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冰卧雪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陈锋抱了个木头箱子,里面装着潘云飞送他的电匣子,这可是个稀罕物,以后闲下了,可以听听新闻、京戏什么的。几个人去街上的小馆胡乱要了几个菜,打算吃完了就往团里赶。因为下午要赶路,陈锋生拉着,不让大家喝酒。三口两口的就要吃完了,陈锋发现有个人探头往这边看,他只要一看到陈锋在看他,就把脸扭了,好象对街上穿军服的人都挺感兴趣的。
陈锋也没多想,吸溜着把面汤喝了,招呼伙计算钱。但那人戴着金丝眼镜儿的长相,陈锋倒是记下了。
一帮子人回到团部,就把箱子拆了,一起围了听电匣子。陈锋懒得凑热闹,就去参谋部看了看,问问也没啥子大事。出了团部,看见场院里围了一帮人,就打发丁三过去问。是炮连在搞助锄和拆解比赛。
陈锋就过去看热闹,把团直属炮连的连长陈章叫过来问,原来是比赛拆解七五山炮,和助锄比赛。陈锋想这种练兵应该多搞搞,就来了兴致,也脱了棉袄和几个兵比画挖工事。热的满头大汗的,把几个兵比的累趴下了,大伙都在喝彩,陈锋乐呵呵的回团部。
一眨眼的工夫,天就黑了,陈锋就闲了听电匣子,丁三托着脑袋,哈拉子三尺长的在边上冲瞌睡。陈锋正打算睡觉了,门一下被人推开,正想着是谁呢,连个报告也不喊。抬头看了,是孙寒,摘了帽子,走的快了,脑门子上全是汗,“我们营,抓了个探子。”
陈锋一听,扎了武装带,戴上帽子,叫醒了丁三,朝三营那边走。
等到了三营,只见着一个天津兵王十一正大嘴巴抽丫呢。陈锋把王十一拦了,端详着地上跪着的这人。
“报告,我值流动哨,见着这人挺有意思,好象站在那边在点我们人数。大黑天的,我问他干嘛呢,他说在等人,我问他等谁,他扭头就走。我就一枪托砸了,给押回来了。他身上有个包,里面还有支枪。”
陈锋从桌上拿起那枪,是把日本造十四手枪,桌子上有个小本子,陈锋一翻里面全是符号和数字。比如画个圈,上面画个斜杠,后面写上数字。
“老总,我真的是好人啊。”
“你妈的比的还在装,好人,你揣着枪为嘛啊。”
看着人很面熟,陈锋就在脑子里仔细搜,看地上有个金丝眼镜,就拾起来给那人戴上。这下对上号了,是中午在饭馆张望他的那个人。
“你叫什么?”
“老总,我叫王喜率。”
“你是干什么的?”
“老总,我真是个好人,我是个买卖人。”
“我问你,中午饭馆里面伸脑袋看我的,是你不是?”
