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胤禛的这一场大病来的突然,仔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弘时的不争气,福惠早殇的悲痛,多年来的郁结于心,在十三爷辞世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我静静的守在床边,可心神怎么都定不下来,三天来胤禛始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其间除了短短的醒来几分钟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一转眼又陷入了昏迷。
他浑身灼热,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嘴角因为长时间的高烧不退而生出了疱疹,额头上却不时的冒出冷汗,我不停的为他擦去汗水,剩下的时间则是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盼望着他能够快快的度过难关。
“胤禛,你说过你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你这样无生气的躺着,要到什么时候,你的抱负,你的理想要怎么来实现?”
“你说过等雅儿长大,为她指婚,看着她生儿育女,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们母女的,你这样算什么?”
“只要你醒来,我发誓再也不会和你耍小性子了。
“你耍赖,你再不起来我可要走了,我才不要老是陪着你。”
“胤禛……”
我边说边哭,一种濒临绝望的恐惧笼罩着我。我很害怕,怕我这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游魂搅乱了历史,而惩罚将会降到胤禛的头上。他原本还有五年的寿命,我也知道无论他去哪里,我都会生死相随,可我还是不愿意看到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导致了胤禛的这次劫难。
“若涵,”胤禛忽然轻声的呼唤我,嘴边还露出了微笑。
“我在这,”我抹去泪水,慌忙回应,可他再无声息,我才发现他并没有醒来,仅仅是梦呓而已。
我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潮湿而炙热,呼吸一阵微弱,一阵急促。太医们来来往往看了好几回,方子是开了不少,尤其是余太医,在被释放后更是潜心钻研,将全身心扑在了胤禛的病上。只是对于胤禛的昏迷不醒,他们始终束手无策,而再有效的药方,如果没有病人的配合也只是一张废纸。
我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五年前胤禛所患寒热重症,我尚且能找到艾伦讨来西药得以及时救治,现今一点头绪都整理不出吗?我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来自现代又如何,碰到问题也照样是无用之辈。
胤禛的心跳虽不太有力,但还是很规律,按常理不该三天了还无苏醒的迹象,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或者是他自己下意识不愿醒来?这个假设使我感觉背脊上阵阵凉意。
不会有事的,我安慰自己,大不了五年后的那一天提早到来,反正我早已下定决心,只不过雅儿的出生是我之前没有预计到的。
我的手轻抚胤禛的脸庞,眼泪无声的流淌,也不知哭了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枕边迷迷糊糊的睡去。
恍惚间,感觉有人低低的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只手轻柔的划过我的面颊,我觉得自己的头晕乎乎的,我努力睁开酸胀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胤禛灰白的没有神采的面容,尽管如此,他的苏醒仍然让我喜出望外。
“胤禛,你醒了?太好了,”我激动的跳了起来,“王公公,赶紧去传余太医来。”
胤禛虚弱的点了点头,“我睡了很久?”他的声音嘶哑,神情是掩不去的疲惫。
“你整整昏迷了三天,”我拍拍沉睡时因被压住而发麻的双臂,再捏了酸疼的头颈。
“你也在这守了我三天?”他用力的抬起手想抚摸我的脸,无奈力不从心,我托起他的手臂放到我脸颊上,他的手指在我脸上缓慢滑动,心疼的说道:“我又让你受累了。”
“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我俯身亲吻他的眼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你去休息会,我已经觉得好很多了,不能我的病好了,你却倒下了,”胤禛的眼睛虽然看着我,可是依然暗淡无光,眼神涣散,“不,我不累,我要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他还待说什么,我已经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赶我走,你病成这样,我即便人回去了,心还在牵挂着你,你说我能安心休息吗?”
