早已习惯了这些突如其来的事。

马灵儿面上平静的听着四个男人说话,慕青面上却陡然一变,尤其是听到后来补充说话,被苏岩叫做丹枫的男人说苏岩也要随军时,她堪堪退后一大步才稳住身体。

——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快?

——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马灵儿看出她的异常,伸手扶住她,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白?”

慕青冲她摇头,说:“没事。”目光却直直盯着苏岩,脑中各种思绪飞速运转,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似是有感应般,苏岩突然回过头,看向慕青和马灵儿的方向,朝她一笑,又扭回头,继续他未说完的话:“...先派先锋部队探探情况,如果叛军依旧誓死抵抗,不肯投降...”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其意思不言而喻。

况中棠思附一下,补充说:“如果叛军之中有老弱病残,切忌不可伤他们性命。”

况腾飞和穆丹枫齐抱拳,声道:“是,将军。”

幻象中的画面自此戛然而止,马叮当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

将臣轻收回手,低叹一声,轻声说:“就如阿希开始所言,苏岩死了。在这个悲剧中出现的人,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死了。”

“可,苏岩他...”马叮当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活了,但却可以肯定,他当初是真的死了。不然阿希不会那么难过,甚至不惜封印记忆,”

曾经的将臣不懂,不懂希望为何要自我封印记忆。可现在的将臣,他懂了——

那是因为爱。

人,会因为不讨厌一个人,而选择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会因为喜欢一个人,或者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一见钟情,而心甘情愿嫁给这个人;又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不能接受他的突然离去。可当有一天,这个人真的离开,永远不会再回来时,下意识的,人会选择逃避,逃避所爱之人已死这个事实;也会回忆,回忆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时光。到最后,当不得不接受时,唯一能做的是为自己所爱的人——报仇。

“苏岩离开那天,阿希去送他。当时的她,面色苍白...”

三日后,况家军启程出发,将军况中棠、副将徐流星和先锋官况腾飞安于马上,位于三军前列,却不忘回身看一眼城门前依依惜别的两人。况中棠的目光更多的停在了站在一旁,正注视着依依惜别两人的马灵儿身上。可惜,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跟她道别,只是随着其他几人接受了她一句简单的“保重”。

城门前,慕青拉着苏岩的手,在马灵儿的注视下,与她告别。

他说:“慕青,等我回来。待我凯旋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

面色苍白的慕青不答话,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马灵儿踏前一步,对慕青说:“青儿,放手吧。他们出发的时候到了,他该离开了。”

慕青摇头看了一眼天际,那里,太阳初升,可却再照不到她的心里。最后,不得不放开手让苏岩离开时,她从怀中掏出一道符,塞在他手里,说:“阿岩,无论如何,这道符一定不能离身,他可以保你平安,让你回到我身边。”

马灵儿却在见到那道符时陡然变了脸色,想都没想,她一把把符抢了过来,对慕青怒道:“你是不是疯了。”那原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符,可看着慕青那极尽苍白的脸色时,再看这道变成了血色的符,马灵儿就知道她用了禁术,妄图以身替苏岩挡灾。

慕青却不动,只是传音给她:“我说过,不会让他死的,如果他注定逃不过命里这一劫,我把我的命给他。”又用苏岩听的到的声音说:“姐,把符给他吧。”

苏岩动了动视线,心下不解为何马灵儿会如此激动,甚至不惜对慕青动怒。他猜想,可能和那道符有关,于是,打算拒绝收下那道符。谁知,马灵儿又突然把符递给他了。

她说:“好好保住你的小命,我不希望我妹妹有事。”

苏岩不懂,却还是点头。

出发的号角响起,他把符塞进怀里,拍了拍慕青的手,温声说:“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慕青不松手,反问他:“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你会死?”

