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心

梵儿住的宫殿名叫景梧殿,地处偏僻,平日里甚至少见人影。

“内务府特拨奴才,奴婢来伺候小主。”地下跪了三个人冲她行礼。

梵儿当即皱起眉头,“就你们三个?”

“回小主的话,奴才是景梧殿管事,唤作小茂子,她们两个伺候小主日常起居,这个是彩云,这个是彩霞。”

她心下掂量些许,知晓自己并未得势,只不过心情差了些,凭什么苏懿就能数十人簇拥着,不就是有个丞相爹么?再加上一身酸疼,不禁暗想,就她那身子骨也能日日承宠?吃得消么。

“小主还请快些用膳,您初次承宠,今儿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梵儿脸色忒黑,呵斥道:“催什么催!本嫔是主子,你们是奴才,本嫔怎么做还用你教?!”

彩云平白挨了呵斥,心下不耻,昨天这个时候还跪在地上奉茶呢,不过是个爬床的贱婢。出身果真是个好东西,宫里的主子们哪有这样的,个个礼待下人,合作共赢,她倒好,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梵儿摆谱的最终结果就是她是请安最后一个到的,且迟了两刻钟。

一时看见满屋子主子,她不觉间露了怯,小步挪至殿中央,跪下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给婳妃娘娘请安,给贤妃娘娘请安……”

“行了!”婳妃不耐地打断,“本来今日请安便多了两刻钟了,等你挨个请完安,天都黑了!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

皇后温润笑笑,“梵贵人不必放在心上,你也是跟在懿妹妹身边的,知晓婳妃是什么性子。”

婳妃张嘴就要怼,被秦怜一把拉住。

皇后继续道:“陛下赐你了景梧殿?可还住的习惯?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不必怕,缺什么少什么都跟内务府的人说就成。”

“住的习惯的,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娘娘该是给梵贵人指个教养嬷嬷的,梵贵人初来乍到,不懂主子间的规矩,位份高于你的问话,都要说‘回主儿的话’,你是贵人,回话时更该自称嫔妾。”温贤妃道。

宫里的主儿们都是世家贵女,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梵儿这种行径,在座的各位第一次串通一气,三言两语就把梵儿说红了眼。

而勉强算当事人之一的皇贵妃迟迟不开口,玉手捏着盖子轻轻拨动茶叶,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顿了顿才开口:“本宫依稀记得梵儿泡的庐山云雾极甘极醇,两三日不喝,便想念得紧,不知梵贵人还可屈尊降贵,让在座的姐妹们都尝尝你的手艺。”

“据嫔妾所知,庐山云雾是未央宫独一份……”

“本宫带来了。”苏懿笑笑,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竟与祁祉的如出一辙。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是嫔妾的荣幸。”

“那便起来吧,皇后娘娘这里有大乾宫最好的茶室,好让你大展一番身手。”

皇后便笑:“懿妹妹这话本宫可不敢接,让陛下听见了,还不得把本宫的茶室搬到乾清宫去!”

茶上来,待皇后端起茶盏来,众妃才各自品尝。

德妃感叹:“好一杯醇厚的绿茶!”

婳妃:“噗——烫嘴!”

贤妃道:“是了,怪不得懿姐姐这般嘴刁的都赞上一句好,梵贵人果真是泡的一手好绿茶!”

梵贵人脸都绿了。

待品完茶,众妃又是明嘲暗讽阴阳怪气,嫔娘娘们只管低头默默喝茶。

苏懿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好了,时辰不早了,再晚些怕是赶不上午膳了,臣妾就先告退。”说罢先一步抬脚走。

走至梵儿身边时她道:“本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梵贵人方才是迟了两刻钟吧?你虽是新人,到底同几位新嫔不同,嬷嬷最先教导的就是守时。皇后娘娘悲悯,不忍重罚,本宫就越疽代苞,替她罚你跪在承天门两个时辰,小惩大诫。”

“嫔妾……嫔妾谢皇后娘娘恩典,先皇贵妃娘娘恩典。”梵贵人的绿脸刷白。

笑死,这隆冬腊月天,跪在外头两个时辰人不得废了。还是承天门,这个时候才下朝吧,朝臣进进出出都要过承天门,脸都得丢尽了。

苏懿出了凤栖宫门不久,就听到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哎呀!你等等我。”

她停下脚步,就看到媺婼哒哒哒小跑过来。

“你当真是气昏了头了?罚跪这事儿合该我来做,皇后也成啊,本来你就如此难堪了,还要自己添上一笔么?”

苏懿无奈扶额:“祖宗,您可小声点吧。”

媺婼就压低声音小小声地说:“你自有计较?”

