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陀山位于城外西南一隅，策马而去大概两个时辰。辰时出发，抵达香陀山的时候刚好午时。
＂吁——＂
两个同时拉马缰停下来。
容臻拍了拍马儿头上的鬃毛，侧头对凤浅兮笑道：＂十年不见，你的骑术越来越精湛了。＂
＂彼此彼此。＂
凤浅兮不吝夸赞。
容臻盯着她眉目难得的温和，低声道：＂兮儿，这十年来，你变了很多。＂
他语气轻叹怅然，带着浓浓的心疼怜惜和愧疚自责。
凤浅兮抿唇，想起自己失忆那段时间，忘记前尘往事，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压抑，虽然时时刻刻防备着楚晔，也比如今过得自在逍遥。
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有些事情，早已在骨血之中根深蒂固，无法拔除。即便是失忆，终究避不开十年前焚心裂骨之殇。
＂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
＂我出身帝王家，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恩爱，兄友弟恭，姐妹和睦。那时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可老天爷看不惯我如此幸福，所以将我拥有的所有都一一夺去。我从天堂掉下地狱，一无所有。如此境地的我，还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兮儿……＂
容臻眸子里溢满疼痛。
凤浅兮呵的一声轻笑，＂你不必同情我。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们生而为人，来到这时间，就不仅仅只是欢笑享受的。很多时候，得失仅在一念之间。得到，也就意味着即将失去。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可能完美，端看自己心态如何罢了。＂
容臻若有所思，半晌后哂笑：＂怎么你现在说起话来一口一个佛的？我记得你以对这些可是向来嗤之以鼻的。我始终认为，人定胜天。＂
＂那是因为你从未失去或失败过。＂
凤浅兮转过头来看着容臻，中肯的说道：＂你生来就是一国太子，尊荣富贵世人膜拜，风姿俊秀文武双全。南齐皇室这一代子嗣凋零，你没有对手没有威胁，自然也就不用面对那些肮脏和阴暗。如此顺风顺水，再加上你又心怀大志，如何不骄狂自负信心满满？＂
她怅然一叹，＂小时候我也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我一开始就被命运捉弄左右。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我看清很多事情，心境自然今非昔比。＂
容臻默了默，认真道：＂兮儿，你心里积压着太多心事，我不知道这十年来你过着怎样艰难的日子，可我知道，那必定是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痛折磨。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你要记得，我会是你最好的听众。＂
凤浅兮眼睫一颤，看向远方，声音幽幽飘来。
＂容臻，其实你从来就不了解我。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这样的我，你当真要娶？＂
＂当然。＂
容臻回答得坚决，＂这是我十年来的梦想。＂
＂你的梦想不光有我。＂凤浅兮回眸看着他，一针见血道：＂还有天下。＂
容臻没否认，＂是，因为只有天下在我手中，无论是谁，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再囚禁伤害你分毫。无论你走到了哪里，我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他语气淡淡低沉喑哑，心事深藏无法倾吐的无奈痛苦此刻尽在这一段话中，字字刻骨铭心。
凤浅兮心神震动，眼神飘过复杂的情绪。
＂兮儿。＂容臻脸上没有往日的桀骜肆意，眉眼陇上淡淡愁绪，＂十年的跨度有多大，我无法衡量也不敢去揣度。也或者，十年的分离也抵不过你在兰曦阁忘却前尘的二十多天新生活。＂
兰曦阁三个字让凤浅兮浑身一震。
一直关注她的容臻如何会错过她这一霎那的变化？眼神微暗，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我不想面对，却也无法否认。在你面前我所有的骄傲自信都变得不堪一击。十年来我日夜忧心，仓皇恐惧，就怕你等不到我来救你的那一天。十年了，你终于踏出了长生殿，我马不停蹄终究能与你再次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当我发现，仅仅二十多天的时间，却足够让我十年来无论多焦虑害怕都未曾想过会失去……你的心。＂
凤浅兮又是重重一颤，眼角不可抑制的泛起细微的涟漪。
在容臻面前，她所有的掩饰都只会是一种伤害。而她的沉默，对他而言更是最坦诚的利剑，剖开他的胸膛直刺心脏。
翻江倒海的疼痛蔓延四肢，几欲麻木。
＂你曾说过，你对楚晔动心。我以为我来得及，我以为只要你还没爱上他，我就还有机会。＂他的声音掩藏不住的痛楚，＂至少，你已经答应跟我走，不是吗？＂
凤浅兮闭了闭眼，＂你若后悔了
，我不勉强……＂
＂不。＂
容臻悠然抬头，眼神里还有着未退的伤痛。
＂我说过会娶你就一定不会反悔。就算你现在反悔，我也不答应。＂
凤浅兮沉默。
容臻定了定神，道：＂十年我都等过来了，有何惧一朝一夕？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已挥剑断情。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会让你忘记他的，一定！＂
最后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笃定。
凤浅兮眸光微动，又换了一个话题，道：＂离开北周后，我要先回天凤。＂
＂好，我送你。＂容臻答应得爽快，＂反正我顺路，顺便向你父皇提亲。＂
凤浅兮半低着头，不说话。
容臻又洒然一笑，＂好了，别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带你出来可不是看你愁眉不展的，这么好的天气，切莫辜负了才好。＂
凤浅兮看着他精致如画的眉目，想起十年前，容臻离开天凤的时候，恰是三月初。十年前她手书《战略纪》十六篇，他为她千里远赴，只为见她一面。十年后她私心远嫁他国，他又在年关将近之时跋涉万里只为兑现当年未曾许下的诺言。
这个男子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要为她马不停蹄的奔波和追逐。
若她没有遇见楚晔，或许，会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中，渐渐重拾当年对他的好感。
＂容臻。＂
她目光里似有烈火燃烧，随后渐渐湮灭，眼底那一霎光芒坚定却未曾退却分毫。
＂敢不敢跟我来一个赌局？＂
容臻挑眉，＂佳人有约，岂敢不从？什么赌局，你但说无妨。＂
凤浅兮定定看着他，＂以国土山河为棋，以天下兵马为子，以人心算计为经纬。博一场……爱情和天下的豪赌。＂
赢了江山美人兼得，输了魂归皇权，一无所有。
容臻狠狠一震，而后目光升腾起灼热的光芒。
＂好。＂
凤浅兮举起手掌，勾唇一笑。
＂击掌为证。＂
容臻盯着她嘴角淡若梨花却倾国倾城的笑，唇边亦跟着扬起一抹自信而惊艳的笑。他举起手掌，与她手掌相击。
啪—
啪—
啪—
空旷的响声传遍山谷，未来天下风云涌动，乾坤之变，均由此刻，开启帷幕。
（本章完）