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岑苏海起初听阳笑说了几句,脸色铁青:“别说宫规不准,就算是可以,我也不会帮这个忙。难道一个山野游医比我们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要高明?”

“但是听说郎子骞是京城极出名的大夫。”

“郎子骞……原来是纳兰大人的专属名医,那也就是纳兰侍卫叫你来的?”

阳笑道:“你不是在帮我,也不是在帮容若,是在帮敏妃娘娘。”

岑苏海沉默了良久:“郎子骞的脾气很坏,为人很孤傲,叫他偷偷摸摸进南苑诊个脉,不知他肯不肯?”听他语气,已经是答应了。

“你答应就没问题,明天就带他进南苑。”

“可是皇上打算明早便起驾回宫。”

果然不出所料。

阳笑道:“你一定要留他一天,哪怕一个时辰也好,还要设法把他从敏妃娘娘身边调开。”

岑苏海瞪着他道:“你们也太高估我了,我不过是个区区御医而已。”

“为了娘娘,你会想到办法的。”

岑苏海微咬牙看着他。

翌晨,岑苏海召集了随行南苑的几名御医轮流诊过流素的脉象,请皇帝与他们一同商讨脉案及诊治方案。

流素睡了一夜,精神倒觉得好些了,原本的种种不适便消失了,她刚想下床走动,被冰鉴等拦住了:“皇上吩咐,您要躺着静养。”

“连床都不让下?”

“说是岑御医的吩咐,防止您头晕滑倒。”

“本宫不听他的。”流素有些恼。

“主子,您等等,今儿有个新御医要来替您诊脉,片刻便到,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新御医?不是刚刚才走了一堆?本宫都烦死了。”

跟着便听梁九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奴才梁九功求见。”

“进来。”

“请垂下诊帘,奴才带了御医进来。”

流素有些抑郁地躺下,看着帘幕微动,冰鉴在帘外和人低语了几句,牵了根红色丝线进来,缠绕在她手腕上。

“悬丝诊脉?”流素自己都只听过,从未见过,心底陡然升起荒唐之感。“外头是谁?孙重吗?”孙重这次并没有随驾而行。

冰鉴轻声道:“大夫让您别说话。”

流素只好捺着性子不说话。

外头的人也不说话,殿中寂静一片。

过了好一阵,丝线牵动,冰鉴解了绕在流素手腕上的一头,出去轻声问:“大夫,怎么样?”

外面静默了一会,郎子骞道:“过半个月再诊一次。”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他的口气又冷又硬,迥然异于其他御医。

流素却觉得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她下了床一挑帘子,讶然道:“郎大夫!”

郎子骞大概也不知道帘后是她,神情一呆:“原来是你!”随即大约是想起了从前被她顶撞的过往,脸色有些不好,重重哼了一声。

流素今时地位不同往日,郎子骞却仍是一脸不买帐的样子,仿佛丝毫没有觉得她的身份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她反倒觉得这个大夫不畏权贵,很有点意思,微微一笑:“郎大夫觉得本宫有什么病?”

“过半个月再说。”他仍是那副神色。

“那郎大夫是怎么会来替本宫诊病的?”

“受人之托,不过不知道是你这黄毛丫头。”

流素哑然,如今敢叫她黄毛丫头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个来。

展柏华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敢对咱们主子如此无礼!”

郎子骞翻了个白眼:“我是大夫,她是病人!老夫诊病从不看人脸色,不喜欢的话不要请我过来!”

展柏华并不知道郎子骞的来头,只是宫中御医他也没几个放在眼里的,登时便要发作,冰鉴忙打了个圆场,送郎子骞出去。

梁九功一直不吭声,正要跟着离去,流素叫住他问:“这个郎大夫是谁找来的?”她已猜到绝不是正常途径请来诊病的。

梁九功却诧然反问:“难道不是阳笑偷偷找来的?”

