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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柏霖的话,无端地让我想起“屎盆”事件来,我悄悄抬眼看了看沈曼,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并不是太好。

但是她依旧傲气地扬起头,对景柏霖道:“姑父,夏小满和你之间的事我并不想过问,可是你要让我和景盛叫她阿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你明知道……”

“沈曼,我容你叫我一声姑父,是出于礼节!可别以为你真的是我什么人!我想你应该记得,当年你姑姑等不及嫁给我就跟人私奔了。”

沈曼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却被景柏霖强势打断,沈曼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可能是没料到景柏霖会忽然发难,让她下不来台。

真是个奇怪的人。

如果我没有看错,景柏霖这是在维护我,可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维护我。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还在和沈曼谈笑风生,不过转眼之间,却又因为一个很无聊的“称谓”翻脸翻得彻底。

这个男人,果然是喜怒不定,让人难懂得厉害。

说实话,要让沈曼叫我阿姨,我心里也是抗拒的,于是,在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我从手包里翻出纸笔,硬着头皮在上面写道:“我还年轻,当不了谁的阿姨。”

写完,看见景柏霖阴晴不定的脸色,我就感觉到后悔了。

我捏着那张纸,想收回来,却已来不及。

没想到,景柏霖却是忽的笑了出来,他甚至心情愉悦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怎么忘了,我们小满正值青春,‘阿姨’确实把你叫老了。”

“我们小满”这四个字一出口,就让我有种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感觉,总之,我打心底里接受不能。

不过,不得不说,景柏霖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挺赏心悦目的,即使现在上了年纪,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

所以,我很奇怪,沈佳期为什么要选择背叛他,而对象还是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司机。

当然,我没有时间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毕竟这并不关我的事。

“今天我我有点累,就不陪你去看阿盛了,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景柏霖对我说完这句话后,就径自进了书房。

沈曼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感而发:“夏小满,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景盛一直以来要把你推得那么远了。”

什么意思?

我还在发愣,沈曼就径自走了出去,她的脚步很快,我不得不小跑着追上她。

出了门,我就看见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等在门口,而开车送我们的居然是沈天一。

看到沈天一,沈曼的脸色明显地沉了一下。

我大概猜到他是景柏霖派来监视我的,不过,我忽然感觉有些好奇,为什么沈天一会对景柏霖这么言听计从。

他明明是沈氏唯一的继承人,按理说也是天之骄子,可在景柏霖面前,沈天一却像个随从一般,更让我感觉到奇怪的是,沈家人居然对此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或许是因为沈佳期的事,让沈家人觉得愧对景柏霖?

当然,这个只是我简单的猜想,事实如何我并不知道。

我又默默地看了这一前一后沈家兄妹一眼,聪明得选择了沉默。

尽管我还是很想问沈曼,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可看眼前的情形,好像并不合适问这种问题。

这两兄妹之间的气氛,着实诡异得厉害,就连作为无关人士的我,都感觉有些坐立难安。

这段时间,我好像和医院特别有缘,这一年才过了十个月而已,已经进进出出好几趟了。

车子在地下车库停稳的时候,沈曼第一个率先下了车,那感觉就像车子里有生化病毒似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沈天一一眼。

看到沈曼渐行渐远,我急急地想要跟上去,却被沈天一叫住。

“手机还给你,电刚充满。已经输了我的号码,随时联系。”

说着,他把之前从我这里没收去的手机还给了我。

我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就下了车,沈天一却在这时候摇下车窗。

“夏小满,在这期间,你的手机有163通来电,58个信息。”

我闻言,果然看到信息箱里躺着六十个信息,其中几个是来自通讯公司的,而未接来电应该被人查看过,已看不到具体数目。

“你什么意思?”

我转头看向沈天一,之前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那么一点点好感又被打得一点不剩。

沈天一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我,他反而慢悠悠地点了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

“意思就是,夏小满,你的软肋太多。就算没有你在山里的外婆,随便出来个秦依依韩叙都能分分钟把你逼到死路。”

他完全是以一种平静的叙述的语气说这句话的,其中没有夹杂任何类似嘲笑鄙夷之类的个人情绪,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最后,他又看了我一眼,扔掉烟头,笑:“夏小满,一个有软肋的人,注定只能成为失败者。我是这样,景盛也是。”

说完,他摇上了车窗,再没有看我一眼,看他的样子,应该并不打算跟我上去。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如果他的软肋是沈曼的话,那么,景盛的软肋……会是我吗?

尽管沈曼对我说了那么多,可我还是不确定,一点也不。

带着疑问,我快步追上前去,然而沈曼早已不见了身影。

正在我焦急得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的时候,我的余光瞥到拐角处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影。

惊慌过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就是沈曼。

她抬着头,看着地下车库昏黄灯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走吧”,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沈曼的眼眶是红的,而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沙哑得像刚哭过。

沈曼的脚步有些快,我不得不小跑着跟紧她,十分钟后,我们到达景盛所在的病房,沈曼却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她只是单手指了指里面,示意我进去。

“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沈曼苦笑着说,“除了你。”

“你怎么知道?”

我想,景盛应该不会对她说“我想见夏小满”这样的话来。

“我猜的。”沈曼的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很远的地方,“他醒来的第一天,可能还不是太清醒。他第一眼看到我,居然笑着说,夏小满,你怎么又哭了。”

是吗?他在被人打成那样后,惦记的,居然只是我是不是哭了?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沈曼就向我挥了挥手,就朝着另一头走去。

我带着莫名复杂的心情,推开了景盛病房的房门,“咔”的一声,不轻不重,明明足以让病房里的人听个清楚,可景盛却依旧维持着刚才我看到的那个姿势,看着窗外,没有一丁点反应。

他现在的样子,跟我被沈涛从高楼推下来后醒来看到的自己差不多,只不过我是全身动弹不得,而他好一点,只是一条腿。

我很想笑着说,这真是现世报,然而直到见了他,我才发现,我的脑海里剩下的居然只有那一天,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却还不忘透过镜头对我说“别管我”时的情景,以及那一记重棍之后,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的样子。

想到这儿,我的双手又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我很想不顾一切地去揭发一切,让景柏霖这个幕后黑手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我又那样清楚,既然景柏霖有本事瞒天过海,肯定已经把所有证据消灭得干干净净,而被抓进去的那几个恐怕也已经一口咬定是他们自己所为。

我走到景盛的床边,站定,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放到他眼前。

他一直都呆愣愣的,过很久才有了一点点反应,随后,他的双眼猛地张开,随即,他单手扣住我的手腕。

“夏小满……”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得厉害,听起来比我的没有好几分,我本来想要嘲笑他,却在看见他眼里忽然落下的热泪时,忽然觉得心口酸疼得厉害。

认识景盛这么些年,我很少见到他大笑,更没见过他落泪。

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可是这一天,景盛哭了。

我咬了咬唇,伸出手想去替他擦泪,却被他挡住,他双眼通红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他心里一样。

我张开嘴,一字一句,用沙哑得像是气音一样的声音告诉他:“景盛,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景盛一听我的声音,立刻伸手抽掉了我缠在颈上的丝带,他动作迅速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受了伤的人。

在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迹后,景盛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床沿的铁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刚想去查看他手上的伤势,他却忽的抽回手,像是战败了的士兵,颓废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夏小满,你走了就不应该再回来。”

景盛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某一处,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至少,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以前,你不应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