苏懿挑眉,“喏,”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道:“你想啊,昨夜事本是后宫内苑之事,若是我不出手,那我就活该丢这脸了。可我若让她跪在承天门,那我父亲朝中一派如何能忍?我又没什么本事,让他受点弹劾,膈应一下他就够了。”

“皇贵妃娘娘牛啊!我还以为你是情爱中的单蠢少女呢。”媺婼拍手叫绝。

“本宫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岂会为一根小野草驻足?”顿了顿皇贵妃娘娘又意有所指道,“要不说人命天注定啊……”

“嗯??”

“但凡你是朝臣之女,这脑袋得掉了七八十回了。”苏懿说完慢悠悠地走远了。

“……!”徒留婳妃娘娘一个人原地跳脚。

承天门。

隆冬天气多变,这会阴沉沉的,又要飘起雪花。

梵儿跪在承天门前,努力忽视朝臣指指点点的目光。

“自古以来宠幸宫女便是秽乱宫闱之事,陛下此举荒谬啊!”那日跪求苏懿的永安侯道。

“丞相大人,依下官看咱们就是太给这小皇帝面子瞧了,如何能欺侮到皇贵妃娘娘头上?!”丞相一派的礼部尚书义愤填膺地说。

“是啊,咱们虽然求陛下雨露均沾,可陛下放着娘娘们不碰,这宫女血统卑贱,如何延续皇嗣?”吏部侍郎道。

转眼间苏懿就从祸国殃民的妖妃变成了楚楚可怜受尽凌辱的受害者。

丞相只是捋着胡子,黑沉着脸沉吟。

梵儿只跪了一个时辰多一刻钟,倒不是苏懿大发慈悲,而是她昏了过去,得知消息的苏懿愣住了。

天地良心,她一个二等宫女可是从粗使宫女提上来的,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怎么会跪一个时辰就晕过去。

太医诊断的结果是行房过度造成的体虚。

皇贵妃娘娘笑了,笑着砸碎了两个御赐的花瓶。

当日下午,御书房桌案上便多了高高两摞弹劾祁祉的折子。

祁祉翻完一本扔在地上,扯扯嘴角冷笑道:“她苏懿当真好大的本事!”

夜深,万无功躬身问:“陛下今夜……”

“去景梧殿。”

“……是。”

就这样,一连三日祁祉都歇在了景梧殿,让一众妃嫔嫉妒红了眼。皇贵妃专宠就算了,人家厉害啊,她们心服口服,梵贵人……梵嫔她凭什么?!

终于到了第五日,祁祉一如既往地横冲直撞进去,骤然沉了脸色,那处不像以往一般紧密包裹着他,像是坏了。

这便受不住了?

他匆匆结束,毫不犹豫抽身离开。

吩咐道:“明日命内务府将绿头牌呈上来,梵嫔不必呈了。”

除夕夜宴。

酒过三巡,祁祉端坐龙台,苏懿自斟自饮,二人独无目光交集。

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曳得满地黄花灿烂,亦生了几分消瘦憔悴之意。

他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际,一轮昏黄的弯月寂寞地别在黑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贤妃笑道:“那一曲《惊鸿》,臣妾记得是陛下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一曲惊鸿,令人赏心悦目。”

婳妃附和道:“陛下哪是喜欢惊鸿舞,陛下喜欢的是作惊鸿一舞之人。”婳妃兀自饮了一杯酒,又道,“臣妾记得皇贵妃娘娘创舞之时,迷的陛下可是神魂颠倒,那年坊间都兴起惊鸿之舞,实在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未等苏懿答话,祁祉便轻轻一嗤,喝尽杯中的酒,却不言歌舞,道的是酒水:“宫中宴饮常用桃花醉,今日饮梨花白,才有新意。这歌舞朕虽然喜欢,可是看多了也生腻烦。”

婳妃小声呸了一口,这会儿装不在意呢,等着吧,有你后悔的。

苏懿却眸光一暗,他是……腻烦了么?

太后抚了抚鬓边的祖母绿赤金凤缕珠步摇,摇头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侍奉君王之侧也是好的。陛下还道厌烦,宫中一溜儿新人们可都等着你呢。”

祁祉道:“母后说的是,先前是朕不知事了,略过了这佳丽三千人。”

“朕早先民间匠人备了烟火,今日可要好生欣赏一番。”

说罢向万无功使了个神色,万无功高声唱道:“移步观景台——”

只见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白光,仿佛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旋即绚烂飞起,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

后宫嫔妃常年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等新奇玩意儿,一时都围上前去,七嘴八舌道。

“那红的是天女散花,黄的是武松打虎!”

“那是金猴献果!”

“最别致的是那杨贵妃观牡丹!”

