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谢暮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谢殿下救命之恩。”
本以为已经不在意了,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心还是狠狠地刺痛了呢?他为什么要来,做错的人是他不是么,为什么他能那么风轻云淡地笑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她忽然有些愤懑了起来。
“小七?”
一声呼唤引起了她的注意力,谢暮遥一愣,这才想起韩迦还在一边,忙跑过去扶起他,却见他满身是伤,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染透了道袍,颤声问道:“韩公子……你怎样?”
韩迦擦了擦嘴角的血,拍了拍她手,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
被刻意冷落的赵晰站在一边,面上还是那千年不变的微笑,只在谢暮遥跑过去的那一霎那僵了僵,随即恢复了正常,“遥儿,这位公子是?”
谢暮遥又是一僵,没来由地有些慌乱,直觉地放开了韩迦,“我……”定了定神,才道:“他是灵岐山的韩迦道长。”
韩迦看着空落落的手臂,嘴里微微发苦,有些自嘲地一笑。
“韩迦?”赵晰眼睛眯了起来,忽然一笑,遥遥抱拳,“原来是灵岐山凌云子前辈的高徒,幸会。”
韩迦皱了皱眉,勉强回了一礼,“三殿下客气了。方才多亏了殿下及时赶来,韩迦在此谢过。”
赵晰走过去,拉过谢暮遥,觉察到她身体紧绷着,又是一笑,“道长不必多礼,方才不过凑巧而已,也幸得赶上了,不然怕是要后悔终身了。此前遥儿多蒙道长照料,赵晰在此谢过了。”
韩迦冷笑了一声,看见谢暮遥左手被赵晰紧紧握住,神色不豫地垂头站在他身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说出的话自然也不那么客气了:“小七与我自幼相识,多年来音讯全无,前不久终于重聚了,照顾她也是应该的。不知三殿下此来所谓何事?”
谢暮遥抬起头来,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虽与事实并不相符,却没有出声反驳。赵晰笑容不变,“原来道长和遥儿是旧识,果然交情不浅,日后道长若有时间,不妨到地府坐坐。前段时间遥儿对我有点小误会,跑到人间散心,我是特地来接她回去的。”
“误会?殿下说得可真轻松,你可知这误会给小七带来了多大的痛苦?”韩迦咄咄逼人地道:“这也罢了,你既是小七的夫君,怎地不好好照顾她,反而让她频频遇险?”
赵晰眉峰一拧,笑容顿时冷了下来,“不管是不是误会,我呆会儿自会跟遥儿解释,这是我夫妻间的事,不敢劳道长操心。至于遇险的事,正是我要请教道长的,我自是赶不及才会让遥儿遇险,道长就在遥儿身边,不问自身却来责问我,是何道理?”
韩迦被噎住,心下大怒,不顾身上的伤,召回长剑,剑尖闪闪地向赵晰刺去。赵晰嘴角带笑,似乎有些嘲弄,一手放开了谢暮遥,迎了上去。韩迦长剑刺来,脚步微有些虚浮,赵晰轻轻一侧身,便躲开这一剑。韩迦立即变招,剑锋一转,去势如电,斜斜划向赵晰。赵晰躲闪不及,剑锋转眼就到了他面前,赵晰脸色微变,双掌凝起两团赤光,将那宝剑锁在中间,对着韩迦微微一笑。韩迦的法力本已所剩无几,方才刺出的两剑已是尽了全力,却丝毫奈何不得赵晰,心下也是大骇。他暗暗一使力,宝剑纹丝动弹不得,再用力试了几次依然如此,直涨得满脸通红。
赵晰笑道:“道长小心,可别误伤了手。”
韩迦本就有些恼了,此时被他一激,邪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猛地弃了宝剑,咬破手指凌空画了几个符号,接着手一挥,那些闪着金光的字符就冲着赵晰面门扑去。赵晰脸色微变,正待弃剑迎击,却发现自身有些动弹不得,也是一惊,全身忽然红光大盛,击碎了那些字符。韩迦嘴角沁出血来,却连擦也不擦,继续画符攻击。赵晰红光更盛,映着日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谢暮遥原本默然站在一边的,此时也是大骇,知道这两人竟是在全力相搏,若不及时阻止最后只怕会两败俱伤,忙迎上去嘶声吼道:“住手,住手!别打了!”