苏岩怔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却还是点头,说:“我记得。”

她说:“阿岩,一定要平安回来...如果你死,我不会再记得你。”

苏岩心下一怔,却依旧平静的,似是承诺般的说:“我一定会回来娶你为妻的。”

慕青松开手,后退两步,站到马灵儿身旁,然后别过头,不再看苏岩。因为她怕,怕她会忍不住留下他,留下那个虽只相处三天,她却舍不得离开的人。

终于还是离开了。

“愿他们都能平安回来。”

望着整齐有序离开的军队,马灵儿知道她也该着手准备收伏神龙、对付将臣的事了。

月余后,咸阳马家

自苏岩离开后,慕青的身体在马灵帆的悉心照料和马灵儿偶尔的责备下倒也一日日好转起来了。可终究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面色依旧苍白。推开房门,久违的阳光直面射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隐藏在皮肤下的脉络更加清晰起来。她一笑,问跟着走出来的马灵帆:“灵儿姐姐呢?我好久没见她了。”

马灵帆回答:“应该在她房间研究伏龙大阵,准备诛杀妖尸将臣之用呢。”

慕青身形一顿,末了才道;“她,真的决定了?我真不明白,将臣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收了他呢?他也是一条生命,为什么我们不能放过他?”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不知道妖尸将臣的可怕。”隔壁的房门在"咯吱"一声响后打开了,依旧一袭蓝色衣衫的马灵儿站在房门前,因着连日来的思索,她的眉头还是皱着的,“马氏祖籍记载,妖尸将臣与天地同生,不老不死,并以吸食人血为生,而被他所咬的人,会因为尸毒的感染而变成妖尸。如果有一日将臣发起疯来,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这个世界将不再有人类存在,剩下的只有妖尸。”

“所以你就要杀他?这对将臣根本就不公平。”慕青走到她面前,正色道:“以你所言,那我问你,先祖是如何得知将臣是与天地同生的呢?诚然,将臣吸血,可他既与天地同生,那在天地初开、大地之母女娲还没捏土造人之前他又是以何为生的呢?总不至于吸他自己的血吧?还是说,他是吸大地之母女娲的血为生的?姐,先祖之言未必可信。”

“未必可信,也未必不可信。”

“我不管,总之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帮你收伏神龙,对付将臣的。”

马灵儿一甩衣袖:“我本也就没打算让你帮我,你还是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再说吧。”

每次讨论关于收伏将臣的问题,慕青总是如此,马灵帆早就习惯了。

事实上,他也并不赞成就因为先祖的几句话就断定一个人的生死,虽然将臣不是人,可就像慕青说的,他始终是条生命,怎么可以轻易说抹杀就抹杀了呢。而且,他总觉得会出事。

“好了。”收回思绪,马灵帆打断马灵儿和慕青的对话:“不要每次一讨论将臣你们两个就吵好不好,从小吵到大,还没吵够吗?”

慕青别过脸去不说话,马灵儿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僵......

马灵帆只得没话找话来缓解气氛:“邯郸战场传来消息,我听穆丹枫说,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慕青却恍若未闻,轻舒了口一气,拉着马灵儿的衣袖,低声道歉:“对不起,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和你吵的,只是每次提到将臣,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想要反驳别人的话。对不起。”

“这是为何?难道......”

——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还是被人操控着?

她也懒得跟慕青生气,只是道:“你要多加小心,你可能是被人控制了。”

“不可能。”慕青想到就没想就驳了马灵儿的话,如果被人操控,她不可能察觉不到,除非那个人是她自己。

“凡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马灵帆语气凝重的说:“最近几天,我的左眼一直在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古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知是真是假?

马灵儿小声猜测:“会不会和苏岩有关?”

慕青闻言,直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们看,我不是一直都没事嘛,那他也一定不会有事的。就算他有事,先有事也肯定是我啊,不会是他。”这就是以身挡灾的用处:以己之身,挡彼之灾。可他们又哪里知道,只要那道赠出去的符再转赠他人,所有的一切便都不再作数,命运的巨轮也始终会按照他既定的方向向前走,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