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方醒。我伸了伸懒腰,灌了几口凉茶醒醒神,开始做牛做马。然手中的账簿尚未翻动几页,笃笃的敲门声便传了过来。头也不抬,唰唰唰改掉了几个错处,才懒洋洋道:“谁?”
门外传来龟奴点头哈腰的声音:“棠姑娘,大堂有两位客人找您。”
找我?皱了皱眉,“妈妈呢?”
“回姑娘,正是妈妈差奴才前来询问,姑娘现下可否有空?”
自进了怡红院,前来寻乐之人中倒并非没有找我的,但均为如花明里暗里掩过去了。这次竟前来询问我,想来如花那肥婆一准是收取了不少好处。
“你告诉妈妈,”我眉也不抬,将几条繁杂的出账记录划掉并拢为一条,“就说本姑娘没空。”
“可是……”那龟奴尚未说完,便被一声娇喝打断:“靠靠靠!老子受不了了!是你逼老子的!佛山无影脚——”
龟奴尖叫,楼梯上传来重物叮叮咚咚朝下滚落的声响。
“哼!”女子拍了拍手,“自讨苦吃。直接报上本公子名讳不就好了,废话作甚!”
这声音……是我的错觉么?
怔愣间,门被一把推开了,明灭的光影里,那人的面貌看不真切。然那种极易炸毛的脾性,除了柳上飞不作第二人想。
她抖了抖手中的扇子,故作潇洒地打开,这时蓦地遮了大半张脸,只调皮露出一只眼朝我眨了眨:“小唐棠,甚久不见~”
见你妹哇!我抽了抽嘴角,丫的,三番两次丢下老子,竟还前来挑衅!
我头也不抬,继续笔下的算术。
“靠靠靠!”柳上飞不依了,“你个死没良心的家伙,亏得老子这么心心念念寻了你这么久,你就一点也不想老子么?”
“这位公子,”我抬头仔细瞅她一眼,“我们认识么?”
“靠靠靠!老子灭了你!”柳上飞将扇子一收,嗖地便扔了过来。我微微闪身,将扇子截下,朝她露出一抹轻笑:“公子这是纸扇传情么?”
柳上飞委屈地抹了抹干干的眼角,嚎了一嗓子终是扑将过来。
然,她腰间翠绿的长腰带不知何时已散落开了,这时触了地,一脚踩上去被自己绊个正着。她两手挥舞了几下子,便极为惨烈地摔落下去。
我瞧了瞧那身骚包的大红,只觉嗓子眼里的笑意已快压制不住。
柳上飞一屁股翻身坐起来,揉了揉鼻子:“啧啧,奶奶的,真疼!”
我收了账簿,待掩了门,行到她跟前伸出手:“笨蛋,起来吧。”
切~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倒十分干脆地借了我的力爬起来。
我看她灌了一碗茶,才道:“双儿呢?未走丢吧?”
“小唐棠,”柳上飞靠过来哀怨地瞪我一眼,“你心底就只记得小双儿,没有我和白痴柳下挥么?”
“怎会没有你?”我摸了摸她细嫩的脖子威胁:“老子可一直记得你丢下老子独自卷着银钱跑走呢。”
她干笑,“这,这不是专门寻你来了么?”
懒得再和她耍嘴皮子,
我正了脸色问:“他们现下在哪儿?”
柳上飞正待作答,双目瞥过门口时却忽地露出几许奸诈。她对着嘴竖了竖食指,猫腰朝门口行去。
我好奇地瞧了瞧,掩得并不十分严实的门缝里,不知何时已悄悄潜进来一小截shi黄shi黄的衣摆。
柳上飞蹲下身子贼眉鼠眼地乱瞄了一阵。
她斜斜一笑,拽了拽腰间绿油油腰带,三下五除二将其解了下来。她双手逮着一小截儿扯了扯,我才发觉那带子竟是有些微弹性。
柳上飞先将腰带打了个结,一头固定在门闩后,悄悄拽了地上的衣摆与腰带拴好。
我也不提醒,只好奇倒霉的究竟会是何人。
柳上飞十分满意地瞧了瞧自己的杰作,待悄声坐回凳子上后,才扯着嗓子道:“来人~”
门外那人十分给面子,嘭一下便一把推了门,一只三寸金莲闪着万丈金光迈了进来。我心底顿生一股不妙,抬头去瞧那人。然说时迟那时快,未等我看清楚那人是谁,那门便又立马弹了回去。
嘭一声结结实实的撞门声后,便传来门闩崩断的声音。
我和柳上飞齐齐对望了一眼,在再度打开的门的光影里,便瞧见艰难抱着脚暴走的如花。她粗噶着嗓子,这时只管“啊哟啊哟”地叫唤。
柳上飞愣了一阵,接着捧着肚子捶桌。她嘴角已咧到了耳根,这时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捅了捅柳上飞,“喂,你可知那人是谁?”