“你不说是不是,明告你吧,我陈锋最烦的就是你号当汉奸的王八蛋。孙寒。”
“有。”
“从你们营里找一个班的兵,要力气大的,轮流抽他大嘴巴,抽累了就换人,要是都抽累了,就再换一个班。他要是晕了,就用水灌醒。照死了打,别怕打死人。”
安排完了,陈锋就回去睡觉了,刚洗了脸,王十一就在外面喊报告,丁三出去问,说是那人招了,全招了。
陈锋就跟着到三营看,只见王喜率脸被打的象猪头一样,脑袋耷拉着,舌头伸着,晕死过去了。
“他招了,是南京方面派过来的。”陈锋看着笔录,敢情这个人一直撵着咱们师呢,操行,五尺高的汉子,把卵子割了当汉奸。陈锋让孙寒安排着人,明天把枪和本子、包、笔录连人一起送到师里去。看看时辰,都快到半夜了,伸着懒腰在三营凑合着睡了。
几天之后,师里的命令下来了,让把阵地往前压,和日军拉锯和袭扰,三营因为一直在阵地正面,打的太疲劳了,所以这次,换上二营在正面了。
二营在日军眼皮子底下,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放了前沿,后面也修起了工事。这边日军也乖,居然也没袭扰。到了晚上,陈锋安排着二营的人把工事纵向蛇形的往前挖,每天推进几十米。一天早晨,鬼子一睁眼,发现,唐路的人已经把工事前沿修到距离不到三百米的地方了。
鬼子就拿掷弹筒轰,这边声一响,观察哨就拉弦,主阵地的,听见铃响往防炮洞钻。小鬼子也被折腾没辙。想强攻呢,这边陈章的四门山炮射击诸元早装定好了,小鬼子一伸头,炮弹就过来了,基本上双方阵地中间的几百米成了无人地带。
这天早起,天就铅灰色的压着,陈锋想着可能要下雪,就打发人去买白布,越多越好。等白布买来,就开始下雪了,陈锋让二营的人,出去进来的,身上都披着白布。
雪团呼呼的砸了一夜,第二天,阵地上一片皑皑白色。小鬼子穿着黄呢子衣服,简直就是活靶。陈锋不禁有点手痒痒,安排丁三带几个人放几枪玩。
唐路就让各连找枪打的好的,跟丁三一起去到前沿放冷枪。几个人匍匐到了前沿那儿,跳进了坑里,把个白布披在身上,只露了个眼睛。
等人都布置妥当了,一连的兵严大勇开了第一枪,他瞄着的是日军的一个观察哨,那小鬼子小心翼翼的从工事后面探了头,啥玩意都还没观察到呢,就被严大勇一枪钉在脑门子上,钢盔掀了,一头栽地上。
结果一个上午,阵地上面冷枪毙杀日军七人,光是严大勇一个人就搞掉三个。丁三是开了五枪,毛都没捞着。其实也不怪丁三,早上他跟陈锋上阵地的时候,带的是短枪,长枪是临时借的。这支枪不熟悉,又不能打两枪看看弹着点。
中午,他们几个轮流下前沿吃饭,丁三赶紧跑回去,取了自己的那杆枪,使着自己的老伙计就是顺手,下午丁三也搞掉一个,好歹挽回点面子。
结果阵地上一天就冷枪毙杀小鬼子十几个,搞的小鬼子拉泡屎都得匍匐前进,蹲在那儿也不塌实,左右的张望。
陈锋在团里听说了,心里那个美啊,想着这几个人在前沿趴了一天了,找人搞了坛子酒送到二营去,让他们几个暖暖身子。
半夜里有人叫门,丁三就去应,说是隔十几里地的一个乡伪保长想见陈锋,有要紧话说。陈锋披了衣服,拧亮了灯,说,就这儿说吧。那个兵就去领保长过来。
那保长叫周二十,原是个乡绅,横行乡里,坏事也没少干过。小鬼子打过来,就投了小日本,当了伪保长。几个月前,一个鬼子想糟蹋一个佃户家的闺女,被那佃户拿铡刀砍了脑袋,佃户没跑的掉,让鬼子当众剥了皮示众。还让七村八里的都过来看,周二十站在鬼子边上,也没少被乡里乡亲的戳脊梁骨。就是泥捏的,也有点土性,何况四十来岁的汉子。就此,埋下了恨。
结果这阵子,庄里又过来百十号鬼子,坏事也没少干,周二十就盘算着咋就来收拾下小鬼子。听说这边过了队伍,就一直合计着过来报信。
今天特地摆了席,安排着人陪小鬼子吃喝,这会儿大部分鬼子都喝多了,嗷嗷的唱着鸟破歌。周二十就骑着骡子赶过来报信。