然而斗得正酣的两人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停不下来的了。韩迦的宝剑被遗弃在地上,上面的金光有些黯然。
谢暮遥正一筹莫展时,忽然听得几十丈外,有一缕笛声悠悠传来。声音虽弱,却似乎有着一股强大的魔力,韩迦与赵晰的动作奇迹般的缓了下来。谢暮遥心里一喜,忙回头去看,来的果然是竹君。只见他着了一袭轻衣,如翠色的蝉翼,不急不缓地翩翩走近;面前横着一条翠色长笛,印着十指修长,错落有致,袅袅的笛声就是从他唇边逸出的。谢暮遥心神稍稍缓和下来,想说些什么,但听得笛声幽美,一时竟不想开口打断。竹君走得越来越近了,那声音也是越来越响亮,韩迦和赵晰神情越发恍惚了起来,动作也越发迟滞。四周的红光也缓缓淡了下来。竹君走向一旁,斜倚着旁边的一块大石,旁若无人地吹起来。那笛声也不显得奇特,并无太多变化,如一泓山泉,流声不绝。谢暮遥上次听过竹君的笛曲,此时的笛声,却和上次大不相同,仿佛更急切而激越些,更让人沉迷。韩迦知道竹笛声的魔力,丝毫不敢大意,连忙暗诵经文,却不能从心中隐去那一泓清音。赵晰从未见过他,毫无防备之下陷得却比韩迦更深,恍惚中他忽觉心中一凛,神智恢复了些,勉力抬手凝了光团掷向了吹笛的人。谢暮遥看得分明,欲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赤色的光团瞬间砸中了他,翠竹般的少年向破布偶一样斜飞了出去,鲜血喷出,手中的竹笛脱落,笛声也戛然而止。
“竹君!”谢暮遥惊呆了,跑过去扶起他,“竹君,怎么样,你没事吧?”
少年半坐起来,又是一口血吐出,皱着眉头,眼泪都快出来了,嘟哝道:“阿遥,好痛……”
“我看看,要紧么,怎么这么多血,骨头有没有断……”谢暮遥慌乱起来,一手按住不停流血的伤处,一面开始裹伤,内伤没法治,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调理了。
“阿遥……对不起……”少年眼睛里漾着水光,满是愧疚,“如果不是我一时好胜伤了你们,也不会让那老妖这么容易就钻了空子,对不起……”
“等等。”听得有些晕头晕脑的谢暮遥打断了他,“你说老妖……什么老妖?”
“是啊,那不是老妖派来杀你们的吗?”
谢暮遥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看到了一脸无辜的赵晰,虽然气氛其实严肃得很,她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晰摸了摸鼻子,开始反省一表人才的自己怎么会被当作了杀手。
难怪他一来就对他们俩出手,感情真把他当刺客了。“竹君,你不认识那杀手吗?”谢暮遥瞟了赵晰一眼,忍笑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说他要派座下大将来杀你们,但是不知道是谁,他手下那些人我大部分也不认识。”
谢暮遥微笑道:“多谢你来报信,不过那个妖怪已经死了,喏,看到了么,就是前面那只狼。”
少年被她搀着,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看了看那狼,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那他是谁,他们怎么会打起来?”
反省完毕的赵晰微笑着看他,非常和蔼可亲地道:“我叫方九,是遥儿的夫君。”
方九?谢暮遥嘴角抽搐了下,赵三殿下取名字的品味还真是……有待商榷。她不知道的是,赵晰流落人间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夫君?阿遥,是真的吗?”少年惊叫了起来,眼睛巴巴地看着谢暮遥。谢暮遥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竹子精少年低下了头。
“是的,而且,”赵晰慢慢走到他面前,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身上拿下某物,“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这个……是我自己炼的。”少年猛地被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还给我!”
赵晰一侧身,轻松避开他的身体,微笑道:“自己炼的?以你的法力,能练出来这种剧毒的暗器?”
少年火冒三丈,他本来就恼了赵晰,当下硬梆梆地道:“本来就是我的,爱信不信!”
赵晰挑了挑眉正要说话,谢暮遥道:“这确实是竹君的。”
韩迦先和刺客打接着又和赵晰一阵火拼,最后还来了个竹妖,耗费了大量法力,因此方才一直在一边独自调息。听到三人的争执,他睁开眼来,蹒跚走到赵晰跟前,“你也看出来了?不过,他没撒谎,这确实是他炼的。”
赵晰深思地看着他,韩迦接着道:“百年蝎子的毒虽厉害,倒也常见,最可怕的是里面的寒毒。竹魅,你的寒毒从哪里得来。”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们,赌气不开口。谢暮遥将那日他的话又讲述了一遍,讲完后两人都深思了起来。
韩迦看着赵晰,有些嘲讽的笑道:“三殿……方九大人刚才可是好能耐,现在怎么这副皱眉苦思的样子,倒是罕见得很啊。莫非这幕后之人就是大人你?”
他这话实在毫无道理,赵晰懒得和他争执,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对谢暮遥道:“看来大哥二哥已经跟来了。”
韩迦轻哼了一声,转头不再做声。谢暮遥依稀记得地府里三兄弟的纠缠,心下也是一沉。赵晰又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在呢。”
谢暮遥浑身一震,不知为何一时热泪盈眶。这句话,哥哥说过,薛姐姐说过,现在,他也说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会是他说?他为什么要说?
“不必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暮遥冷冷道,扶起竹妖就走,不理会两人的明争暗涌。
没去看韩迦抱着胳膊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赵晰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道:“遥儿!”
谢暮遥挣了挣,没挣开,正要发火,忽然听到一声清亮的鸟啼,一只白色巨鸟盘旋着落在了她的肩头。
却是苏晚堂的那只海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