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瓦在海吉家敲定补员方案的同时,罗斯·洛林与他的孙女莎莉丝特在低调别致的餐厅内对坐而谈,慵懒的阳关一如既往洒落在罗斯古朴正装的肩章上,亦闪耀在莎莉丝特的吊带纱裙遮挡不到的玉润肩头。
“所以,爷爷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你可爱孙女的名字写到了那份名单里?那份为瑞卡瓦这狗贼推荐近卫队小兵的名单?”莎莉丝特支手托腮,一脸无奈。
“没错。而且我得补充一点,我并不觉得我的孙女有多可爱,恐怕在你的交际圈里,比起可爱你更倾向听到‘性感’这个词吧。”罗斯惬意地躺在椅背上,表情沉着冷硬。
“哎呀爷爷,你总扯这个干吗!”莎莉丝特不悦地嘟嘴。
“因为以我老顽固的见识,我觉得你学坏了。说实话,你的名字就是个凑数的。”
“什么!”莎莉丝特惊叫。
“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可以获得大小姐和她的近卫队士兵双方信任与肯定的人才,他必须挤掉瑞卡瓦,牢牢把持住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之位,让奸贼们不敢觊觎。要知道赛灵斯家族有意效法王国双璧乃至武神帝姬,把大小姐培养成一位真正的将军,她会从约西亚手中分得兵权。而灰松镇之战的结果,已经充分证明了大小姐的决心和资质。”
“以我洛林家的权势还怕区区一个瑞卡瓦吗?奥格塔维娅还躺在棺材里么,直接让他滚蛋好了。”
“奥格塔维娅在灰松镇陷入濒劣状态,希斯瓦娜第一时间写信给远在梅尔西斯领军的约西亚,约西亚在回函里肯定了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升为近卫队长的任命。”罗斯面无表情,“你是在怂恿我挑衅约西亚少主吗?”
“……没有啊!”
“莎莉丝特,我们是赛灵斯家族的忠臣,我们希望赶走瑞卡瓦是因为大小姐识人不明,让獐头鼠目的奸臣当道。主君家的威严,我们还是必须顾及的。”
“……等等!”莎莉丝特忽然意识到爷爷的言外之意,又惊又怒,“你的意思是我连这只朽慢都竞争不过?”
“约西亚自诩用人不问出身,喜欢任用没落血族、新晋同骑士和底层朽慢,瑞卡瓦这种人正合他心意,况且瑞卡瓦在灰松镇之战中确实颇得官兵赞扬。”
“但是关键在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近卫队士兵啊?”
“你和奥格塔维娅的关系到底如何你自己清楚,你对朽慢的态度和朽慢对你的映像你也清楚。你难道会为了这个任务改变你自己么?”
“那当然不会。”莎莉丝特斩钉截铁,言语间有舒了一口气般的轻松感,“幸好我只是个凑数的,这种活儿还是留给别人去干吧。”
“恐怕……你脱不了身了。”罗斯苦笑。
“什……什么?”莎莉丝特的内心仿佛暴风雨中的大海,惊讶之情一浪接着一浪。
“我昨夜一直在琢磨……瑞卡瓦明明从见到我开始就在装傻认怂,故作谦卑,故作淳朴,何以在最后关头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挑衅你……”
“为什么?”
“……因为他找到了我们的弱点,这个弱点,就是你……”
“怎么可能!”莎莉丝特失声道。
“凯是约西亚用人策略的受益者,他不愿与我们一道挤走瑞卡瓦,他举荐的人都是优秀的士兵,我们推荐的人与之泾渭分明,全是国族的新锐。瑞卡瓦于情于理都应该从两拨人中分别挑选一部分进入近卫队,不然,他就是专断独行,就是侮辱举荐者,就是自私自利,我们有足够的借口来对付他。”
罗斯说:“我们推荐的这拨人,不仅都很优秀,而且瑞卡瓦并不了解他们。瑞卡瓦必须从中挑选一些人,等于他在黑袋子里抓阄,一旦抓到对他威胁足够大的‘伏兵’,他就完了。他当然可以选择少选些人来降低风险,但人数过少同样可以成为我们攻讦乃至攻击他的理由,因为太敷衍了。”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你,莎莉丝特。名单是我交给瑞卡瓦的,而你是我的孙女,他完全可以只选你一个来回报直接举荐者,也就是我的心血与恩情。国族间对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争夺亦很热烈,我团结他们共同压制瑞卡瓦十分艰难辛苦,等这件事一出,我们间的信任会荡然无存,他们会质疑我出卖他们换取个人利益。一时半伙间,我甚至没法重新聚集起我们的派系。”罗斯再度苦笑。
“而你对他的权力,毫无威胁。”最后,罗斯说,“我想,昨夜他正是确定了这一点,最后才笑得那么开心的吧。”
莎莉丝特呆滞良久,猛地怒喝一声,拍桌站起:“如果他真的胆大包天到这么做了,我就给他看看……我的威慑力!”