陈锋心说着别是有诈,周二十也是世故人,就说,你把绑了,腰上捆上手雷子,你一看不对劲,就拉弦。陈锋说,那倒不必。就让他坐着,把孙寒他们营都折腾起来。
人集合好了,陈锋简单说了几句,就说是晚上要去干一伙小鬼子,然后让周二十在前面带路。
一个营跟着周二十在风雪交加中蹒跚而行,那风刮的,带着哨音。天冷的,撒尿能顶一跟头。苦寒之夜,但兄弟们听说能干了小鬼子,浑身的血就热。
陈锋盯着怀表,都已经凌晨两点了,就问还有多远。
周二十说,沿河走,再有四里地,有个桥,过了桥,再走二里地就进庄子了。想想距离,陈锋着急,把脚步停了,想了想,就走到河边。二话不说,把棉裤脱了,和枪一起举着,就下了河。
河水刺骨的寒冷,冻的陈锋直哆嗦,深一脚浅一脚往对岸走。此时陈锋并不知道,许多年以后,在朝鲜的长津湖,在一条冰面被炸碎了的河里,他也是象今天这么淌过去的。
没有任何动员,三营的几百号爷们排成一溜,都把棉裤脱了,和枪一起举着,朝对岸淌。那刺骨的寒冷,和呼呼的北风,跟上阵杀敌一比就变的次要了。等上了岸,个个冷的浑身抖,这边周二十见着国军如此,也脱了裤子,牵着骡子过了河。
陈锋把命令往下传,让大伙千万别停,穿上裤子跟着队伍跑,直到跑出二里地来,身上才有点热乎气。周二十说前面就是庄子了,小鬼子就在庄子里的祠堂和另几个大屋里住着。陈锋让周二十别弄出动静来,赶紧回家守着。
再把几个连分开,分别把祠堂和大屋围住,布置妥当了,一声枪响,孙寒撂倒了祠堂门口的哨兵。
那边陈锋也抬手一枪打死了大屋门前的哨兵,一脚把门踹开,丁三两只手各拎了一捆拧开盖的手榴弹,边上人拉开了弦,往屋子里面扔。
两声连一块,爆炸声那个响啊,丁三耳朵被震的嗡嗡响,恶心的想吐,其他的人一拥而上,几个火把扔了进去,大刀片、刺刀、二十响,七里喀嚓,里面的日军稀里糊涂的做了刀下鬼。
孙寒那边,外屋的被清扫干净了,里屋的鬼子还在顽抗,不住的往处放枪。孙寒脸一寒,十几颗手榴弹扔到墙根底下,把墙炸倒了,最后小鬼子被压在墙底下,一个也没得活。这时庄子外面炮楼里灯也亮了,看见庄子里面火烧的映了半片天,枪声大做,就也朝这边放枪。孙寒要打发人把炮楼也给整了,陈锋不同意,长途奔袭,路上要被鬼子断了路,就被动了。营里把鬼子的长枪短枪都缴了,捆成十几捆,找膀大腰圆的后生抬着往回撤。
路上一清点人数,陈锋乐了,这么搞了一下子,居然只有十几个轻伤的,看来以后要谢谢这个周二十。战后,因为陈锋帮着证明曾经帮助过国军,周二十全家保住了性命,全家老小都念着陈锋的好,两家成了世交。解放后,周二十还去城里找过陈锋,发现他还是孑然一生,就将远房的侄女介绍给了陈锋,两家还攀了亲家。
几十年后,周二十眼看着不行了,就是舍不得闭眼,陈锋带着老婆孩子来看,坐在病床边上悄声跟他说,“你放心,你虽然当过汉奸,但也干过好事,我们团里所有死难的弟兄们都会念你的好。”
听到这,周二十安详地闭上双眼。
那天清晨,全营疲惫不堪地回到团里,最后团里教导队接应的时候,好多人是被扶着回来的,全营共计三十多人严重冻伤,甚至还有脚指头冻掉了的。但和一夜之间杀伤小一百多号鬼子来说都值了。
陈锋安排唐路的二营,今天继续放冷枪冷炮,又草草的处理团里一些公文琐事。最后又困又乏,随便将就着喝了碗红薯粥,把团部里的两个长条凳子拼一块,倒在上面就睡,呼噜打的山响。梦里就梦见了老家的胡同、街道,梦见了童年时的伙伴,梦见自己正抱着个酱肘子啃上了。
抱着酱肘子正啃着呢,只听的外面有人高声喊着,“陈团长,醒醒,天大的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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