流素怔了一下,她不相信阳笑有这个面子能请到这怪老头,却又不能和梁九功说太多,只能含糊哦了一声。

郎子骞走得及时,不多时玄烨便回来,见她神色好了许多,宣旨起驾回宫。

沿途放慢了行程速度,流素仍然被轿辇摇得头晕想吐,好容易挨到回了明德堂,才松口气,便听敬事房有人领了莫展颜过来伺候。

容秀的身份实在特殊,连冰鉴也不方便说,流素见了她便只淡淡点头,交代冰鉴跟她说些规矩,并不表现得格外激动。

等熟悉了承乾宫的环境过来,流素将众人支开,只留了容秀在侧。

容秀淡淡道:“我知道你调我过来是要时刻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过你不怕我因此有了更多接近皇帝的机会?”

“秀姐姐,你在我身边,不会有机会动手的,除非你连我也想杀了。”流素看着她,神色温和,语声轻柔,却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是不是喜欢上皇帝了?”

“喜欢不喜欢,他都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流素的眼神有些复杂,夹杂着连她自己也无从理解的迷惘。

容秀沉默了一会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想好是不是一定要杀了他,从我知道你有身孕起,我就很矛盾。”她的眼波也多了一丝温柔和矛盾。“我和你一样,有时候会觉得无所适从。”

“姐姐。”流素握着她的手,泪水盈盈,“我知道,你不会舍得让我难过的。”

“其实抒宁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她潜伏在纳兰府的时候我的确还和她有所接触,她入宫的事却不是我作主的。如果我知道她会跟着你入宫,无论如何都会阻止的,定邦大哥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完全没有告诉我,我曾为此和他吵过。”

“都过去了,抒宁也被流放到宁古塔,还说这些做什么。开始我是曾怀疑过你,不过后来的几年,我渐渐也想明白了,立场不同,就算你跟此事有牵连,也不是你的错。”

“抒宁被流放?”

“怎么你不知道吗?”

“帮里人都以为她死了。”

“我求皇上给她一条生路,皇上便将她流放了。”流素轻叹,“不过苦寒之地,生死未卜,也未必能好得了多少。”

“但是为了你连谋逆之徒都能赦了死罪,皇帝还真是喜欢你啊。”

“喜欢……”流素微微苦笑,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这个词,但是无可否认,他是真的喜欢她。

“他对你很好?”

流素默然抚摸着小腹,良久才道:“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回宫后,听闻流素身子不适,每日明德堂都有人前来探望,无论真情假意,嘘寒问暖的话总是没断了。

倒是吃了一阵子药,她觉得燥热之症日渐好转,呼气困难的状况也有所好转。

玄烨见她病情有所缓解,脸上也多了笑容,便不再时刻陪伴在她身边。抽空去看了两回芳汀,想是还念着她那“马上飞燕”的一舞。

宫中嫔妃也渐渐觉得流素不过小恙而已,没准是恃宠撒撒娇想要将皇帝留在身边才装了几天病,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芳汀那翩然一舞上。

流素后来回想起芳汀在马上最后那个动作,便想起了纳兰青梅的醉杨妃,明白芳汀的舞姿其实是从京剧刀马旦的功夫中变化而来,那一舞其实改编自醉杨妃一出戏,很明显是师出纳兰青梅,只是别出心裁将这出戏改到了马背上去演而已。

也不知芳汀花了多久功夫去设计这些心思。

也就可以理解在御花园中芳汀为何会摘了那朵牡丹给纳兰青梅,明里安慰,暗里陷害了。只可怜纳兰青梅不但成了她借以踩踏的跳板,还懵然不知地将她当成了好姐妹。

转眼过了半个月,流素早将郎子骞说的半个月后再诊的话给忘了,却忽听玄烨说起今日从宫外请了京城名医来替她诊脉的事。

见流素愕然,他笑道:“是岑苏海一力推荐的,说此人是他师傅当年的故交,医术在京城首屈一指,最神奇的是会悬丝诊脉,朕倒也好奇得很,素来听说此技,还真没见过。”

“郎大夫?”