我抚摸着他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要想让我睡个安稳觉,就只有你尽快的好起来,别再让我担心。”
胤禛轻吻我的掌心,我默默的注视着他,他的额上多了几道明显的皱纹,容颜枯槁、憔悴,头发已半白,原本伟岸的身材不再挺拔,他已不是那个举手间神采飞扬的铁血汉子,忽然意识到他真的老了。曾经那样强健的筋骨,一旦显出老态,更深深的震慑住我。
十三爷,你可知道,你这一去,也带走了胤禛一半的生命,我暗自叹息。
皇后和余太医几乎是同时到达,和皇后一起出现的还有翠翠,不,是刘答应。
我面无表情的站立一边,看着余太医给胤禛把脉,皇后的神情有些古怪,她一边听着余太医分析病情,一边若有所思的低头沉吟,似乎在她心中有一个难以抉择的决断。
很快余太医的方子开了出来,比之给十三爷诊脉时的表情不知轻松了多少,书写也没有半分的犹豫,我也长舒了口气。
王公公拿了方子随同余太医去抓药,皇后柔和的目光扫到我身上,淡淡的说道:“这些天辛苦若涵妹妹了。”
我立即全副武装进入备战状态,“这是若涵份内之事,因此也不觉得有多辛苦,”我同样语气平淡,或许是为了翠翠的事和皇后之间有了嫌隙,话语间少了几分谦卑,多了些不敬。
皇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不满的情绪,她依然保持着雍容的气度,“如今皇上的病已无大碍,妹妹也该放心了,回去好好的休息几天,这几日就先让刘答应伺候着吧,”她看了看翠翠,又瞅了我一眼。
翠翠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惊喜,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她眨巴着双眼,满怀感激的望向皇后,我胸口憋的慌,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我朝皇后走近几步,身体却不争气的虚晃了下,脚有些微微发软,皇后见状抢着开口道:“妹妹还说不辛苦,我看你人都快站不稳了,还不快去休息,千万不要让皇上再为了妹妹劳神。”
胤禛本来是闭着双目养神,听了皇后的话,他缓缓睁眼,眉目间无不透着忧心,他接口道:“皇后说的有理。“
“连皇上都这样说了,妹妹就别固执了,”皇后的嘴角边有一个小小的酒涡时隐时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她的笑容中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意味在里面。
“是,那若涵就先回去了,有劳刘妹妹费心,”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坚持皇后也会想出其他方法让翠翠留下,好在胤禛已经清醒,余太医也会尽全力救治,我确实无须再操心。
但是胤禛的病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很快痊愈,而是反复发作,病情每况愈下,到了雍正八年九月,已是十分的严重,他甚至下旨开始给自己安排身后事,他在八月的时候将皇四子弘历、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和皇五子弘昼,以及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文华殿大学士鄂尔泰等人召至御榻前,“面谕遗诏大意”,以便草拟遗诏,他还大肆册封后宫,将熹妃晋为熹贵妃,裕嫔晋为裕妃,刘答应晋为刘贵人等等。
自从皇后用翠翠把我从胤禛那替换出来后,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难再见到胤禛,每次去不是被告知没有皇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就是皇上在休息不希望有人打扰。
见不到胤禛,我心急如焚,可是我又实在不愿意去求皇后,无关面子问题,而是她摆明了给翠翠创造机会,就如同当年她对我一样,只是时过境迁,她和我之间离当年的情分越来越遥远了。
胤禛的病从雍正八年一直拖到了九年,仍不见好,我在焦急的等待中整日坐立不安,我和皇后的关系也一直处于僵持阶段,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几日后竟是皇后率先打破了僵局。
当我见到皇后的时候,吃惊的全身怔住,僵僵的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本来脸上保养的极好的皮肤已然松弛,缎子般光滑细腻的额头刻上了皱纹,两眼无神,最为骇人的是她满头的青丝变成了如霜如雪的白发,竟像是在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皇后娘娘,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毫无疑问,我心里是恨她的,可是在看到她这般模样的时候,满腔的怨恨都消失了,只剩下同情和怜惜。
“娘娘这些日子担心皇上的病,茶饭不思,整夜难以入眠,早上起来还成把成把的掉头发,”皇后的贴身宫女月儿轻声的道出缘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月儿,你去奉茶,”皇后娘娘打断了月儿的话,她目光黯淡,带着怅惘和哀愁,我一直处在迷惑中,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是那个优雅自信的皇后那拉氏吗?
“妹妹坐,”皇后见我神思恍惚,轻轻的拉我到她身旁坐下,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妹妹一定恨透我了吧?”
“不,皇后您误会了,若涵没有,”我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我竟然害怕对着她的眼睛说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