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摇摇欲坠,天上的云层也有被打散的趋势,安清夜却忽然大笑,只见他咬破舌尖,血雾喷出来,咒语的力道倏然加强了!
太阳真真切切地从云层后钻了出来,温暖柔和的光线照在五团厚云上,又顽强地刺破往下,光明和阴翳,洒落在五座巨山上。
“唵-阿-微-拉-吽-卡-佳-拉!”
安清夜变换手印,薄唇中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声音激越清扬,仿佛开启了命运的轮盘。
五座巨山仿佛是五张雪白的宣纸--纸上忽然出现了八个金色的光影,竟然像极了文字,一个个生动鲜明,像是活过来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
那是文殊师利的八字感应真言!
这八字真言被高僧刻画在五座山头,阳光透过云层落下去,巨大的符咒一旦被摄魂师唤起,能湮灭一切邪术浸淫的恶魂!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印法器”。
“这才是当年两位高僧苦心布置下的五台封印,专门用来湮灭你的不灭之魂--呵,文殊剑,那不过是我放在这里,骗你失去警戒心的东西啊!”
果然,金字升到半空,迅速地向他们所处的山头笼罩而来,直指王莽!
安清夜淡淡地笑着,看着那团金光裹住了王莽,看着他徒劳地试图引出闪电巨雷,劈开身上的金色符咒,摇头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文殊菩萨手中从来都没有宝剑--那只是他幻化出来令众生感悟的智慧利器罢了。山顶那位大师,还没有对你讲得清楚明白吗?!”
王莽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而虚幻,他满脸狰狞地看着这一幕,许是因为大业未成,心生怆然,他忽而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不甘和痛苦。
一直沉默的弥川忽然说:“王莽,请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两千年过去了,它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你以为靠着你自己召唤出的灾害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你以为凭着读人心的力量能招揽到多少死忠之士?!
“你有着对你忠诚的儿子,可你毒死了他,并以此让自己灵魂不灭--可结果呢,你被迫身首分离长达两千年,受尽折磨!
“你的权势一度达到巅峰,也曾想要千秋万代,以此为尊--可是你用尽权术手段的后果又是什么?民心背离,起义蜂起,人人称你是伪君子。
“你始终没有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天下在于心--人心和良心,而不在权术和狠毒!”
弥川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而王莽怔怔地看着她,笑容渐渐退去了,只喃喃地重复着两个词:人心、良心……
在金光真言的逼迫紧压之下,他的身影终于还是归于无形。
千年前的法阵,终于彻底化解了这千年不灭之魂!
那枚戒指叮的一声落下来,连同它一起落下的,还有王莽身上的龙魂玉石。弥川捡了起来,这才发现,樱虞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安清夜。”弥川奔回他身边,两眼通红。
“喂,别哭了,不然我会很愧疚的。”安清夜勾着唇角,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喏,手臂上的金蛊给我看看。”
她拉起了袖子给他看。
他放心道:“还好。”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个你是假的……可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好几次要和樱虞单独行动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恨自己太没用了,不能帮到你。”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来五台山的路上,你明明跟我说很想尝一尝台蘑,可是从佛母洞回来,你却只字不提。还有,你早上有个古怪的习惯,喜欢把法棍面包浸泡在黑咖啡里吃,这些,樱虞她学不来的……”
安清夜隐隐有些心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彼此间已经如此熟悉和依赖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自己不在了,这小丫头该怎么办呢?