“你知道?”

“那不是姨丈府上从前专诊的名医么?臣妾曾见过一面。”

“哦对对,是有此事,可惜朕今日还有些政务未处理,不能亲眼看看这悬丝诊脉之术,到时候梁九功会引他过来替你诊治。”

流素蹙眉道:“臣妾哪有什么病,不过是天气变幻,有些燥热罢了,真是小题大做。”

玄烨柔声道:“乖,如果郎大夫也说你没事,那不就更不用担心了?”

流素越听他这样说,越知道自己的病情其实并没有真正好转,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了些而已。

他这样瞒着她,甚至不顾宫中规矩采纳了岑苏海的意见,从宫外延医为她诊脉,莫非她的病情真的已经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流素想着,有些神思恍惚,心绪不宁。

她自己当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有时自己察脉象,只是觉得脉洪有力,是有些不正常,却也很难判断出有什么病。中医方面她的经验不如御医,西医方面又没有仪器检验数据来支持判断,她只是凭着日常的症状来断定自己现在绝不是正常的妊娠反应。

跟着又想,郎子骞果然过了半个月又替她再诊脉,本来以为宫禁森严,那怪老头已不可能再进宫来,谁知她想了那么多,却忘了入宫最直接简单的方法是向皇帝求旨。那些转弯抹角又危险的方法,根本用不着。

郎子骞轮流诊了几回脉,沉着脸一直不出声。

岑苏海和梁九功候在一边,见他收了手,才忍不住问:“郎大夫,怎么样?”

“出去再说。”

“是,还是请郎大夫移驾太医院,院使院判都在候着听您的脉象分析。”

“郎大夫,等等。”流素从帘后出来,冰鉴小心地扶着她坐下。“本宫也想听听你的脉案分析,到底是什么病?”

“娘娘没病。”

流素一怔,看郎子骞倨傲的神情,又不似虚言。

“那为什么总是有种种不适?”

“跟你说了也是枉然。”郎子骞转而向岑苏海道:“你开了什么方子给她?”

岑苏海将药方递子他,郎子骞扫了一眼道:“这方子治不好她。”

岑苏海心想不用你说也知道,否则何必要你来再诊?只是这话说出口未免要激怒这向来乖戾闻名的怪医,他只得沉默不语。

“这就是你们太医院集齐商议出来的结果?”

岑苏海道:“是在下的浅见,娘娘服用之后有所好转。”

“那就继续吃吧,我走了。”

“到底什么意思?”

流素道:“这方子治标不治本,本宫服用之后虽有所好转,却治不了病,最多是沙漠中的一袋水,喝完了仍然要渴死。”

郎子骞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然后瞅了岑苏海一眼,似乎很是鄙视他的理解能力。

“解决的根本就是要在沙漠中掘井?”

“不错。”

岑苏海微愠道:“沙漠里怎么可能掘得出井来!”

郎子骞道:“你知道就行了。”

岑苏海终于有些抑制不住怒意,道:“那你说到底就是没有办法?”

“那可不一定,沙漠里也有绿洲,看你运气够不够好而已。”

岑苏海眼前一亮:“愿闻其详。”跟着很客气地道:“请郎大夫移驾。”

流素道:“本宫也要去。”

“娘娘现在不宜到处走动,还是静养为佳。”

郎子骞却道:“走走也好,只是去太医院还是不必了。”

“那你们商议的结果一定要告诉本宫。”

岑苏海应了声,怕他再啰嗦下去,忙半扶半拽将他弄了出去。

容秀不明医理,皱眉道:“你有病么?”

流素倦怠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们没有人肯说实话。”

但是直等到夜里,仍然没听到太医院传了什么消息,岑苏海也没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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