“你可以和他进行一次精彩的博弈。”说完,罗斯缓慢地举起琉璃茶杯轻抿一口,自语着,“舞会女王和天命军阀的博弈,有趣……”
瑞卡瓦这样的人罗斯并不陌生,至少在普泰克特之乱时期的威廉王宫廷里,这样自命不凡却又隐忍阴险的叛军将领一抓一大把。
罗斯曾向莉莉丝神发誓,那样痛苦残酷的乱世,他绝对不允许再度将领。为了这个目标,他必然全力以赴。
……
三日后,初林要塞南门外,援军开拨,衣装迥异的各地士卒皆扛着沉重的行装随长蛇般的大队前进,骑兵夹杂其间,军列一直绵延到遥远东方的黄土平原上,尘烟滚滚,踏步声恍若海潮。
行军队列的后段是赶车的辎重部队,瑞卡瓦和他的部下们,共计六十官兵也在此处保护着奥格塔维娅的棺材。他们的装备水平差异大得几乎不像是一个部队,瑞卡瓦作为军官装备精良尚可理解,凯举荐的士兵们也都有正常的甲胄与武器,其余人的武装则简陋得与平民毫无二致,皆布衣配木矛,其中,艾弥亚突兀地顶着一只铁盔,戈弗雷突兀地挎着一把崭新牛皮鞘包裹下的精致叠纹长剑。
此刻,奥格塔维娅正安详地躺在四匹马拉的大车上的小圆帐中,一众近卫队士兵围在大车旁守护,跟着前队的脚步向梅尔西斯前进。
紧跟在近卫队后的一架两马拉的大车忽然磕到石头,篷布中滚出一个大木桶,保护大车的士兵们忙跑去扶正木桶,打开桶盖关切地观察桶内盛满的金灿灿香料是否完好,再把它抬回车上。撩开的篷布下,成堆的羊毛披肩和手工地毯各自叠放在一块,小巧的木盒里装着琳琅满目的银器和宝石。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偷占军方运力输送商货到异地贩卖是官兵间常用的挣外快方法,下到兵卒,中到军官,上到将领都有份。
队列后部,一位针织长袍裹身的美丽女郎仰着高傲的脖颈,驾着欢快的骏马仿佛飞翔的翠鸟般从赶路的人群边掠过,然后在奥格塔维娅的马车旁减慢了速度,伴它前行。
“莎莉丝特副队长,你迟到了。”瑞卡瓦的笑容天真单纯,人畜无害得仿佛在嘲讽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立刻突到瑞卡瓦面前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她冷淡地别过脸不理他,注视着军队前进的方向,一语不发。
“小子们!副队长漂亮不漂亮啊?”
“漂亮!”近卫们异口同声。
“你们喜欢不喜欢她啊?”
“喜欢!”
“你们敢不敢追她啊?”
“不敢!”近卫们开口说话同步得就像排练过一样。
然后瑞卡瓦就在一蹦一蹦的马背上欢脱地唱起了谢洛依的民歌。
“姑娘啊姑娘,可见我东坡的骏马,西坡的狼?”
“嚯!嚯!”不止是近卫,前后队的士兵都笑逐颜开的附和着。
“姑娘啊姑娘,可见我南舍的弓箭,北舍的枪?”
“嚯!嚯!”
“莫笑我的狼儿不吃生肉,它从小没了爹娘,真的不是小白狗啊!”
“嚯!嚯!”
“莫笑我一脸伤疤,人见人怕,马虏太凶,刀法太熟啊!”
“嚯!嚯!”
“啦啊啦,啦啊啦,坏公爵杀来啦,白衣的骑士在城口扛着战旗哪!”
“嚯!嚯!”
“再见啦,再见啦,我的小白狗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