媺婼拽着苏懿去了离人群较远另一处,这处观烟火的角度竟然比主台更好,媺婼兴高采烈:“这几个五彩的是八仙过海、金辉齐鸣、铁树开花、百花齐放!”

苏懿只笑得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丫头们知晓她心情不渝,也围上去笑闹:“还有白蛇仙女、百鸟朝凤、金龙腾飞!”

这个观台极窄,她们挤得满满登登,直到后方一声大喝:“嘿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姑娘们个个惊诧回头去瞧,只见万里撩衣上前,摸了一把,乃是一根铁柱子,约有斗来粗,二丈有馀长。他尽力两手挝过道:“忒粗忒长些!再短细些方可用。”说毕,那宝贝就短了几尺,细了一围。他又颠一颠道:“再细些更好!”那宝贝真个又细了几分。

几个姑娘睁大了眸子,复又开怀大笑,媺婼直搂住苏懿脖子,笑得弯腰捂肚子,斥道:“你这东西!忒不知好歹!”

莲漪忙上前去搀扶她俩。

锦绣锦瑟笑得抱到一块儿。

万里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就是想逗自家主儿开心些,谁知道遇到婳主儿这么个混不吝的。

她们动静不小,引得主台都看向这边,祁祉早就注意到苏懿不在这边,也知道媺婼带她去了偏台,他的余光总不知不觉随着她移动。

只见姑娘笑得开怀,眸中光亮比烟火更甚。祁祉这般负手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柔和了眉目。

这时一道声音道:“这般盛世集会,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陛下,两位姐姐忒没规矩了些。”

祁祉蹙眉看向声音来源,他这般神色,落到德妃眼里就是也觉得苏懿不规矩,她一喜,正要再接再厉,就听皇后道:“皇贵妃和婳妃品级皆高于你,如何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德妃一噎。

待到烟花尽了,唯剩了满天空的寂寞与宁静,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苏懿和媺婼两人也下了偏台,汇入人群中,他便瞧不见她了。

打更声传来,已然三更天。

祁祉淡淡道:“今夜本是除夕,该阖家团圆的日子,朕觉对发妻和嫡女疏忽过多,深感惭愧,今日便陪陪妻女,都散了吧。”

“臣妾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

长春宫和未央宫顺路,今夜没有宵禁,大乾宫处处灯火通明,两人直接屏退了仪仗,带着三个丫头步行回宫。

终于媺婼憋不住了道:“懿娘……”

“嗯?”

“你……别喜欢他了。”

苏懿明白了,她好笑地摇摇头,道:“你如何知道我还喜欢他?”

媺婼:“……”

“早在小忆儿没了的时候,我便对他再无半分念想,你看,他有三宫六院,有发妻嫡女,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地位呢?”

“那你,”媺婼瞪大了眼。

苏懿笑笑:“一个月之后,我会复宠。”

媺婼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那小忆儿……”

“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

到了未央宫,两人告别。

“你不进去坐坐,里头可是有野男人的。”

媺婼瘪瘪嘴道:“我惯是受不了中原守岁的规矩,困死了,睡觉去。”

第七心第十一心第十三心第八心第十六心第五心第十心第二十四心第十八心第十四心第十八心第八心第十七心第十四心第二心第十九心第十一心第十一心第十六心第十九心第二十一心第七心第三心第二十一心第二十四心第二十一心第十一心第十九心第二十心第十三心第九心第二十三心第五心第十四心第七心第十九心第二心第十三心第七心第十七心第六心第十一心第二十三心第十六心第七心第十三心第六心第二心第十四心第六心第八心第十九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三心第五心第十六心第十四心第二十三心第二十一心第二心第十三心第八心第八心第十三心第二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三心第十六心第四心第二心第七心第二十三心第二心第二心第十四心第十三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九心第二十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五心第十三心第三心第九心第五心第五心第十三心第二十心第十三心第二十三心第四心第十九心第二十心第二十三心第十四心
第七心第十一心第十三心第八心第十六心第五心第十心第二十四心第十八心第十四心第十八心第八心第十七心第十四心第二心第十九心第十一心第十一心第十六心第十九心第二十一心第七心第三心第二十一心第二十四心第二十一心第十一心第十九心第二十心第十三心第九心第二十三心第五心第十四心第七心第十九心第二心第十三心第七心第十七心第六心第十一心第二十三心第十六心第七心第十三心第六心第二心第十四心第六心第八心第十九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三心第五心第十六心第十四心第二十三心第二十一心第二心第十三心第八心第八心第十三心第二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三心第十六心第四心第二心第七心第二十三心第二心第二心第十四心第十三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九心第二十心第二十三心第十五心第十三心第三心第九心第五心第五心第十三心第二十心第十三心第二十三心第四心第十九心第二十心第二十三心第十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