柳上飞愣了愣,一双细瘦的柳叶眉挑了挑,好奇地问:“谁?”
“如花。”
“临城一枝花。如花的如,如花的花?”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柳上飞额上滑下一头黑线,“要死哟,老子这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哇!”
如花生着一双又浓又粗的囧眉,越往尾端走势便越往下。她平日笑起来便是一副炯炯有神的模样,这时一怒,竟生生转成了倒八模样。她瞪了瞪兀自里的两人,先是怒火中烧地瞄了瞄:“小唐棠,是你干的?”
本能地摇了摇头。
她一双火眼金睛朝不伦不类的柳上飞瞪去,一边含羞带怯地解下脚上的鞋子:“那就是你干的?嗯?”
柳上飞赶紧摆手,一双眼睛骨碌碌打转向我求助:小唐棠,快想想法子哇。
有如花在,我也不敢吱声,只若有似无朝窗户那边瞄了瞄。柳上飞这笨蛋,这种情况也不晓得能不能变得聪明一点。
她显然会意了我眼神中的含义,这时一边嘿嘿干笑着盯着单脚往里跳、跳一下震三下的如花,一边小心翼翼朝窗边挪,嘴里还不忘没话找话地说:“其中必然有些误会,如花妈妈,咱们不如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如花嘴角的黑痣抖了抖,她眨巴着双眼将鞋子放在香肠嘴边吹了吹,忽而明媚一笑:“公子既这么说了,奴家自当遵从~”
柳上飞又离窗近了一步,嘴上一溜儿马屁:“在下一介男子,十分惭愧,如花妈妈果真如传闻中心宽体胖,大人有大量,宰相肚
里能撑船……”
如花最是恨人说她肥啊胖的,背地里说不行,当面说更是不行。是以,柳上飞这句马屁一不留神便拍错了地方。
如花果断再度炸毛:“你丫去shi!”
她狠狠吸了口气,将手中的小小绣鞋甩了过来。
柳上飞这时已行到窗边,见眼前突地飞来一只不明物,反射性便蹲下身。然恰巧在这时,一个人跳窗而入,不对,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跳窗而入。
那人将将喘一口气,那只在空中稍稍跑偏了一点轨迹的绣鞋便这么自然而然无比合称地钻进了那人的嘴里。
柳下挥。
是一贯十分淡定地柳下挥。
她愣愣地叼着鞋子,脸上首次显现出些许迷茫。
她身后一个小脑袋钻出来瞧了瞧,旋而挣扎着从柳下挥背上跳下,十分欣喜地朝我扑过来:“少夫人~”
闻言,正抱头鼠窜的柳上飞顿了顿。她抽空斜着眼瞄了一眼,接着便撞墙上了。
见目标未中,如花不解气,又解下另一只朝飞过去,这次终于心满意足地砸上了柳上飞脑袋。
我拍了拍双儿的小脑袋,任她抱了阵子便不着痕迹将她轻轻推开。
我摸了摸肚子,现下穿着厚实的衣裳虽还瞧不大出来,然最近肚子却是一日比一日大了,即便弯腰亦或是蹲下捡个什么小物什对此时的我来说也成了不小的挑战。不过,我咧了咧嘴,这阵子在怡红院没少捞油水,养活肚子里这顽皮的小子想来是绰绰有余的。
柳下挥嘴里却仍旧叼着鞋子,脸色间已现淡淡青紫,竟似呼吸不过来。
见状,我赶忙将她口中的鞋子拔了出来。替她顺了顺背脊,又让双儿去倒了一碗茶水过来递给她。
柳下挥净了口,脸色稍有回缓。
便又让双儿去倒了一碗,她整个喝下后,脸色终于现了几分红润。
我问:“现下怎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
柳上飞在地上挺了一阵子,这是凑拢过来,拍了拍柳下挥:“喂喂喂!白痴柳下挥,怎好死不死赶着趟儿进来?”她语气间有些恼怒,不知是对柳下挥,还是对自己。
双儿可怜兮兮地唤了她一声。
“无事。”她摸了摸双儿,无比淡定地道:“日后不跳窗了。”
闻言,柳上飞怔了怔。
不跳窗了。
这句话从这个名震江湖的神偷嘴中说出来,我才终于了悟,她现在是极不淡定的。我犹记得,这家伙,不论出入哪里,喜欢窗户皆是多过大门的。
如花从失手后便不时小心地打量被自己误伤的柳下挥,她这时坐在凳子上,使劲儿揉了揉脚。见几人皆不理会她,索性粗着嗓门嚎了嚎。
说句实话,就连本姑娘这么温柔的人瞧了,心底也不禁生出一股子扁人的冲动。
柳上飞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直接扑过去和丫掐起来。
一时间,硝烟四起。
待龟奴闻声赶来时,两人已滚作一团,谁也分不出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