弥川依然哽咽着说:“其实你来的那一天,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是不是?你撇下我偷偷在这里放了假的文殊剑,然后一步步设计我们去写字崖,让樱虞误以为我们要找的是一把长剑,这样才能把王莽引诱出来,引发真言咒语……可你知不知道,你瞒着我这么做,我手臂上的金线都会伸长一些……”
安清夜沉默下来,他的声音愈发微弱了,亦带着回音,却温柔地说:“是。来之前卫行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在族谱里找到了一页残缺的纸,上边隐约记载了一些家族往事。
“王莽的精魄魂魄被分开封印之后,魂瓶被扔去了峨眉山下。过了些年,卫家辗转托两位西域高僧在这五台山上立下了这真言法阵,希望能将封印的魂魄彻底湮灭。只是要使之完全湮灭,必须要精魄魂魄俱全--那时,木盒还在,魂瓶却被峨眉山的黑魍所困,找不到了。他们便只能作罢。
“来到五台山,看到五座山峰的时候,我已经隐约猜出了封印的方法。根据五行方位,南台锦绣,生机葳蕤,阵法应该是在这南台顶发动。但是王莽生性狡猾,要引诱他在南台顶现身,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只能以自己为诱饵,布置好这一切。我提早关照了阿姨,让她向你们提起写字崖,我想以王莽的个性,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崖上的图案,几个法术就能做到,樱虞急于讨好王莽,并未发现我做的手脚。至于那柄剑,是之前我收藏的汉朝玉石剑,我特意将它放在南台,我想,即便你们五个台一个个找过来,也总能找到这里……做完这些,我就安心去了佛母洞。”
“所以、所以你早就计划知道自己会死的是不是?!”弥川忽然间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语无伦次地说,“你有意在佛母洞被王莽抓住,有意被巨雷劈去了身体,只剩下作为清魍的一半被封在摄魂戒里……你知道他再放你出来的时候,就会疏于防范,你就能趁机引发这个法阵。”
安清夜垂下眼眸,睫毛微颤,没有否认。
弥川原本哭红了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了哭,喃喃地说:“金蛊!我们身上还有一样的蛊毒,你说过,一损俱损,如果你死了,我……还是能陪着你。”
这样,即便是漫长的黑夜,也无须恐惧了吧?
可是安清夜看着她,眼神温柔,语气却充满了歉意:“那个……弥川,对不起,那时我骗了你。我让樱虞前来解毒,我们若能互相信任固然是好,如果不能,那么其中一人甘愿承担所有痛苦离去,也能让另一人安然无恙。等我消失之后,你的蛊毒就会被彻底拔除……”
安清夜重新抬起眼睛,温柔地望向眼前这个哭得抽噎的姑娘,忽然想起在渼陂村的那一晚--因为她忽然惊醒,到底,他也不能吻一吻……她的眉心哪……
或许,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遗憾的事吧……
原来他连这个都已经算计妥当……来五台山的路上她皱眉向他抱怨毫无胜算,可他呢,原来本就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啊……
“我不要拔毒,我要你活着!”弥川疯了一样去抱他,可是阳光已经重新消隐在云层之后,她怀里只剩下了冰冷的空气和飘舞的雪花。
“林弥川,就当我从来不曾出现吧……”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仿佛是镜头,要将最后一刻的她定格在这一瞬……
终于,彻底沉入黑暗。
两年后。
辅导员又一次在Q群里通知大家:以下同学还没有上交高校就业协议,××、×××……林弥川。后天发毕业证,同学们请尽快!
弥川趁着去领毕业证的时候顺便将就业协议交了。
辅导员老师翻看了一下,忍不住问:“你自己创业啊?开旅馆?”
“客栈。”弥川纠正老师道,“驴友客栈。”
“不错啊,将来去旅游一定找你。”
在学校办完了手续的弥川,正式进驻亨特’S驴友客栈。上海这家分店潜伏在闹市的小巷里,所谓大隐隐于市--平时没什么人,但总还是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客人走进来。送走了一位想要鉴定古画的客人之后,年轻的女老板给自己泡了一壶冻顶乌龙,坐在露台上,望着这个高楼林立、活色生香的城市。在她持着杯子的那只手上,那枚银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亮。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网上查到了一家便宜又干净的驴友客栈,于是订房,入住,并且拿到了那张限量版的会员卡。那时是在清晨的阳光下,她喝了口热饮,很想问对座那位英俊的老板:“你有女朋友吗?”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呢。
小淘仔越来越胖,自己也开始能够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独当一面,可是你呢?
你去了哪里?
安清夜,你休息够了吗?
“老板!”店员在楼下大喊,“李老先生来了!”
弥川闻言二话不说就往楼下跑,到了客厅,只见一个胖胖矮矮的老头子坐着,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的头发已经稀疏得没有几根了,却滑稽地拿皮筋扎了起来。
老爷子出身医药世家,祖上便是曾经编写了《本草纲目》和《奇经八脉考》的名医李时珍。弥川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他帮忙重塑安清夜的身体。老人家也不含糊,直接开了几味闻所未闻的药物出来,指名说:“这是我要的报酬,你若找得到呢,我自然替你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